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砣砣的风》第一部分
《石砣砣的风》第一章
作者：庄大军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江大宝拖着疲沓的双脚๐最后一个走出房产管理局。郁闷和疲惫让他心烦意乱，在他看来，自己้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鸡。无论是饱还是饿，都得看领导的眼色。当然同事们如果和他一样敢于承认的话，那就是一群关在笼子里的鸡，任凭像饲养员一样高高在上的领导，用手里一点点饲料，把鸡们调来调去。
公共汽车站上等车的人都在骂娘，也难怪这个ฐ年头，有钱的打的，有权的坐专车，只有江大宝这样的二半吊子，才没早ຉ没晚的等着挤公共汽车。一辆灰色的桑塔那贴着人群一闪而过，江大宝看见黄薇娜娇嫩的笑脸和飘逸的长在眼前掠过，不由得像是吃了一颗酸葡萄，嘴里的唾沫一个ฐ劲儿往上涌ไ。不用看也知道，后座上一定是胖嘟็嘟็的董局长。女人真是天生的物质动物，谈了三年如胶似漆的恋爱，转眼间就上了董局长的专车，这不能不让江大宝对女人有了偏见。
人群忽然乱了起来，一辆蓬ศ头垢面的老爷公共汽车摇摇晃晃的开到车站边。
人们一个个ฐ玩命的往上挤，就像车上有一个ฐ金元宝先上者就可能得到。公共汽车上永远是饱和状态，人们一个个前胸ถ贴后背，变成一个ฐ整体。就像涨潮时的水浪，随着汽车的启动和制ๆ动，一齐扑向前去又一齐退回原处。江大宝的身后是一个又黑又胖的小个儿男青年，他的嘴紧紧贴住江大宝的后脖颈่，吹出气让江大宝浑身麻。但江大宝的前面却是一个年轻女人，这一来江大宝就不得不更加紧密地和黑胖子结合在一起。离下一站还有很远，那个ฐ黑胖子却转身往外挤。江大宝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大吃一惊，连忙转身也往外挤，大声喊道：“抓住他。”可是人们无动于衷。没等江大宝挤到门口，车门就打开了，黑胖子一个跟头滚下了车。江大宝紧随其后，一个箭步跳下车。黑胖子像一条泥鳅在熙ກ熙ກ攘攘的人群中ณ溜来溜去，江大宝人高马大把人们挤得东倒西歪，反而惹来骂声一片。活该黑胖子倒楣，一辆卖水果的板车正从小巷๕里出来。黑胖子吭都没吭一声，就和水果一起滚落街面。刚ธ才还冷眼旁้观的人们忽然热情高涨，围上来七嘴八舌嚷道：“不揍他个ฐ半死，他也改不了。”江大宝对幸灾乐祸ຖ的人们充满了敌意，他把黑胖子揪到无人之处，松了手，骂一声：“快滚。”拿了自己的钱包转身就走，没料é那ว黑胖子非但不跑反而象块胶似的粘在江大宝的屁股后跟着。江大宝火往上撞，怒目相向，喝道：“你小子今天是不是不偷我一把就不死心？”黑胖子装ณ出一副可怜相对江大宝说：“大哥，你是个大仁大义的好汉，没打我一巴๒掌，就把我像个屁一样放了。可我一天没吃饭等会儿我还得去偷，大哥你看着办吧。”
无可奈何的江大宝带着黑胖子走进一家叫福临ภ门的大排档。这种地方แ无拘无束，在这儿笑声骂声不绝于耳，甚至可以乱放响屁。在局里只有领导才有放响屁的资格，开会时如果领导出不同凡响的声音，下属们的脸上不能ม有任何表情。黑胖子轻快地跑前跑后，活像个ฐ旧ງ社ุ会里的小奴才，毕恭毕敬的一直等江大宝坐定之后，才就座。江大宝吃了几口问到เ黑胖子的名字和家庭状况。这小子看来真是饿了，伸直了脖子咽下一大口饭菜，看着第二口饭头也不抬地说：“我叫赵立本，是一个ฐ地地道道的山东好汉。”江大宝闻听此言几乎喷饭。放下筷子笑道：“你小子真是厚颜无耻，三百六十行，你偏当三只手，这算什么好汉？”赵立本又咽下一口饭菜，不服不忿地说：“我们从农村来到城里，是给你们帮忙，可你们反而看不起我们，处处拿我们不当人，当小偷也是你们逼的。”江大宝不屑地说：“这是诡辩，农村来的成千上万，当小偷的就你们几个，再说小偷也不分城里城外。胡说八道，真丢你爹妈的脸。”赵立本的眉毛和嘴角都往下撇，像是要哭，过了一会儿委屈地开了口：“我爹妈早ຉ死了，从小跟着姐姐长大，几年前姐姐出了嫁，我才出来闯天下。”江大宝见他言辞恳切，也动了恻隐之ใ心，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人民币，放在赵立本的面前，站起身说：“我就信你一回，以后再落到เ我手里，你就惨了。”江大宝怕他再粘糊，说完后拔腿就走，头也不回地来到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天黑了，街灯把男男ç女女的脸映得怪模怪样，江大宝夹在人群中觉得自己如果再这样生活下去，恐怕就真要变态了。过了十月，风有了一点儿寒意，像是要寻找温暖，一个ฐ劲往江大宝的领口里钻。这风不像石砣砣的风，就像家猫和野猫的不同，城里的风和山里的风完全不一样。石砣砣的风才是真正的风。它的狂野它的顽ื皮它的知情知意，都让人难以释怀。江大宝觉得那ว股风又吹进他的心，让他在这座城市里更加孤独无奈。
自从市委开展广厦行动以来，马书记和董局长的关系生了微妙的变化。开会时马书记成了主ว持人，董局长成了中心言的主要角色。看着董局长圆圆的苹果脸泛出的红光，江大宝更觉得马书记刀条长脸似乎又长了两寸。但比两位领导更加吸引人们眼球的是黄薇娜，她像个花蝴蝶一样成天在董局长面前飞来飘去。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黄薇娜对市场的敏感远远过了局里其他人。看着黄薇娜的表演，江大宝不由想起三年前那个ฐ刚刚分来的大学生。黄薇娜怯生生的小脸长得像个红番๘茄，仿佛轻轻一挤就会冒出一大摊红色的番茄汁。当江大宝带她去见领导时，心慌意乱的黄薇娜竟然两ä只脚一起往前迈。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跟头，若不是江大宝眼疾手快一把揪住黄薇娜的裙带，那张娇嫩小脸可就破了相。打那以后，黄薇娜就和江大宝形影不离。当然和所有的恋人一样，两个ฐ人都说了几箩筐的甜言蜜语。言犹在耳，人却去了董局长的身前身后。同事们也怪，不去看董局长和黄薇娜却一个劲看江大宝。把江大宝看得像一只一个ฐ月没大便的猴子，见了谁都想咬一口。
马书记让江大宝到เ他办公室谈话，这对江大宝来说是非常罕见的。在马书记的眼里江大宝是一个最让人头疼的家伙，牢骚话让人哭笑不得，是个典型的落后分子。当马书记递过一支香烟时，江大宝真有些受宠若惊。“听说局里有人反映董局长和小黄有些什么เ，大宝你有没有耳闻？”隔着烟雾江大宝看不清马书记的表情，但他觉得那ว张脸一定非常阴险，眯着眼仔细地观察了马书记好一会，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马书记，还是您厉害，什么事也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不过这事和我没关系，我可不会给您当枪使。”马书记的脸红了一红，眉毛皱了一皱。板起脸严肃地说：“江大宝，你是党员，要对党负责。现在党组织需要你说心里话。”江大宝故意装ณ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开了口：“这话我真说不出口。”马书记的眼里放出光来：“大宝快说，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保密。”江大宝神秘地说：“据我分析，董局长和黄薇娜可能有某种关系。”马书记的眼睁得更大，一言不等着江大宝的下文。江大宝心里暗笑，放慢语：“他们很可能有亲戚关系，甥舅关系或叔侄关系。”马书记的脸又长了一寸，二话没说，便让江大宝出去。
下班后，江大宝帮看门的老张修了自行车。到เ公共汽车站时天色已晚，孤零零的车站上只有一个人影。江大宝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以前下班后和黄薇娜一起等车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他三步并作两ä步奔过去，大声叫道：“薇娜，我知道你会回到เ我身边的。”黄薇娜一闪躲过江大宝的手，没有防备的江大宝一把抱住了站台上的水泥柱。等他再回过脸时，黄薇娜抱歉地笑了一笑说：“江大宝，你还是这样冒失。”江大宝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自嘲道：“我当然不能和你比，既然你不是等我，为ฦ什么不坐董局长的专车？”黄薇娜说：“你怎么เ知道我不是等你，我想告诉你，我和董局长的儿子定了婚。”一股恶气从江大宝的空肚子里往上涌。他冷笑道：“原来是这样，大家还以为是董局长看上了你的漂亮脸蛋。”黄薇娜的脸上忽然显出惊恐，接着便绝望地大叫一声：“江大宝你太卑鄙了！”
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大多数是热烘烘的火炉子，火苗子往上去舔领导的屁股，把灰撒在下属的脸上。黄薇娜的努力没有白费，市场处长的宝座终于落在她的屁股下。江大宝捧着一大摞刚从电å脑แ下载的报表，恭恭敬敬地向黄薇娜弯着腰说：“黄处，请您过目，我搞不明白，为ฦ什么เ官当的大，钱拿的多，房却买的便宜？”众人愕然，黄薇娜不看江大宝，头也不抬地说：“这话你去问马书记。”江大宝仍是一副认真的神情：“可我问的是你，你当处长买房子是不是比我买房子便宜？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全办公室的人都抬起头，紧张地看着这两ä个ฐ从前的恋人。黄薇娜白的脸又变得像一个ฐ红番๘茄，她带着哭腔说：“江大宝，你为ฦ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正在这时，董局长破门而入，威แ风凛凛的大吼一声：“江大宝，你太放肆了，眼中还有没有领导？”江大宝压在心中的怒火终于喷了。他对准董局长的苹果脸大叫道：“当领导就能ม这样像头驴，对着下属叫唤吗？”同事们掩口而笑。董局长的红苹果脸变成了紫茄子，他从来就没有受过这么เ大侮辱，气急败坏地把桌子拍得啪啪乱响，声嘶力竭地吼道：“反了反了，简直没了王法。”江大宝也同样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地吼道：“董胖子，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吃你这一套，实话告诉你，老子早就想辞职不干了。今天就算对不起你，我也要耍耍威แ风。”说着，江大宝把桌上的文件抓起，狠狠摔回桌上。这一下乱ກ子大了，红墨水蓝ณ墨水一古脑儿飞上了天，又像下雨般纷纷扬扬地落下，董局长黄薇娜和江大宝全都变成了京剧中的花脸。马书记这时才风度翩翩的出现，他向众人怒喝一声：“你们存心想让董局出洋相，还不快把江大宝拖出去。”边说边掏出手绢给董局长擦脸。怒气未消เ的江大宝屹立不动，顺ิ手抽出一张纸，掏出笔刷็刷地写道：“辞职报告，本人江大宝一贯不学无术，也不会看别人脸色，自知在机关里是个无用之人。为ฦ了不再给领ๆ导和同志们添乱，所以决定从即日起辞去公务，离开机关，自谋生路。”
江大宝走到เ门口时，已经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过分了一点，还有些遗憾ย。因为三年来黄薇娜的家庭之谜一直没能被他破解。按黄薇娜的暗示ิ，她应该出身名门，可刺鼻的香水味和越来越媚俗的举止不能ม不让江大宝和同事们困惑。江大宝摇摇头，现在想这些东西亦属无用。身后传来马书记的话：“这家伙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第一步辞职，第二步就是退党了。”这话刺痛了江大宝的心，他忍不住回头喊道：“姓马的，我江大宝不是在你手下入的党，我是在石砣砣入的党，要退也得回石砣砣退。”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石砣砣，江大宝忽然觉得有点凄凉，走出这个ฐ大门，就意味着他成了一个失业的人。今后他的生活将只能ม靠自己้。江大宝狠下心一跺脚，义แ无反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