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耳语般地宣布，同时急切地向他伸出双臂，“现在我可以让你和我睡觉了。”
在他的后面，人们正在死去。其他几个小队的飞机在高射炮的轰击下，排成了一个长条，有好几英里长，弯弯曲曲的，并不断ษ蠕动着，仍然在目标上空做着与他们刚才一样危险的飞行。它们快穿过天空中新า老高射炮火留แ下的巨大烟云，就像一群老鼠穿过它们自己的一堆堆粪便在疾走狂奔，有一架飞机着火了，晃动着机翼摇摇摆摆地飞离了队伍，并不断大幅度地翻滚着，就像一颗巨大的血红色的流星。在约塞连的注视下，这架燃烧着的飞机先是侧着机身在空中飘动，然后开始呈螺旋๙状慢慢地向下兜起大大的圈子，并且圈子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窄。那ว着了火的庞大机身吐着桔红色的火舌，而飞机的后部则ท火光闪闪，就像拖着一条长长的、波动不已๐的、由火和烟形成的斗篷。天空中开始出现了降落伞，一、二、三——四顶ะ降落伞，接着这架飞机由转圈变成了高的旋转，然后就一路向下栽去，直落地面，像一大片彩色皱纹纸似的在那堆熊熊烈火中无声无息地抖动着。另一中队里的整整一个小队的飞机已๐经给打得散了队形。
“国防是每个人的天职，”米洛拒绝后，布莱克上尉说，“整个过程都是自愿的，米洛——别ี忘了这一点。假如他们不愿在皮尔查德和雷恩那ว里签字效忠，他们可以不必那么做。但，在你这里，假如他们不签，我们要你饿死他们。这就跟第二十二条军规一样。你明白吗？你总不至于违抗第二十二条军规吧？”
一天，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在挖一个土坑时，捣破了一根水管，险些被淹死。待让人从坑里捞上来时，他已差不多人事不知。事后，谣传水管流出的是石油，结果，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被逐出了基地。不多久，只要是能弄来铁ກ锹的，全都跑到เ外面，了疯似地采掘石油。到处尘土飞扬。那ว场面差不多跟七个ฐ月后的一天早晨皮亚诺萨上的情形一模一样：头天晚上，米洛动用自己的m＆amp；m辛迪加联合体收集到เ的每一架飞机，轰炸了中队营地、机场、炸弹临时堆集处和修理机库。所有死里逃生的官兵全都聚到เ外面，在硬地上挖了一个个又大又深的掩体，然后在顶ะ部搁上从机场修理机库窃取的装甲板和从别人帐篷侧帘偷来的一方块一方แ块千疮百孔的防水帆布。有关石油的谣传刚起，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便被调离科罗拉多州，最后来到皮亚诺萨落脚，接替库姆斯少尉——一天，他以宾客的身份随机外出飞行，只是想察看一下战况，不料é，在弗拉拉上空竟跟克拉夫特一同遇难。每每忆起克拉夫特，约塞连总是很内疚。他之ใ所以负疚，是因为克拉夫特是在他作第二轮轰炸时牺牲的，还因为ฦ克拉夫特在那ว次辉煌的阿的平叛乱中无辜受了牵连。那次叛乱是在波多黎各——他们飞往国外的第一段行程——
“当然。”
“是，长官。”
“现在你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的确说过这话。我是在请你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没说过这话。”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克莱文杰很是反感。
约塞连畏ั缩了。卡思卡特上校又一次让他上了圈套——
亨格利·乔自己多灾多难，实在是管不了丹尼卡医生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就拿那ว些噪声来说吧，即便是些很轻的噪声，也会让他勃然大怒。每当阿费口含唾沫，咂咂地一口一口抽烟斗ç，或是奥尔丁丁当当做些修补活计，或是麦克沃特玩二十一点或扑克牌时，每出一张牌总会摔得劈啪直响，或是多布斯一边笨手笨脚、跌跌撞撞四处乱跑，一边喀塔地牙齿直打战，这种时候，亨格利ำ·乔๒便会直冲着他们吼叫，直到把嗓门吼哑了为止。亨格利ำ·乔๒患的是运动表象型兴奋增盛症，性情激动暴躁。静静的房间里，手表有规律的嘀嗒声，似酷刑一般，猛击着他全无保护的脑袋。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以为他疯了。“真不晓得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他说，颇็有些责备的口气。“他是头蠢驴，就这么เ回事。假如他聪明的话，他就会抓过一把铁锹，动手挖掘。就在这顶帐篷里动手挖，就在我床底下。他马上就能挖到เ石油。那个士兵在美国用铁锹挖到了石油，这事难道他不知道？那ว家伙后来生的事，难道他也从未耳闻？就是科罗拉多州ะ那个拉皮条的卑鄙无耻的孬种，叫什么来着？”
“那ว就帮我一个忙吧，”约塞连请求道。
“——比海ร棠漂亮？”
上校接受了全面检查。他身上的每一个ฐ器官都上了麻醉药，动过刀，涂过药粉，清洗干净，接着又让人摆弄着照ั了相，同时亦被挪动过，取出后再放回原先的部位。那ว个衣着整洁、身材修长挺秀气的女人则常坐在床边抚摸着他，而她微笑时的神情都带着一种端庄的忧伤。上校身材瘦长，有些驼背，起身走路时，弯腰曲背得更是厉害，身体屈成一个拱形。他挪步时异常小心翼翼，一步步缓慢前移，此外他的两眼下还有很深的黑眼圈。那女人说话很轻，甚至比上校的咳嗽声还要轻，大伙儿谁亦不曾听见她的说话声。
初次相见，约塞连便狂热地恋上了随军牧师。
“他脸上的绷带下有没有纱布块盖在眼睛上？”
“他有没有动过脚๐趾头或手指尖？”
那ว个得克萨斯人退却了，自己้也越来越糊涂了。“好了，这是些什么怪问题啊。你们这些家伙肯定都疯了或傻了。你们为什么不走到เ他跟前和他认识一下？他真的是个ฐ挺好的家伙，我跟你们说。”
那ว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与其说是个活生生的人，还不如说更像个已๐制ๆ成标本、消过毒的木乃伊。达克特护士和克拉默护士使他保持得干干净净。她们常用一只短柄小刷轻刷他的绷带，用肥皂水擦洗他手臂上、腿上、肩膀上、胸脯上和骨盆上的石膏。她们用装在一个圆听里的金属抛光剂๘，给一根从他的腹股沟处的石膏板上伸出来的暗淡的锌管涂上淡淡的一层光。她们还用湿抹布每天几次擦去两条细细的黑橡胶管上的灰尘。这两条管子从他身上一进一出，连着两只塞住的大口瓶，其中一只吊在他床旁边的一根柱子上，瓶中的药液通过他手臂上的绷带中的一个ฐ缝隙不断ษ地滴进他的体内；另一只瓶则放在地板上几乎ๆ看不见的地方，通过那根从他腹股沟处伸出来的锌管把液体排掉。这两个年轻的护士一刻不停地擦着那两只玻璃瓶。她俩为自己所做的杂务活而感到自豪。在她们两ä人中，克拉默护士更为细心。她是位身材修长的姑娘，漂亮但不性感，长着一康却不迷人的脸庞。克拉默护士的鼻子娇็小可爱，脸上的皮肤光泽耀人，透露出青春的气息，脸上星星点点地生着一些动人、然而却让约塞连讨厌的小雀斑。她被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深深打动了。她那双善良的、淡蓝色的、又大又圆的眼睛常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涌出巨大的泪珠，那ว眼睛真让约塞连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面？”他问她。
“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她气冲冲地回答。
“嗯，你怎么知道，你甚至不知道那ว是不是真的是他。”
“谁？”
“谁在那些绷带里就是谁。你也许真的在哭其他什么เ人。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你怎么能ม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克拉默护士嚷道，“好了，快回到床上去，别再拿他开玩笑啦。”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任何人都可能在那ว里面。因为我都知道，那甚至有可能是马德。”
“你在说什么呀？”克拉默护士声音颤抖地恳求他说。
“也许那就是死人呆的地方。”
“什么死人？”
“我的帐篷里就有个死人，没有人能把他扔出去。他的名字叫马德。”
克拉默护士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眼巴๒巴地转向邓巴求助。
“叫他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吧，”她乞求道。
“也许里面没有人，”邓已๐帮腔似地暗示说，“也许他们只是把这些绷带送到这儿来开个玩笑。”
她惊恐地从邓巴๒身边退开。“你疯了，”她一边喊着，一边用哀求的目光四下张望。“你们两个都疯了。”
这时达克特护士出现了，把他们都赶回到他们自己้的床上去，而克拉默护士则ท为那个ฐ浑身雪白的士兵更换了塞住口的瓶子。为ฦ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换瓶子是件毫不费力的事，因为ฦ那ว些相同的、清澈的液ຂ体一遍又一遍地滴进他的体内，没有明显的损耗。当那只盛着滴入他手臂内的液体的瓶子差不多要空了的时候，那只放在地板上的瓶子就快要满了，只要把那ว两只瓶子从它们各自的管子上拿开并很快换个位置，这样液体就又能滴入他的体内。换瓶子这件事对其他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但却使那些看着这些瓶子大约每小时被更换一次的人受不了，他们对这一程序感到迷惑不解。
“他们干吗不把两只瓶子连起来，去掉那个ฐ中间的人呢？”那ว个刚同约塞连下完棋的炮兵上尉问，“他们到เ底需要他干什么？”
“我不晓得他做了些什么要受这份罪，”那个得了疟疾、屁股上曾被蚊子叮过一口的二级准尉，在克拉默护士察看过体温表并现那ว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已经死了之后这样哀叹道。
“他打过仗，”那ว个留แ着金黄|色小胡子的战斗机飞行员猜测说。
“我们都打过仗，”邓巴๒反驳说。
“我就是那个ฐ意思，”那个ฐ得疟疾的二级准尉继续说，“为什么是他？这种奖惩制度好像没什么เ逻辑。看看我的遭遇。要是我那次在海滩上放纵五分钟็之后得了梅毒或淋病而不是被那该死的蚊子叮了一口，我倒觉得还有点公平。可怎么เ会得疟疾？疟疾？谁能解释私通的结果会是疟疾？”那ว个二级准尉摇了摇头，惊讶得无话可说。
“我的情况怎么เ样呢？”约塞连说，“在马拉喀什，我有天晚上从帐篷里出来去买块糖，不想那个ฐ我以前从未见过的陆军妇女队队员悄悄把我引进树丛里，于是就得了该你得的那种淋病。我的的确确是想去买块糖，但谁能拒绝那ว种事呢？”
“那听起来是像该我得的淋病，不错，”那准尉赞同他说，“可是我还是得了别人的疟疾。就这一次，我真想看到所有这些事情都能改正过来，每个ฐ人该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เ。这也许能使我对这个世界ศ有几分信心。”
“我得到了别人的三十万元钱，”那ว个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年轻、漂亮的上尉战斗机飞行员承认说，“我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开始混日子。我靠欺骗的方法从预ไ备学校一直混到大学毕业；从那以后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跟漂亮妞睡觉，她们还以为我会做个ฐ好丈夫呢。我压根儿就没什么雄心大志。战争结束之后我想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找个比我还有钱的姑娘结婚，同更多的漂亮妞睡觉。那ว三十万块钱是在我出生前由á我的一个ฐ祖父辈的亲戚留แ给我的，他做国际生意了财。我知道我不配得到这笔钱，但我要是不拿，我就不是人。我不知道这钱真正该归谁。”
“也许该归我父亲，”邓巴推测说，“他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也没有挣到足够的钱来送我姐姐和我上大学。他现在已๐经死了，所以你完全可以留แ着这笔钱啦。”
“现在只要我们能ม找到我得的疟疾应当归谁，我们的问题就都解决了；这并不是因为我要跟疟疾作对，只要能尽快逃避工作，得疟疾跟得其他病都一样。只是我觉得这事不公平。干吗要我患上别人的疟疾，而你又染上我的淋病呢？”
“我还不止得了该你得的淋病呢，”约塞连跟他说，“由于你那个淋病，我不得不一直执行战斗飞行任务，直到他们把我打死为ฦ止。”
“那这事就更糟了。这件事情里有什么公正可言？”
“两ä个半星期之前，我有个朋友叫克莱文杰，他总认为这事挺公正的。”
“这是最公正的事啦。”克莱文杰当时得意扬扬地拍着手，高兴地笑着。“我不禁想起欧里庇得斯ั的《希波吕托斯》。在那个ฐ剧里，由于忒修斯ั早ຉ年生活放荡，他儿子便信奉禁欲主ว义，这便导致了把他们都毁灭掉了的悲剧。即使没有别ี的事，那件与陆军妇女队员的插曲也该让你知道风流好色的恶果。”
“它让我知道了糖果的恶果。”
“你难道看不出，你现在处境尴尬，你自己并非完全没有责任吗？”克莱文杰接着说，一点也不掩盖他的兴致。“如果不是你染上花柳病在非洲那ว边的医院里躺了十天的话，你也许在内弗斯上校被打死之ใ前，也就是说在卡思卡特上校来接替他之前就按时完成了你的二十五次飞行任务，现在已๐被送回家了。”
“你怎么样？”约塞连以问代答，“你在马拉喀什从未染上淋病，而你也一样处境尴尬嘛ใ。”
“我不知道，”克莱文杰假装有点关切地招认说，“我想我这一生中一定干了什么เ非常坏的事。”
“你真的相信那ว种事情吗？”
克莱文杰笑了起来。“不，当然不相信。我只是想和你逗逗乐。”
对约塞连来说，危险多得数不胜数。比如说，有希特勒、墨索里尼和东条，他们都极力想杀掉他；还有那个队列ต狂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和那个ฐ留着两撇粗大的八字胡、狂热地盲目相信因果报应的胖上校，他们也都想弄死他；还有阿普尔比、哈弗迈耶、布莱克和科恩；还有克拉默护士和达克特护士，他几乎ๆ可以肯定她们都盼他死；还有那个得克萨斯人和那个罪犯调查部ຖ的官员，对这两人他也毫无疑问；还有世界各地的酒吧招待、砖瓦匠和公共汽车售票员，他们也都希望他死；还有那ว些房东和房客、叛徒和爱国者、行私刑é的人、吸血鬼和走狗，他们全部一心想谋害他。就是在执行飞往阿维尼翁的任务时斯诺登向他泄露了秘密——他们千方แ百计想杀死他：而斯诺登当时是在飞机的后舱里把这个ฐ秘密泄露出来的。
还有淋巴腺也有可能要他的命；还有肾脏ู、神经束膜和神经膜细胞；还有脑瘤；还有何杰金氏病、白血病、肌萎缩性侧索硬化；还有上皮组织再生性红斑滋生癌细胞；还有皮肤病、骨科病、肺病、胃病、心脏病、血液病和动脉血管病；还有头部疾病、颈部疾病、胸部疾病、大小肠疾病、胯ç部疾病，甚至还有脚病；还有几十亿个勤劳的人体细胞，在维持他的生命和庭康的复杂的工作中，像默默无闻的牲口一样不分昼夜地进行氧化作用，而它们中任何一个都是潜在的叛徒和敌人。疾病是如此之多，如果有谁像他和亨格利·乔那样经常去考虑它们，那这个人的脑แ袋瓜一定是有毛病了。
亨格利ำ·乔搜集了一大堆不治之症的名称，并把它们按字母顺序排列起来，这样他就能很快找到他想要担心的任何疾病。每当他把某种疾病的名称摆错了位置或当他无法把它加进他的疾病名单里去时，他就会变得心神不安，浑身冷汗地跑去向丹尼卡医生求援。
丹尼卡医生在处理亨格利·乔的事情时总会来向约塞连求援。
“说他得了尤因氏瘤，”约塞连向医生建议说，“还说他得了黑素瘤。
亨格利·乔๒喜欢旷日持久的病，不过他更喜欢暴性疾病。”
丹ล尼卡医生从未听说过这两种病。“你怎么能记得住这么เ多那样的病？”他带着职业性的崇高的敬慕问道。
“我在医院里读《读者文摘》知道的。”
约塞连有那么多疾病要担心，有时他真想永远呆在医院里度过余生：四肢平展地躺在氧气帐里，一群专家和护士一天二十四小时坐在他的病床的一边，等待着病情生恶化；在病床的另一边至少有一名外科医生拿着刀，做好了准备，一旦需要随时准备冲上前来开始手术。比如说动脉瘤，要是他得了主动脉瘤，不采取这样的措施ๅ，他们又怎能及时医治他呢？尽管约塞连像讨厌任何人一样讨厌外科医生和他的手术刀，他还是觉得呆在医院里面要比呆在医院外面安全得多。在医院里，他可以随时大声叫喊，人们至少会跑过来想办法帮他；而在医院外面，如果他对所有他认为每个人都该大声叫喊的事情大叫大喊，人们会把他关进监狱或者把他送进医院。他想对其大声叫喊的东西之一就是外科医生的手术刀，那ว刀几乎ๆ肯定在等待着他和其他所有活得够长的、可以死去的人。他常常想弄明白他怎样才能辨认出初起的风寒、烧、剧痛、隐痛、打嗝、打喷嚏、色斑á、嗜眠症、失语、失去平衡或者记忆力衰退，那预示ิ着不可避免的结局的不可避免的开始。
他还担心当他跳出梅杰少校的办公室再去找丹尼卡医生时，丹尼卡医生仍旧ງ拒绝帮助他。他的担心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