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揣着一条敲掉了毒牙的青蛇，跨进门来，嬉皮笑脸，被大家取笑一番以后，不劳多劝就会盯住木梁，捏捏喉头，认真地开唱：
有一次，两个ฐ汉子身上衣单，去一个石洞避风雨，摸索到洞里，现那ว里有一大堆骷髅，石壁上还有刀砍出来的一些花纹，如鸟兽，如地图，似蝌蚪文，全不可解。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是不是一次放蛊的后果？
妈妈赶过来，横眉瞪眼地把他拉走，有时还拍着巴掌，拍着大腿，蓬头散地破口大骂。如果骂一句，在胯里抹一下，据说就更能增强语言的恶毒。“黑天良的，遭瘟病的，要砍脑壳的！渠是一个宝崽，你们欺侮一个ฐ宝崽，几多毒辣呀。老天爷你长眼呀，你视呀，要不是吾，这些家伙何事会从娘肚子里拱出来？他们吃谷米，还没长成个人样，就烂肝烂肺，欺侮吾娘崽呀……”
丙崽他娘种菜喂鸡，还是个ฐ接生婆。常有些妇女上门来，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一阵，然后她带上剪刀什么的，跟着来人交头接耳地出门去。那ว把剪刀剪鞋样，剪酸菜，剪ຘ指甲，也剪出山寨一代人，一个ฐ未来。她剪ຘ下了不少活脱脱的生命，自己้身上落下的这团肉却长不成个ฐ人样。她遍访草医，求神拜佛，对着木头人或泥巴人磕头，还是没有使儿子学会第三句话。有人悄悄传说，多年前她在灶房里码柴，曾打死一只蜘蛛。那ว蜘蛛绿眼赤身，有瓦罐大，织的网如一匹布，拿到เ火塘里一烧，气味臭满一山三日不绝。那当然是蜘蛛精了。冒犯神明，现世报应，有什么奇怪的呢？
孩子们围抱着二香，拉扯着她的衣袖：香婶婶，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们会想你的。香婶婶你为什么เ要走？香婶婶，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哑巴没有地方栖身，借了一间队上的公屋。乡亲们给了他一套桌椅，凑齐了锅盆碗碟，还放了两丘田à的土砖，准备秋后给他做屋。但哑巴的日子还是过得不怎么เ好，失去了嫂嫂的经常关照，他的衣服显得有些破旧和邋ã遢。
哑巴用手电筒寻找田埂上的摩托车胎痕迹，一旦ຆ没现痕迹，就使劲缩缩鼻子，狗一样寻找汽油的味道，寻找哥哥的油味、烟垢味以及特有的汗气。还真靠了这只狗鼻子，他走过小桥，穿过竹林，绕过坟地，一举把德成找到了。这是邻村一个ฐ小寡妇的家，门口停着德成的摩托车，窗子里冒出笑闹。哑巴从门缝往里一瞄，果然看见了德成那肥大的脑袋，还看见桌边另外三四个ฐ男ç女，桌上的纸牌，酒杯与剩菜，烟盒与散钞……
“对不起，对不起……”
八
还是手势——那ว，我来吹唢呐……
哑巴横了他一眼，还是气呼呼地走出地坪，他不知从哪里冒出臭脾气，把两只箢箕狠狠摔出去，一只落到水沟里，另一只落在秧田à里。扁担也被他摔出去了，投枪一般射向茅草丛。这一天，他什么也不干，一反常态地回到家里蒙头大睡，连二香来问话也不答理。
随着德成的骂声增多，乡下日子是越过越紧巴了。秋收以后，人们用土车吱吱呀呀地把稻谷运往国家仓库，换回一张征粮工作奖状，引得小把戏们抢着看，但好些村寨都留下了一声声长吁短叹。
“碰鬼呵，今天就是死聋子来插了一杠子。”
队长又介绍：“他叫德琪，小时候害病成了个哑巴，娘老子又死得早。不过，你莫看他样子蠢，还蛮有灵气，晓得的天文地理多着哩。”说完，对着哑巴伸出小指头，问：“喂，哪个是奸臣？”
“麻雀，麻雀，你怎么啦？”
“你疯了?”瓦西里怒吼起来。
深夜，队长带着几个人找牛还没有回来。山上有松林的呼啸和竹林的喧哗，间或有野猪叫或野鸟叫，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声音。唉，他们找到牛没有？他们会碰上野猪或者毒蛇吗？他们肚子饿了吗？会摔跤吗？他们的老婆孩子还在门边等待吧？……麻雀有点六神无主，终于提着马灯出门。高一脚，低一脚，四野黑森森，只有点点萤火飘忽不定。他后悔自己้不该故意怠工，惹下这一场大祸ຖ。
“看牛……”
第二天一早，主人把晶晶塞进一个硬纸盒。里面多暗呵，多闷呵，多狭窄呵。鸽子开始不安地大叫，扑扑地挣扎。
动身离场的那ว一天，我去买点绳子和面包，在草市街看见了场长。他在冷清清的供销社里，靠着水泥柜台，端一只酒碗，喉结在滚动。他显得老多了，背有点驼，左ุ眼充血红，没有女儿在身边，衣服显得还有些脏乱破旧。要不是那两道虎生生的目光，我真怀疑他是哪个ฐ瑶寨里来的贫困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