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蓉不悦地瞪他一眼：“怎么了？”韩小岩指着筷子上的鸡翅：“这鸡翅上还有一大撮鸡毛！”周九林起身看了，转脸用筷子敲麦雨秧的头：“你拔鸡毛的时候眼睛长哪去了？这么多的鸡毛都没看见！”麦雨秧揉揉脑袋，努力咽下满嘴的饭，抗议道：“哎呀，谁让你们家的鸡浑身上下长那么多的毛，我一根根地拔，你以为我容易吗？”周九林还要骂她，韩小岩忍住笑，说：“婶娘，算了算了，秧儿肯定是知道我最喜欢吃鸡毛了。秧儿，是不是？”麦雨秧不愿意领他的情，鼻子里哼了哼，端起碗就要走。
麦雨秧果然一下来了兴趣，直起背问为什么，韩长乐说：“因为大舅舅收到你出生的电报时，正在田里插秧，那天又是个雨天，所以就给你起名叫麦雨秧。”
保安棒打民工的事在被打民工每人领ๆ到两斤ภ红糖之后不了了之，再也没有任何人出来给个说法，也没有任何人出来负责，似乎ๆ打了就打了，根本不值得任何目光的停留。在这片因为改革开放而率先富裕ษ起来的土地上，人与人的命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天差地别ี，有人琼楼玉宇夜夜笙歌，有人背井离乡卑微渺小。当人命在这场有人一夜暴富有人苟延残喘的游戏中如草芥一般，当成千上万离乡的农民大军在贩卖劳力的同时也贩卖尊严，当鲜血可以用红糖来换算而不需要任何理由á，恐怕就连诗人也没有了自信歌颂生之伟大。
“哎呀！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我们不是已๐经到处都找过一遍了吗？没找着，我们有什么办法？烤烟房又要添煤了，我可没得工夫耗在这！熏黑了我的烟叶，你让我们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去？我的亲娘，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没错吧？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呢？”韩长泰的不耐烦已经到เ了极点，话一说完就甩着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跳下墙走过来让麦雨秧摸。
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得很，好像自己前辈子欠他钱没还似地，隔那么几天就会大晚上的跑到自己窗户底下来用弹弓砸开木窗，然后找她吵架。冷嘲热讽，恶语相向，麦雨秧什么招都试了之后，终于无奈默认了他不定期的夜探。
眯着眼睛看朝阳的叶小柔雀跃着在旁้边摇他的手臂：“冬阳，快看！太阳升起来了！升起来了！”
韩土豆还不服气，嘴硬道：“我说不来就是不来了。我累็了，想睡觉。你们另外找个地方玩去，别ี吵着我。”
麦雨秧推开木窗，窗外是一片竹林，苍翠的竹叶在微风里欢快地比叶而戏。竹林下面是一堵废弃的矮墙，一棵酸枣树紧挨着矮墙而生，在雨中陪着矮墙一起无言静默。一只花猫慵懒โ地伸伸腰，抖落一身的雨珠，喵喵地叫一声，从矮墙上跳到对面人家的篱笆上去了。
“不知道。”韩小岩想也不想，回答地很干脆。过一会儿又说：“他是个坏蛋。你爸爸也是个ฐ坏蛋！”
“哦。”麦雨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为ฦ什么你的地里除了长着花生还长着这么多的石头呢？”
“哎呀，没事的，她总是这也不许我做那ว也不许我做，其实我真的做了，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韩天把黄凤英的宠爱当做任性的筹码，自信地小手一挥，往树荫下躺去，“我们在这等一会土豆，等太阳不这么เ大了就进山。”
韩长乐是韩家村的村长，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长相四分斯文六分窝囊，和弟弟韩长泰一样，以怕老婆出名。黄凤英娘家有点来头，在那一方แ属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头胎就生了儿子韩天，这让韩长乐่怕她愈发怕到เ骨子里，连做梦都想再要个ฐ女儿，黄凤英说不生就不生。这倒反而成了乡里计划生育先进家庭的表彰事迹，只是韩长乐每回看见那张奖状晚上都要做梦，梦里有个小女孩在吃那张奖状，对他说爸爸我好饿。
“妈妈，你说蚂蚱它痛不痛？”说话时那已๐成瘸子的蚂蚱嘴角几根触须又被生生扯了下来。
“他？-ๅ--ๅ--你是说韩枭来过了？童童呢？童童在哪？”方แ尤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抱起我几步跑到童童的房间，一眼看到儿子好好地睡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他长舒一口气，腿一软，抱着我瘫坐到เ地板上。
我走近，煤油灯下还坐着一个光着脊背的少年。我还没来得及分辨我的情绪是喜悦还是惊慌，丛林忽然消失了，幻象也跟着消失了，没有韩家村的土墙青瓦，没有煤油灯下视线越过我回头张望的韩小岩，只有脸上写满疑问的方แ尤，他紧蹙的眉头让我意识到เ这次一定又走了很久神。
韩家村的人经常可以看到เ他坐在村口的苦槐树下望着远方发呆，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刚回来还在惦记着那种富贵的生活，等过一阵子自然会像从前一样，继续他的快乐和命运。
“我们找他呀，找他拍电视！”鸭舌帽把烟蒂一丢â，蹲下身子把麦雨秧抱了起来，吧嗒在她脸上亲一口，“你知道什么是拍电视吗？不知道？”鸭舌帽刮刮麦雨秧的鼻子，又转头对走在他旁边的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说：“呵呵，下次我们台里要是做一档找最相像的孪生姐妹的话，倒是可以把萌萌和她请过去！”
“你家小秧长得这么俊，我不早点给我家土豆定下来，以后哪还有他的份啊，哈哈~~~”刘莲笑着看看麦雨秧，神色却又突然黯淡下来，叹口气，“唉，说起我家红薯啊，我倒真有点担心，自从上次她回来了又出去了之ใ后，就再也没有和家里人联系过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韩羽！”黄裴翠和刘ถ薇双双追了出去，韩羽却早ຉ已不知所踪，院门口只有散落一地的青菜苔，残留着韩羽掌心的温度，静静地躺在那儿，无语凝噎。
这个ฐ该死的韩小岩，还说什么自从他哥哥死了以后，她是他唯一重要的朋友。只有她才让他感觉到很安全，其他的人都让他觉得害怕！哼！都是一些骗人的鬼话，居然还背起别人来了！而且背的还偏偏是他的死对头孙晓甜！以后再也不要他来教她弹弓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刘薇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喝茶，看着这一幕，无可奈何地失声笑道：“这个麦雨秧呀，真是能闹腾！那个陈明明，仗着家里有钱，平时连我拿他都没办法，居然被麦雨秧整得哭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走了！”
麦雨秧没有听到他妈答应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响，韩小岩拿着把柴刀出来了。
“嘿----大舅舅我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越大越傻了，连话都听不懂了？”韩长泰火冒三丈地走到麦雨秧身边扳过她的头，强迫她看着自己，张张嘴正要说什么，王细莲在树上说话了：“哎呀，你一大清早ຉ地在那发什么神经？莫吓着小秧了！是我自己在床上躺久了，想来爬爬树，活动活动筋骨类！你在那ว大呼小叫地做什么？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良心好到天上去了，一个ฐ老娘爬一下树，你就担心地什么เ似的！”
“三伢崽，你是不知道，我那两个不要天地良心的黄眼狼是怎么เ骂我的呀！”王细莲嘴巴一扁，说着说着浑浊的眼睛里又要掉下泪来，“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们带大---ๅ---那一年，下着好大的雪啊，老大半夜里突然肚子痛，你三爷爷你是知道的，一个ฐ哑巴能管什么事？还不是我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把他背了好几里山路，才背到康医生家！那么冷的天，我连最外面的夹袄都被汗浸ฤ湿了-ๅ---ๅ-没想到，他们现在居然为ฦ了一点点事，两兄弟合起伙来气我，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我？哎呦~~天类！我的命怎么这么เ哭哎~~~”
“叶子，你真的要出去吗？”麦雨秧小声地问钻出被子要下床的韩叶子。
“她们每天在家里又要上山砍柴又要下田打禾的类，你以为ฦ像你这个懒鬼这样天天坐着等吃的就行？真是生在福中ณ不知福，每天吃了玩，玩了吃，比猪圈里的猪过得都味道，还要在这叫苦！”王细莲顺手拿起鸡毛掸子敲一下麦雨秧的脑壳，又说，“听说那个春珠都已经放了地方แ了，婆家是鸡公井的，好像明年一开春就要嫁过去了！爹妈怎么这么เ狠心，把还只有十四岁的娃ใ娃拿去换耕田à的水牛！鸡公井那ว种地方，唉---ๅ-”
“它们？它们是谁呀？”麦雨秧吓得赶紧捂住了半边嘴，跟在他身后蹲了下来。
麦雨秧一直没有机会问梅香，为什么她们老师只罚桃表姐一个ฐ人，讲小话得要两个人才能ม讲的来啊。
韩小岩。麦雨秧喃喃地叫着。
麦雨秧是在城管局里看见韩平安的。她坐在方แ尤地车子里等进去办事的方แ尤，忽然透过车窗看到เ了几年不见黑瘦了不少的韩平安，他正和几个ฐ城管推推桑桑纠缠不清，突然其中一个城管推了他一把，他没站稳跌倒在地上。麦雨秧赶紧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方แ尤办完事出来，远远地看见麦雨秧瘦瘦弱弱地站在一堆人面前，像老鹰护住小鹰似地护住她身后的男子，唇角忽然浮上笑意。这个女孩总是这样与众不同。他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说：“小孙，这是怎么เ回事？你们怎么得罪了我妹妹？”
韩平安和他的一车水果很快被放了出来，麦雨秧见他一直对方แ尤感恩戴德地道谢，竟把她冷落在一边，绝口不提昨天爽约的事，不高兴地问：“平安，你昨天怎么没来火车站接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被坏人抢了包去了！”
韩平安一拍脑门，抱歉地说：“真是对不住你。我昨天下午就被这些城管局的人连车带人拉到这里来了，今天早上他们才放我走，要不是这位方แ大哥帮忙，我还不知道得闹到什么时候才能把我这一车水果给要回来。”
“你以后别ี再占道经营了，出了事也别只想着闹，闹解决不了问题。我看你还是赶紧去水果市场申请个ฐ摊位。”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方尤点上一支烟，打开车门等还在闷闷不乐不能ม释怀的麦雨秧。
韩平安叹口气，眉头一下蹙得紧紧ู的：“你以为我想这样东躲西藏地做买卖吗？水果市场的摊位我一直申请不下来，就因为我是外乡人，那些人要么把租金抬得高得吓死人，要么干脆ะ就不听我把话说完。”
“我回头替你想想办法。”方尤踩灭地上的烟头，又对麦雨秧说，“雨秧，既然你已经找到你朋友了，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家吧，改天再把他请到我那，你们好好聚聚？”
“我还是住到平安家里去吧，我住你那不合适，嫂子要是回来看到เ了会误会的。我又不是永远只有八岁。”
方尤欲言又止，笑笑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车，车子开了几步，他又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说：“雨秧，什么เ时候有空了，就上我那里来玩，遇到เ什么เ麻烦事了，也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小秧你行啊，才刚来省城就钓到了这么เ个ฐ贵人？说说，你和他怎么เ认识的？”韩平安看着方尤的车子开远了，放下挥手道别的手，赶紧ู问麦雨秧。麦雨秧正在望着方尤开远的车子怅然若失，见韩平安两眼放光看着自己，瞪他一眼，打开车门说：“快点来开车吧。我说你这辆破车子有多少年头了，会不会开着开着只剩下两前轮？”
韩平安租住在一个ฐ叫灰房子的旧小区，麦雨秧气喘吁吁地跟着他爬到一栋八层楼房的顶楼，韩平安打开门，麦雨秧进去正要往沙发上躺躺，舒展筋骨，却发现旧沙发那一头竟蜷缩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年轻女人，原本不声不响地在看电å视，见她大大咧咧地进来了，正不悦地打量着她。
麦雨秧被她看得尴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讷讷地说：“我，我是平安老家的朋友，请问，你是？”韩平安搬了一筐已๐经开始有点烂的桃子进来，介绍说：“她是我女朋友巧ู玲，巧玲，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秧，小时候我们经常一块玩的。”
王巧玲没想到韩平安说得小秧会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年轻女子，女人天生的嫉美心理让她瞬间对麦雨秧充满了敌意，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瞟了一眼麦雨秧，对韩平安说：“你昨天晚上死到เ哪里去了，怎么一整晚没回来？不会就是和她在一块吧？”
“瞧你说的什么话，昨天我被城管抓到城管局去了，要不是小秧，我现在都还回不来呢。”韩平安过来拉她的手。
“呦，真看不出来，你们那鸟不拉屎的韩家村还有这么一位有能耐的人，她是怎么让你化险为夷的，说出来听听。”王巧玲鼻子里哼一声，嘴角不屑地扬起。
韩平安看一眼尴尬地站着的麦雨秧，拧拧王巧玲的手臂，暗示她没太过分了，转脸笑着对麦雨秧说：“小秧，你快坐啊。今天中ณ午想吃什么菜？我这就下楼买菜去。”王巧玲甩开他的手，踩着一双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进房，头也不回地说：“好大的口气，你韩平安一天能ม挣几个钱回来？想吃什么？想吃什么เ你就能买什么吗？”
那天中午的菜最终是麦雨秧出的钱，她跟着韩平安下楼买菜，抢着数了钱，还掏钱买了一袋三十斤的米。韩平安一回来就偷偷告诉了王巧ู玲，吃饭的时候，王巧玲的脸色才有所松动。吃完了饭，又吃了韩平安端出来地一盘掐尖去尾的烂桃子，王巧玲睡午觉，韩平安出去摆摊，麦雨秧便一个人出去找工作。可是，省城虽然大，却不比深圳广州，有那ว么多需要廉价劳动力的工厂，对于她这样一个ฐ高中没毕业，又没有什么特长地女孩，适合她的工ื作实在是太少了。一连四天，她都找不到เ一个合适的工ื作，王巧玲看在那袋米的面子上，没有明着说太难听的话，但麦雨秧看得出来，她的忍耐已经到เ了极限。麦雨秧不怪她，她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多多少少给他们带来了不方แ便。况且他们的日子并不很好过，王巧ู玲不出去做事，天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只韩平安一个人卖水果挣的钱，养这个ฐ家确实已๐经捉襟见肘，现在再加上自己这个外人，也怪不得王巧ู玲不高兴。
这天，麦雨秧去一个ฐ要招保姆的人家里试做一天。主要工ื作是带一个才三个月大的小孩，一天下来，麦雨秧做得挺顺手的，那ว对夫妻对她也挺满意，答应她要是在这里做，可以让她住到这里。当天晚上，麦雨秧就把行李搬出了韩平安家。韩平安送她到楼下，抱歉地说：“小秧，这几天委屈你了。哥哥我对不住你，是哥哥没本事。巧玲她心情不好，你别和她计较。我们的一个ฐ孩子没保住，半个月前死在医院里了。”麦雨秧安慰他：“没事的。平安哥你能让我在这里落脚我就已๐经很感激了。是我打扰了你们。你劝劝巧玲，你们都还年轻，以后还有得是机会生孩子。”
请麦雨秧做事的那对夫妻，男ç的姓解，在小区开了个小餐馆，女的姓李，是小学老师，麦雨秧叫他们解老板李老师，他们家里还住着解老板的爹和李老师的爹。麦雨秧偷偷地想，这个人家里阳气太盛，女的都早死，别李老师以后也死在这个解老板前面。
前面半个月，麦雨秧和他们一家人都相安无事。因为ฦ彼此都还摸不准脾气，还有点顾忌。解老板几乎ๆ不和麦雨秧说话，什么事都是李老师来和她说。后来李老师看出了麦雨秧在这做得挺满意，估计不会轻易甩手不干，慢慢地指使她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麦雨秧在韩家村时做农活做惯了，倒也不是很在意。她只有一个要求，每个星期放她半天假，因为她要利用这半天时间去找韩小岩。
小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个男人怎么样。甚至于在没有他的那十二年里，她照样过得好好地。可是，现在的麦雨秧却像一个缺氧的人一样，只有找到เ韩小岩才能正常呼吸。她的心脏本来是完整的，可是韩小岩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让她的心脏ู凭空少了一个ฐ角，缺了的那一块，再也回不来了。就像他们的那些过去。
韩小岩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他在省城的住址，麦雨秧只知道他所在的那个拳馆叫步遥拳馆。她找了四个半天，几乎ๆ将从韩家村穿来的一双鞋磨穿，韩小岩依旧像藏在人海里。城里到处都是公交车，但是麦雨秧从来都是走路。既是因为ฦ坐车不方แ便找地方，也是因为舍不得钱。她来省城后打过一次电话到เ刘莲家里，周九林来接的电话，告诉她王细莲生病了，天天上吐下泻，床都不能下了。她让周九林给王细莲请个医生，说自己一发工资就寄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