谧斋就是萧琮的书房,取“安宁,平静”之意。
况且,延自两晋南北朝的阀阅之家因道玄风气,对男女大防本就不那么เ看重,郎君女郎在十五之前都是可以同榻而坐、同案而食、同堂读书的,成年男女也不讲太多避忌,家宴时伯叔妯娌๒均同堂共宴,伯叔嫂弟妹也可共处一室,只要仆婢相随即可。
萧荣焦急中带着恭敬回道:“已煎好。”
沈清猗一惊回神,如雪寒眸一冷,泛起被打断ษ的恼意,抬眸却正好对上萧琰那双澄清明亮的眼睛,里面有着关怀,“阿嫂,喝茶。”她绽开笑容,澄清透亮的眸子如晶玉。
沈清猗清如雪的手接过去,“别放榻上,小心坐着了。搁书案上吧。”
“阿琰的事,你心里清楚就好。”萧琮揉了下额头。
“哈哈,原来如此。”萧琰想起馥梅院好像是父亲的妾室高娘子的居处。
绿荫之ใ间还有一汪汪反光的清澈,那是湖泊和蜿蜒的溪流。
“不是……”萧琰眨了下眼,“总觉得,好遥远。”又嘟嚷着表示ิ不满,“上回见四哥,也没听他提一下。”
堂内北面和东西两侧已经置了坐席,北面主ว座是梁国公和安平公主ว夫妇,两边侧席坐着府里的郎君女郎,每人身后又都跪着奴婢伺候。
北面三间上房,中ณ间为ฦ会客的正堂,东间是母亲的寝居,西间是萧琰要去的书房。
“听说与萧氏订定的是沈五娘子,怎么出嫁的是沈十七娘子?”
萧琮一听她语气,就知她对父亲有怨。
怎会不怨呢?萧琮心叹,换了他,只怕也是要怨的。
沈清猗淡淡的声音道:“那和阗白玉佛像、金箔佛经、和阗青玉木鱼倒也罢了,但那串ธ玉骨佛珠,是当年法显大师西行求佛时带回,多少贵家都求之不得,未料é竟被哥舒刺史所获。这番送出,那是极舍得了。”
对萧昡而言,这串ธ佛珠可谓珍之又珍。
“所谓礼下于人,如此投其上好,岂无所求?”
萧琰听着这清冷如寒泉的声音,心中ณ怨怼仿佛被流水抚过,清静下去。
便听兄长道:“哥舒夜一身将略,却被抑于秦州ะ治民,心中难免抑郁。永淳十七年,他在安西都护府任右军将军时,杀了麾下一员骄横都尉,孰料é那ว人却是安西都护李常煦宠妾之兄……”
萧琰恍然一笑。
原来这个ฐ倒霉的哥舒夜得罪了安西都护,所以被撵到一州当了刺史,想寻门路回到เ军中。大唐以武立国,重军功,虽然世宗文皇帝起大兴文治,文官品级提高,但武将地位并没有降低,与文官齐平,这个哥舒夜如果精于军事而不擅于文治,想回军中就很能理解了。
“他想调到河西军?”萧琰问道。
萧琮点头,“安西他肯定回不去了,只要李常煦ะ在。”李常煦ะ调走哥舒夜,是因为哥舒夜这人桀骜不服管,李常煦早就看得硌眼,终于以内迁的方式搬了他,怎肯让他回去?
萧琰心中对那李常煦生了恶感,问道:“那个李常煦ะ该不会是三原李或离狐李吧?”李卫公、李英公要有这样的后人可真膈应。
萧琮轻笑一声,“陇西李。”
萧琰“哦”了一声,一副“果然皇族败家子弟多”的表情惹得萧琮又一笑,道:“李常煦是陈王次子,封信阳郡开国侯。”见萧琰对陈王茫然,又解说道,“陈王是圣人的十五弟。”
萧琰又“哦”一声,心道原来是皇帝ຓ的侄子,这李常煦八成不怎么受宠,不然怎会放到安西这么远的地方?便听沈清猗寒凉声音道:“这佛珠,父亲恐怕不会受用。”
就算哥舒夜将才难得,就算梁国公萧昡对李常煦ะ不怎么放在眼里,但明面上还得体顾面子,毕竟安西都护府拱卫河西道西陲,面上不能太打脸,这法显大师的佛珠如果戴出来就太招人眼了。
萧琮沉吟道:“这佛珠的确招眼。”
沈清猗寒眸沉幽,道:“上次随母亲去松鹤院看望太夫人,她老人家精神健朗,说起佛经故事头头是道,令人着迷。”
萧琰听得不解,怎么就扯到太夫人了?
萧琮却眼眸一亮,拊掌而笑道:“祖母事佛甚诚,父亲至孝,这些佛宝当然要孝敬祖母。”
如此,既不明面抹了李常煦面子,也对哥舒夜暗示了接纳之意,这种人才是值得笼络的。
萧琰这时也听明白了,心里嘀咕这里面道道真多,还好她决定从武,嘴里嘟咙道:“这些弯弯绕绕的真讨厌,阿兄以后也要这样吗?”她眉毛一扬,“我觉得做将军比较好。”
萧琮咦声道:“为何?”
萧琰一挺胸,“一切鬼蜮伎俩在武力面前,都是樯橹灰飞烟灭!”
萧琮愣了下,哈哈大笑。
沈清猗寒冽的声音道:“项ำ羽再武勇,也没敌过刘ถ邦的鬼蜮伎俩,恃武者,通常是被阴谋家玩得樯橹灰飞烟灭。”
萧琰垂眉想了会,抬眸,光芒湛湛,声音脆而坚定,“那是还不够真正的强大!”
沈清猗挑了下眉。
萧琮这边皱眉道:“阿琰想当将军?”他从十七话中听出了这意思。
兰陵萧氏是有不少人当将军的。
萧氏显盛是从南朝刘宋起,大梁开国高帝ຓ萧道骞,就是南朝刘宋军功起家,一路从裨将升参军、护军、将军……大将军,勇武纵横沙场,代刘ถ宋而立后,即下《宗族习武诏》,要求萧氏子弟包括皇子都必须ี习武,以驱除胡虏、统一中ณ原为ฦ志。
梁高帝的诏书带动了整个南朝士族兴起向武之风,但这股风只持续了高帝、昭烈、孝武帝三朝,至文帝时,文风又炽,士族莫不趋鹜,这股武风便消减了下去,皇族宗室即使有诏书压着,也多半应付了事,又有几人能ม耐得那种艰辛呢?连皇帝ຓ也睁眼闭眼,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行,真要这些皇子宗室上战场,不定吓得跌马呢。正因武风大弱,文帝之后再过三朝,便被统一北方、崇尚武勇的大唐南下攻灭。及至铁血女皇高宗朝时,萧氏家主萧铖以武奋起,重立梁高帝时萧氏族规,勒令族中ณ儿郎必须文武并重,此后历代为将的不少,像萧琮的父亲萧昡、七姑母萧曈、八叔萧昂,都是下马能文、上马能战的允文允武之才。
在萧琮的这些兄弟中,大哥萧璋、三弟萧琤、五弟萧玳,也都是从五岁起扎马桩,六岁练五行拳,八岁习横刀……
只有萧琮例外。
他病弱这么多年,早过了习武的年纪。
萧琮也不希望萧琰从武。
擅泅者溺于水,善饮者溺于酒,善战者死于刀兵。
兵戈ຖ杀伐之事太凶险。
以阿琰的品貎风采,只要学些诗文,到时荐举入朝做个“清要”,尊贵又悠闲,还有他这个ฐ兄长护着,一辈子安享富贵、平平安安的,岂不好过马上厮杀?!
萧琰觑了眼萧琮脸色,心中咯噔一下,她习武的事兄长还不知道,是隐瞒还是趁机坦白?
她一时犯了踌躇。
萧琮越发皱紧眉毛,声调提高了些,“阿琰?”
萧琰决定坦白为好,抬眼道:“阿兄,我已经扎马练桩好几年了。”
萧琮吃惊瞪眼,脸色霎时黑了。
萧琰低着头,她没觉得习武有什么เ不对,但瞒了兄长这么เ多年,有些不好意思,眨眼说了个理由:“习武强身,不怕打架。”
不怕打架?
沈清猗眉毛挑了挑。
萧琮也噎了下。
强身还算在理,打架算哪门子事?
“你与人斗殴?”萧琮绷起脸,暗奇她在景苑里能与谁斗?
萧琰睃了他一眼,“和十四哥,年年斗。”月月斗ç,她心里补充句。
萧琮一时吃惊仰眉,脸上神色变幻,吃惊,了然,疼惜,恼怒,愧疚……
是不是阿琰这些年都被阿琤欺负,所以才这么เ想习武!
他胸ถ口一阵酸涩,既为阿琰隐瞒他而恼火,又为阿琰受苦而心痛,又生出自己้照顾不周的愧疚。他语气难过道:“是阿兄照顾得不好。”
萧琰眨眼,摇头,“这跟阿兄有什么เ关系?”又笑嘻嘻的,“我又没吃亏。”
萧琮一时无语,不知说什么好,阿琤也是他的弟弟——萧琮更愧疚了。
萧琰抬眸看着兄长,目光灿然说道:“以后我会保护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