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脚步声空旷的回响在教堂里。金色的水晶烛台从天顶悬挂下来，像是硕大富丽的百合花。蜡烛的光芒随着他的脚步跃动。
她脑中那一片空茫的冰天雪地里终于有了一点温度和色彩，她踩着石块和瓦砾向着声音传过来的角落跑过去。那阴暗的角落里，衣橱倒在碗橱上。破旧朽坏的碗柜摇摇欲坠，但居然没有塌掉。米夏用力的将衣柜推开，装满杂物的衣柜轰然倒在地上，她跪在瓦砾堆上伸手拉开了碗橱的门。
她死的时机比较敏感，巡法局的验尸官解剖了她的尸体。结果证实她死于溺水，并且基本认定是自杀。
不过现在还是白天，没人愿意待在阴湿腐臭的下水道，他们大都外出晒太阳或者觅食，下面只杂乱丢着各种脏ู兮兮的御寒衣物。
“马萨。”她只能ม回头吩咐她身边的小学徒，“去外面等着，如果有新的客人来排队，告诉他们今天已经贩售完毕，请明天惠顾。”
她在油灯下停住脚๐步，四面张望了一会儿。接到这份工作的时候她太高兴，忽视了很重要的事——凌晨3点半，这并不是一个单身女性出门的好时候。何况上个月才有妓_ຕ女被杀害，血腥的手法充分表明了凶手的凌虐欲，想要从容的作案，他就只能在夜晚捕捉猎物。
四面一片寂静，他的心情却莫名其妙的好转，他望着不远处依旧泥泞的台阶，等着那个黑头黑眼睛的女人践约归来。
“放松点，小伙子。”米夏一边烧水做饭，一边微笑道，“这里是我家。”
她背着那个孩子爬上泥泞陡峭的台阶。进门之前，先把他整个ฐ儿的剥光了，将那些散着烂酱菜味道的衣服远远的丢出去。
但是当这个孩子走上歧路的时候，黎塞留แ还是会尽责的教导他——他已经不指望自己้能ม当上枢机卿，但是他的学生却有足够的潜力。
“我从来不知道教堂下面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แ。”朱利安诺打破了空寂。
“你不知道的地方แ还有很多，”黎塞留说，“关于教会、关于梵蒂冈，关于神。你在这里看到เ的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伸手推开面前锈迹斑á斑的铁门。热气从一个庞大的空间里一涌而出，就像放出了一条飞游走的长蛇。暖风吹过之后，朱利安诺的眼前豁然开朗。
十二根巨เ大的爱奥尼克柱支撑起不亚于大圣堂穹顶的半圆形天棚。石柱古朴而威แ严的造型属于古早ຉ的罗马人，而风化痕迹明显的大理石证明这建筑的年头确实已经不短了。原先的用途早已经看不出来，但现在它毫无疑问被改造成一座地下的炼金室。
风在看不见孔空洞里流淌着，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有水渠弯曲流过。中央台座上安放着种类齐全的炼金装ณ置，透明的石英管被吹制成封印阵的形状镶嵌在地面上，有水银在里面缓慢的流淌——炼金师们相信这种法阵可以汲取神秘的力量，成为炼金的动力。
每两根石柱之ใ间有手臂粗的铁筋制成的护栏，护栏的那一侧依稀可以看到猛兽——甚至是人的身影。朱利安诺对面石柱间的铁门开着，里面立着一个有些黑的十字架。有六个ฐ炼金师们在专注的忙碌，其中两个ฐ正在把一个ฐ奄奄一息的人类绑在十字架上。
罗马的教会宣称炼金术是恶魔崇拜的延伸，翡冷翠的裁判所不知烧死了多少炼金师，可它最辉煌的大圣堂下，居然有一个庞大而完善的炼金室！
朱利安诺温和的蓝眼睛一瞬间便明亮起来，柔弱的身躯里仿佛被注入的活力，“这可真是……”
“先不要急着惊叹。”黎塞留说，“我想给你看的，不是这些。”他带着朱利安诺走下石阶，来到十字架的前面。
十字架上的人转动着浑浊的灰眼睛望他，宛若枯木。
黎塞留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神的羔羊，我的孩子，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เ？”
他张了张嘴，低哑的声音像是从地下传来，“……死。”
“很好，我的孩子，很好。”黎塞留แ抚摸着他的头，握住自己的十字架，贴上他的额头，“神会赐你安息，你只需静待那一刻๑的降临。”
然后黎塞留แ转向朱利安诺，“别ี看他的眼睛。”随即对炼金师说，“五十倍稀释液。”
炼金术士将银制的活塞管□他的静脉ำ里，往里推入了两份液体，然后把活塞管堵住。他们飞快的远离他，锁上了石柱间的铁门，将他一个人关在了里面。
巨大的钢๐铁滑轮被推开了，铁链子哗啦啦的流淌起来。朱利安诺这才注意到，铁门那一侧还有一个笼子，笼子里锁着白额的野狼，那野兽潜伏时悄无声息。可现在它被放出来了，当它扑向猎物的时候，凶残的杀气一瞬间释放了。
可是它并没有咬上去。
因为ฦ当它扑到一半的时候，它的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并迅炸裂成一滩血肉。一直到血从铁ກ栏的缝隙里溅落到朱利ำ安诺的脸上，他才猛的退了一步，全身寒的打了个ฐ冷颤。
炼金师们已๐经打开了铁门。十字架上人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气息。这个ฐ可怜人全身黑紫，连手指上最末梢的血管也爆裂了。污血从他的眼角流淌下来，有金色的光芒像是灯火一样在他的灰眼睛里慢慢熄灭。
“这种液体被称为‘背约者’，炼金师们常用它来暂时解除契约带来的禁制ๆ。”黎塞留拿起其中一份液体，它就像水银一样不透明，闪耀着不详而冰冷的光芒，“但不是真正的解除，而是将背约的惩罚延后。等时效过后，受用者将加倍承受背约的恶果。”
“而这一份，”黎塞留แ拿起另一只石英管。里面盛着金红色的液体，像是流淌的宝石光芒，“是稀释了五十倍的血样。它被强大而古老的契约禁锢着，一旦用背约者将契约‘覆盖’，就会显现出匪夷所思的能力。”
朱利安诺的声音到此刻๑依旧不能平静下来，“那ว究竟是什么力量？”
他没有听到声音，甚至没有看到十字架上的人动一动手指头，那只狼就整个ฐ的炸碎了，不，不是“炸”，而是像全身的血肉在一瞬间爆沸一样——像是有谁命令它“去死”，于是它就从内里被毁灭了一样。
黎塞留แ棕色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朱利安诺，“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朱利安诺，我亲爱的教子”他在胸ถ口划了个ฐ十字，“——那是魔鬼的力量。”
“在神子诞生前一千年，曾有一位贤明的王君临迦南之地。”黎塞留แ说，“你该听过他的名字。”
“是。”朱利ำ安诺说，“以色列ต的王，大卫之子，智慧的所罗门。”他略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传说可以役使魔鬼的人。”
“你说的不错。所罗门王与魔王签订契约，制ๆ作了72本恶魔书。每一本恶魔书对应一个有爵位的地狱恶魔。当他诵读它的时候，魔神就会遵从他的召唤，侍奉在他御前。作为ฦ回报，所罗门王死后会将灵魂献给魔王——伪经里的记载，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很清楚。”
“是。”
“那ว么就说些你不知道的吧。”黎塞留再一次在胸ถ前划ฐ十字。祈求神的宽恕之ใ后，才又望向朱利安诺，“恶魔书在本质上是一份契约，是持有者和恶魔共同遵守的律法。但其实它约束的对象只有恶魔。你知道这是为ฦ什么吗？”
“因为……相比恶魔的力量，人类实在太弱小了，”朱利ำ安诺斟酌了片刻，回答，“若不给应召的恶魔订立严苛的规则，就算是所罗门王，也无法役使他们。”
“从人类的角度来说，这是必要的条件。而魔王想要所罗门王的灵魂，所以他暂时可以暂时容忍恶魔书的存在。但是当他得到了所罗门王的灵魂，恶魔书——可以让弱小的人类役使魔鬼的东西，堪称恶魔的天敌，他为什么เ还能ม继续容忍？”
“因为ฦ……恶魔书对魔王本身没有损害，毋宁说还有好处？”朱利安诺试探着问。
黎塞留重新审视了一番๘他的弟子，唇边不觉挂起一抹笑容，“很有见地的回答，如果你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智慧，那ว么我很快就没什么好教给你的了。”他笑道，“但是很可惜，你猜错了，魔王本身也在七十二魔神之列——恶魔书之所以在所罗门王死后还能ม流传下去，是因为所罗门王的智慧。他耍了个ฐ小把戏，把魔王给骗了。你和魔王忽略了同一件事——所罗门王的妻子是埃及公主ว，而埃及人和巴比伦人是炼金术的鼻祖。”
朱利安诺的眼睛再一次明亮起来，赞叹的神色溢于言表，“他用炼金术伪造了赝本？”
“是的，赝本。他们用现在已经失传的技术，制ๆ作出了与真本无异的赝本。当所罗门王死去，随之ใ失效被焚的恶魔书，其实是用炼金术制作的赝本。而真本被封印在瓦罐里，供奉在以撒城的神殿。所罗门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恶魔的强大，他留下恶魔书，是希望有一天当恶魔与人类为敌时，人类至少有一个手段可以对抗。可惜他的期望很快就落空了。”
“……巴比伦人攻破了以撒城。”
“是的，巴๒比伦人攻破了以撒城，得到了那些瓦罐。他们以为里面装的是金银珠宝，便将瓦罐敲碎了。恶魔书的封印被解开。巴比伦皇帝尼布甲â尼撒很快便意识到เ他得到了什么เ。巴๒比伦人掌握的高炼金术让这个异教徒的自信无限膨大，他开始召唤恶魔。前71้个恶魔都没有反抗他，他们像辅佐所罗门王一样辅佐他，帮助他建设巴比伦。很多人都相信传说中ณ的空中花园便是恶魔的馈赠，他们将全世界的奇珍异草汇聚在这座悬空的花园，而巴比伦人用自己高的炼金水平为ฦ它设计了越理念的灌溉系统。每个ฐ步入这座城市的人都惊叹于它的繁盛和美丽ษ，那ว是神子诞生前，人类的黄金时期。”
黎塞留的手指擦过石柱的纹理，“我们惊叹于罗马人的成就，而罗马人缅怀亚历山大的荣光。但当亚历山大第一次踏入巴比伦时，他就像个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乡下穷鬼，迫不及待的爬上它的宝座，宣称自己是‘巴比伦及世界之ใ王’。究竟是巴比伦征服了他，还是他征服了巴比伦？……但其实那ว个时候的巴比伦，早已๐经到了垂垂暮年。”
黎塞留แ眼睛里朝圣者的狂热渐渐冷却下来，他接着说道，“尼布甲â尼撒渐渐也意识到เ了恶魔的力量，他开始感到เ恐惧。这个狂妄自负的异教徒国王，役使了7๕1名魔鬼，最后却投入了神的怀抱。他后来是如何敬神的，经里都记着。”
“是。”朱利ำ安诺熟ງ读经书，“但以理书，第3章和第4๒章。”
“敬畏ั让尼布甲尼撒没有碰触第7๕2本恶魔书，但是他的儿子没有听从他的劝说。尼布甲尼撒死后，新า的巴比伦王终于抗拒不了诱惑，召唤了第7๕2๐个魔鬼——那是万魔至尊，魔王本身。直到此刻，魔王才知道自己被所罗门愚弄了。他怒不可遏，就像一万道雷同时劈落，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黎塞留再一次凝视朱利ำ安诺，“恶魔书有三个ฐ最核心的法则ท：恶魔不得碰触恶魔书，不得令恶魔书的持有者受直接或间接的伤害，不得违背恶魔书所记的律法。这三个法则束缚了最强大的71้个魔鬼，人类以为ฦ这就是绝对安全的保障，可是他们都错了。魔王凌驾于法则ท之上——因为魔王本身所代表的力量就是律法，他的意愿便是这个ฐ世界的律法。7๕1本恶魔书被瞬间毁灭，在牺牲了全部宫廷炼金师之ใ后，皇帝带着第72本恶魔书成功逃离了。”
“死去的老皇帝早就预料é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整个ฐ空中花园都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封印阵，那里凝结着魔鬼的力量和人类最强大的炼金术，还有神的祝福。全巴比伦的军队、炼金师和巫师都被集合起来对抗魔王。直到一个月之ใ后，席卷巴比伦的沙暴和雷暴才平息下来。没有人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总之魔王被杀死，而巴๒比伦也失去了它全部军队，只有寥寥几个ฐ炼金师幸存下来。空中ณ花园被毁灭，巴比伦在最繁华的时期陨落。当波斯ั人征服它时，他们讶异于它的不设防——它一个城市能提供给波斯人的军粮，比半个波斯加起来还多，如果它抵抗，波斯人自认不是对手。但其实巴比伦人不是不想守，而是能战斗的士兵，都已经与魔王同归于尽了。”
“这就是魔鬼的力量。”黎塞留说，“人类有恶魔书，做了完全的准备，最后还是倾尽整个国家的力量，才将一个ฐ魔鬼杀死。何况现在流传于世的恶魔书，只有一本真本，它收藏在梵蒂冈，神的仆人不会容许它流传于世。其余的全是伪作，它们对恶魔的控制ๆ力存疑ທ。连所罗门都不能征服的力量，朱利安诺我的朋友，如果你想碰触，我劝你及早收手，不要深入探究。”
朱利安诺微笑着叹息，“黎塞留แ我的老师，您今日演示给我看的，是否就是‘意志’的力量？”
黎塞留微笑不语，安静的品酒。
“他们召唤它了，对吗？那唯一的真本的契约者，毁灭了巴๒比伦的魔王。”他温柔的蓝眼睛望着自己的双手，轻轻的叹息，“连神的仆人都没能抗拒的力量，我又如何能ม拒绝？但是我答应你，黎塞留แ，我会控制ๆ自己的狂热，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