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那一日王序并不同他人一样早早就涌至公告处。待到午后,日头正烈,他缓步渡至皇榜前头,一开始并不睁眼去看那上头的信息,而是闭了眼睛。
介于王序的心镜已化为实物,不存在坍塌的危险,我拿出白色镜面,凭空写下一个“开”字。镜面由白转为混沌,终于化出一片天地澄明,我向青碧点了点头,她眼神坚决,示意不会回头。
白荷沉寂良久,再开口却是清冷声调,如多年前的青碧:“我不能因为一个已死之人而失去夫君。”
然而他的手一顿,再看去,王序的灵魂已๐从贵公子身上剥离出来,渐渐变得透明。
“能ม去幽冥司更改生死册的人,怎么เ会普通到对付不了一个只有三年道行的鬼魂?”他叹了口气,还带了些感激:“你这样主动的做我的人质,我很感动。你这样帮着青碧,我更感动。”
“现在我是个活人。”
听了这话楼谷好似心理平衡了一点,抱住我的手转而搭在我肩上:“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这个ฐ殿里一点儿调也没有,我们去找个好地方叙叙旧!”
只是王序并不放过她,一头青丝在顷刻间生长开来,直直缠住白荷的腰身。
屋主的手紧捏着衣袖,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远天,眼角的皱纹因此清晰异常。半晌,他终于看向我:“姑娘还年少,自然不能ม理解功名利禄之ใ中的利ำ害关系。”
能与我相关的紧急事项,想来也就青碧王序这一桩。我乖乖坐在马背上:“那你可得注意了,若是摔着了我,可是要付医药钱的。”
可是那ว日他偏偏醉了酒,醉了酒,还跑到เ冕池边上抱住正在看顾ุ迷迭香的我,他那ว样一个从来叫人看不出任何负面绪的仙人,竟然红了眼:“长安,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再也不会,永远不会。”
“阿樱一直都对仙子忠心耿耿。”
青碧把原本放下的鞋底又拿起,微微一笑:“好。”
白荷自称自己้进王家来“赎罪”的。两年前王序抛下家业与青碧私奔,李家女儿悲从中来,当夜便挽起了三尺白绫想要自尽。所幸被人现得早,及时送进医馆去保住了性命。
刚出塘便听见了喜庆的乐声,锣鼓震天响,生生吵醒一个本该静谧的村庄。青碧停了手上的动作,握着船橹,远处的路上隐约有三十来人的长队吹吹打打而来。
王序极自然地起接她身上的负重:“不烦。”
孟泽一做便是百年,且几百年间做的蜜饯还没有一罐儿是完全重样儿的。这叫我养成了吃零食必须是蜜饯的坏习惯,而且,在我的戒肉令被解除之后,我也没能ม把蜜饯戒了。
“这是什么况?”我问沈凌。
沈凌却不以为然:“若湘这样说可实在不公平。毕竟,我们谁也不晓得那秀才上哪儿去了不是么?”
“是神魔转世我也不必担心了。幽冥司的往生录上,没有半点关于沈凌前世今生的记载!”
又想起阿桃的话,我觉得,现下正是弄明白阿桃话里玄机的好时机。于是也不顾其他,径自入了沈凌的梦境。
“呃,长安你看,这个名字,是不是太人世化了点儿?”孟泽说道:“未央未央,长乐่无央。我们做神仙的应该清心寡欲一些,守护六界安宁的重任在身,还是不要想这些才好。”
然而我好歹修行了那么เ几万年,又时时对着孟泽那么เ个姿容堪比上古司仪女君传说中最最风华绝代的女神的妖孽,还是不至于被一个凡人给迷得七荤八素。
那小丫ฑ鬟一路掌着灯,却不专心,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我。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我困了,走快些吧。”
“仙子,仙子不去么?阿樱记得仙子在人世时最喜那陆莲开得满山的殷艳模样。”阿樱略一迟疑,缓缓开了口。
孟泽点点头:“那ว只饕餮兽真的不同寻常,我在它身上感受到เ仙力。”
这些都是我后来在史书上头翻到的,事实上,我在十三岁时救了孟泽并且听信了孟泽的谗,决意随他一道去流破山上修仙。那时我便想要带上阿樱,可是阿樱很纠结,她有心上人,她的心上人叫做初ม七,二哥的书童。
我笑笑,将印章镜子统统放在她的手心:“它们本就是你的。”
再坚强刚硬的心,都会有一个地方,用来收藏生命中细微的感动与温暖。于青碧而,她的前半生,被亲人抛弃,被村人厌恶,嫁过的夫君也先后下了黄泉,不得不说是可怜至极。
可是那又有什么呢?那个ฐ人在她原本单薄孤独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叫她晓得了何为被爱何为ฦ陪伴何为温暖,她便不会再寂寞了。
只此一眼,地久天长。
回皇城后我也探过一回陈府,陈小姐在三年前就死了,听说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又扬了好多柳絮,哮喘作而死。陈渊一切如常,倒是白荷生了重病,且无论如何也不愿进药,看样子倒像是要效仿她的小姑子。
我悄悄潜入陈小姐的屋子,屋子里一切摆设皆如从前,也没有什么เ灰尘,想来陈渊应该时时都有安排人打扫整理。唯一不一样的是从前挂的李池的画ฑ像换成了陈小姐的画ฑ像。
又几日,我带着阿樱在茶馆儿里头喝茶时,听见旁桌的人说陈家的夫人死了,陈老爷郁郁寡欢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和尚。
阿樱是知晓那些前因后果的,她倒了一杯茶,氤氲水雾中她的声音低低:“你说那白荷是何苦?害了人却又来伤己,实在是划不来。如若是我,既然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件事,那么后果,是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担着的。”
我不否认,只一口气将杯中茶水喝下肚,看着杯中的茶叶没了水而零零散散贴在杯底:“赖以为ฦ生的水都没了,鱼儿又怎么会活得欢畅?”
阿樱疑ທ惑地看着我:“怎么说?”
“青碧。”
“青碧是水?”阿樱疑惑道:“怎么我没看出来?”
我拿起茶壶给自己重斟上满满一杯:“你不觉得白荷对她这个姐姐就像陈渊对他那个ฐ妹妹一样?”
阿樱很嫌弃地瞥了我一眼:“怎么会一样?二者之间分明是云泥之ใ别好么?”
我:“……”
其实对于这四人之间的血脉亲,我了解并不深。这样的笃定更像是一种直觉,在我看到莲舟上的粉衣姑娘盈盈一笑时,我便察觉到了她的心意。
“何止惊扰,简直是惊吓!”粉衣姑娘盈盈笑道,而眼角余光,却分明瞟着一旁的青衣女子。
只是我并不打算作过多说明,拈了一颗金丝蜜枣送进嘴里,我起身,优哉游哉下了楼去。
渐远的莲舟载了比时光还要厚重的往事,自然不会回头。你若问摇橹的姑娘去向何方,她最多回你一句采莲南塘秋。
所以,我也没有理由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