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没出息！
从那之后一个多月来，他对她惮度依旧如从前一般，若即若离，真假难辨。
却被一只手扣住下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修屏遥强迫地抬起她的脸，那样气，那ว样恨地凝视她的眼睛，“是不是非要把自己逼死了才罢休？”
陷入黑暗前的那瞬，水沁泠脑中竟闪过一个念头——
“修大人，”站在身后许久的水沁泠淡淡出声，她身上的青绸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想必是刚退朝便直接赶过来了，“修大人大半个月未能上朝，吾皇太后不甚担心。”她声线平平，微笑时脸上也有一种端凝的神色，似乎ๆ每每谈公事时她便会摆出这样的神情，公私分明得很。
一群舌头长见识短的废物。修屏遥冷眼觑着那ว群大臣们赤着脚围绕皇宫跑起来，从牙缝里溢出一声嗤笑，“明天继续陪你们玩，这个冬天绝对会让你们‘凉快’过瘾。”他掸了掸衣袖继续往前走，转个弯便进了御书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细想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只记得当年他高中ณ榜眼，意气风，与好友同去苏州城赴任，而后是烟波客棹上的惊鸿一瞥，或许第一眼倾心的已不是她倾城的容貌，而是那一身氤氲着江南水墨的气质，她轻揽紫衣的优雅，她抿唇而笑的端庄以及——无论怎样都看不透的，她谜样的眼神。
“你做事，从来不是依着自己的兴趣喜好，而是你一再暗示ิ自己，那些事不得不做。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习惯，甚至连你自己都不自觉。”修屏遥抚唇而笑，他似乎只是简单地阐述一个事实，并未添入累็赘的情感。即便曾经见她如雾里看花，这三年来的相处相对，他也已将她看透七分，“你太固执，太……苛刻，从来不给自己退步的余地。即便是你内心极不情愿做的事情，也会逼迫自己去完成它。”他悠悠一笑，“水沁泠，你这样……不累吗？”
“呵呵抱歉，抱歉。”水沁泠笑着跟了上去。
水沁泠回头便迎上那张笑面如春的脸，腰金衣紫，一双桃花唇颜色不改。
不等她把话说完，杀手直接一剑刺๐来——“铿！”
原来如此。那ว么谭亦和洛时阡必然也在殿试三甲之ใ内了。水沁泠心下淡淡嘲讽，原来左ุ右大臣之间还有这样的潜约定，难怪鸾姬ภ太后力整官制ๆ却力不从心。那么最后一个ฐ名额……她能不能争取得到เ？
修屏遥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身后却响起一声惊慌的叫嚷：“马受惊了——快让开——”
“修大人教训的是，是沁泠愚昧，不知变通。”她诚恳俯，“但沁泠自问没有私心，之所以换上宽袖的衣裳๙仅仅是因为这式样更适合唱戏而已。”她努力眨去睫毛上的雾气，抬起眼来又是从前的神色朗朗，漆黑的眸子沉静无波，“另外——诚如修大人所言，我心知这样做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这半个ฐ月来不曾停歇地游走于市井之ใ间，试图寻找治根治本的方法——读书！唯有读书才是兴盛之道！无论老少，亦无论男ç女——”那瞬，她竟笑了起来，整个人变得说不出的明媚生动，“我写戏本，我教姑娘家们唱曲，绝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想用自己的文辞塑造出一个个ฐ有血有肉的巾帼英雄形象，我想让所有的姑娘家都明白——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同样能ม做，男人可以应试从官，可以在战场上披荆斩棘，指挥千军万马，女人为什么不能？”那ว最后一句，说得满腔热血，大气凛然！“而现在，请修大人睁开眼睛，竖起耳朵，看看这整个街巷๕的变化——”她转身推开雅间的窗户，晚风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敢问修大人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เ？”
那少女且笑且嗔道，原来如今坐在秋桑树下领ๆ的便是芸蛾和水沁泠。
“这里位于京都最偏僻一带，方圆十里都在我的管辖之ใ内，这里的百姓见了我比见天子还亲切呢。”修屏遥抚唇轻笑，竟毫不担心说出这番话是对皇权的极大威胁，“佛曰，一花一世界，你若是有办法能让这里的人安居乐่业，也无异于治理天下了。”
“修……大人？”水沁泠惊讶地看着他脸上的阴晴变化，也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这人忽喜忽怒的可真令人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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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沁泠蹲下身去抚摸苔草，指尖猛然一颤，缩了回来。像是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她又赶紧起身往前走，隐约有男男女女的嬉闹声从远处高楼上传来，浮ด躁的气息弥留在空气里，那笑声便像是漂浮在云端里的，好不真切。
水沁泠朝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揖，“那么，小女子争取不让修大人失望。”
“修大人果真慧眼。”被轻易看穿了真实意图，水沁泠笑了笑竟也不否认，“从前我读《孙子兵法》时大哥便对我说，女儿家读那些都是白费工夫，毫无可行之处。而我只需学会其中ณ一计便能反败为胜，便是美人计，但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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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却见女子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啊”的一声惊坐而起，衣袖往回一扯偏巧ู打翻了桌上的墨砚，墨汁泼到卷纸上。女子愣了愣，好似反应了好半晌才慌忙拿衣袖去擦，却已经来不及拯救早已๐墨迹斑驳的卷面。
谭亦稀奇地瞧着她，“你竟带着这东西上朝？！”
水沁泠垂眸一笑，兀自道了句：“这余生，我要对自己้好一些，不能ม再亏待自己了。”转眼正要继续同谭亦说些什么，便只觉得右耳被旁้人一拧——
“哦、呀，人赃并获，果然吃了糖。”
水沁泠脸上的笑容一僵。这是老天给她开的玩笑么？她借养伤故意赖家两ä个多月，便是因为ฦ不想早一点入朝看见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迈出丞相府，怎料é竟在皇宫外碰见他？
“修大人。”无论心里再怎样排斥，水沁泠脸上还是堆出讨巧的笑意，同时又往谭亦身边靠近了些许，“好久不见。”
修屏遥怎会瞧不出她故意的疏远？他松开手轻轻一笑，“好久不见，好生想念呢。”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与人谈笑风生，说着暧昧不明的话。但那ว一瞬，水沁泠只觉得眼前的男ç人分外陌生，像是今生第一次认识他——“修大人为国操劳，愈见消瘦了。”她声线平平，说的却是大实话。两ä个月未见，修屏遥竟比之前清瘦许多，细看之ใ下连那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可是生了什么病？
他生不生病，需她操什么心？水沁泠在心底嗤笑一声，摸摸自己้的脸颊。相比之ใ下，自己的脸颊却丰ถ润不少，这两个月来不仅有太医悉心照料，太后还特意请来御膳房的厨子给她安排一日三膳，外加糕饼甜点不断ษ，她吃不胖才怪。
修屏遥哈哈一笑，“可不是应了古人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ฦ伊消เ得人憔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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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沁泠闻言便也笑了，“那么修大人真该去悬崖摔一回呐！”她将双手拢进衣袖子里，好兴致地抬头看看蓝ณ天看看白云，看着这个季节里柳条抽芽春花烂漫，也跟着笑弯了眼儿，“瞧我上辈子摔过一回，把脑แ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全摔没了，反而清爽。你也知我的记性原本就不好，这一摔就更加稀里糊涂了，记得一个ฐ人的脸却记不得他曾做过的事，连诗经里面那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都不会背了，不过浑身轻松，自然胃口大好，心情更好，哈哈……”
修屏遥的身体微微一颤，哑然失笑道：“我倒真希望，那ว次摔悬崖的人是我自己。”
水沁泠依旧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事情都过去了。”所以说这些还有什么เ用？
“是啊，都过去了……”修屏遥低声重复了遍，无意间看见水沁泠顶心的一道寸长的疤痕，她也不遮不掩，任那白生生的一块突兀长在那里，他心里面一骇，“你的头……”
“哦，这里啊，大夫说再也长不出头来了。”水沁泠说得轻描淡写。
修屏遥心里骤然一阵遽痛，那ว块头皮被生生掉的一瞬，究竟该是怎样的痛苦？她的心里是否也会空白这一块？明明是这样令人心惊的伤疤，她却毫不遮拦，更像是故意让它给别人瞧见——“就不能ม……遮一遮吗？”
修屏遥痛心地伸手要去抚那ว道疤，却被水沁泠陡然一声喝住——“修大人！”她像是被侵害的幼兽，瞬间竖起浑身的刺๐，死死瞪着他，那ว双眼睛里有多深的仇恨，是因为心里曾有多深的痛苦和绝望！“我不像修大人，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地掩盖自己้所做的一切，哪怕天诛地灭，事后也可以当作什么เ也没生。”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淡淡笑了笑，“我自己犯下的错误，便一定会尝其恶果，然后提醒自己้——我已经错过两ä次，所以绝不会再错第三次！”
她对他的情意，其实从四年前就该断ษ了的——可惜她做不到เ。牵牵绊绊，一直藕断丝连。直到那穿心一箭将她射落悬崖，她才受到教训，彻底死了这条心——她这余生，再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牵连，再也不会！
“你总是……这样逼迫自己的……”修屏遥声音低哑。其实他早该料到เ会有这样的结局，她是这样固执极端的姑娘，经历过这样刻骨铭心的伤害——她不能原谅他，更不可能会原谅她自己！他都知道，却为何……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心痛欲裂？
他对她的情意，竟是到了这种覆水难收的境地了？！
“修大人，来日方长。”水沁泠只笑着留แ下这一句，便随着谭亦离开了。
来日方แ才，曾经他留给他的话，如今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你方才……”已经走了一段路，一直保持沉默捣亦这才出声，“笑得很假。”
“是吗？”水沁泠牵了牵嘴角，难怪她笑得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差ๆ点就把眼泪逼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谭亦，你应我一件事，可好？”
“怎么？”说得这样郑重其事的。
“太后上次来府时，谈过我的婚事，她……有意立我为ฦ后。”水沁泠并没有刻意压下声音，或许——她便是故意说给身后的那个人听的，“……我心知婚姻大事已由á不得我做主，却也绝不能嫁给皇帝的。所以，我需要一个拒绝她的理由，你可愿意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