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这里有食物，有朋友，也有草窝，但好像还少了点什么。是的，这里似乎什么也不缺，唯独没有它日日相守的图景和动静。
好久没打柴了。稻草也潮湿，根本不接火。小收音机里正在播气象预ไ报，说是今后几天内还要下雨。他啪的一声把收音机关掉。
这里离家乡大概太远。
主人摸摸它的头，理了理它的羽毛，还从木箱里摸出半捧绿豆送到它嘴前……看来情况正常，没有什么เ事要生。晶晶放心了，伸展一下翅膀，咕咕嘟็嘟地表示兴奋和感激，啄掉第一颗绿豆。
可现在，它很久没有去过那个ฐ木屋，没听到铁匣子里的奇妙声音，甚至好几次在例行进食的时候没有见到主人。牛犊饱了，正舔着母亲的肚皮。乳燕困了，正躲进妈妈的羽翼。人们呢，在一片片屋顶下与亲人们团聚。而它正面临着孤独与饥寒。
场长很快病倒了，农场乱得更加没有头绪，到第二年只好作为长期亏损单位解散。省农垦局一个工作组来了。中央一个副部ຖ长也来了，据说就是当年给场长取名“张种田”的某位老长。场党委开了七天会，会后又召开职工大会，传达了全面整顿精神，在肯定了全场员工几年来的功绩以后，宣布农场将由附近几个公社分区接管。清理财产和安置人员也马上开始，大部分知青将转到一个铁路工地去筑路。
“你累了？那……去休息吧。”
几个节目下来，他已๐忙得一身老汗，可惜气氛还是不够热烈。有人不辞而别，火堆边的空座位越来越多。有人不再喝彩，只是搂住双膝瞌睡。李瞎子其实并不瞎，一看这场面就故意闹腾，又是添柴又是添茶，还装装酒疯开口骂人：“李建国你这个王八蛋，我喝一口你怎么只喝半口？看不起我乡下人是么？”
我记起来了。他的字条上有三个红手指印。他以前说过，当年他们打游击的时候，信上打一个红指印表示紧急，两个表示加急，三个表示特急。
“不，你不要这样说他，我求你。”她知道我的意思，眼角有月光的闪动，“他是好人，我最心疼的人……”
场长偏偏是小雨的父亲。据我所知，小雨老家在苏北，父母是进步教师，被反动派杀害。场长收养了她，解放后把她从老家带到城里读书。听说她考进了某农学院，场长不以为然，说在城里学什么农业，还不如跟我到农场去学，这就把她带到了茅草地。她是场长最重要的家庭温暖，常常在晚饭之后，不但帮助两个弟弟洗澡和做作业，还要给父亲捶捶背，或者陪他下一盘象棋，给他读一段关云长什么的。
当时我父亲身体有病，而且怨我不孝，很少给我寄钱来。我一双胶ด鞋早就底面分了家，但我不愿意去场长那里揩油。没想到เ有一天，他在路上碰到我，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露出鞋面的几个红红指头上。
“今天晚上全县暴动，有国军的飞机来增援。你们农场已经被包围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占领ๆ县城，要兴兵北上，改换乾坤。你这个ฐ嫩崽子识相点……”
我手忙脚๐乱跳下履带。
七
歇工时，他就抽燃烟，笑眯眯地说点往事，诸如新四军、汉阳造、黄桥战役、板门店谈判、扒铁路埋地雷、拿棉絮当烟丝烧什么的。
“你们慢点讲。”场长有点慌。
“只听过病死的，没听过有累死的。后生怕什么เ累？力气从来用不完。越用越有，越不用越没有。知道不？”
后来才知道，他是指一《江南处处好风光》的歌。他“晓不得”唱，更痛恨老杨同样“晓不得”唱——像本地很多农民，他把“知识分子”说成“机西分子”，把“不晓得”说成“晓不得”。我们再次笑得前俯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