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医院里面的病人没有约塞连在医院外面见到的多，而且医院里一般很少有人是病得很严重的。医院里的死亡率远比医院外的低，是一种健康得多的死亡率。很少有人死得没有必要。人们对死在医院里这种事知道得要多得多，因而死得更加干净，更加井然有序。他们虽然在医院里还无法支配死神，但却肯定可以让她乖乖听话。他们教她举止得体。他们虽不能ม把死神挡在医院之ใ外，但当她进来时，她得像位贵妇人一样温文尔雅。在医院里，人们死得文雅而得体。这儿没有医院外边十分常见的那种耸人听闻、野蛮丑陋的死法。他们不会像克拉夫特那样在半空中ณ被炸得身异处，不会像约塞连帐篷里的那个死人，也不会像斯ั诺登那样在飞机的后舱里向约塞连吐露了他的秘密之后，在骄阳似火的夏季被活活冻死。
她一把抓住约塞连的手，把他拖到了舞池里。她的舞跳得比约塞连还要糟糕，不过她随着合成的吉特巴舞曲的音乐跳得那么欢，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劲倒是约塞连头一次见到เ。他们就这么跳着，直到เ约塞连跳腻了、两条腿不听使唤了为ฦ止。他猛地一下把她拉出舞池，朝着一张桌子走去。那ว个ฐ他原本应同她睡觉的姑娘仍旧坐在那里，已๐经有点醉意了。只见她一只手搂着阿费的脖子，身上穿的那件橘黄色的缎子衬衫依旧很不像样地半敞着，露出一个高耸着的镶有花边的白胸罩，一个劲地在同赫普尔、奥尔、基德·桑普森和亨格利·乔๒调情，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就在约塞连快要走到他们跟前时，露西安娜冷不防用劲推了他一下，使他们两ä人一下子远离了那ว张桌子，这样他俩依旧ງ单独在一起。她是一个高个子姑娘，人挺朴实的，浑身洋溢着活力，并且还有着一头长和一张漂亮的脸蛋。总之，她是一个ฐ结实丰满、讨人喜欢并且善于卖弄风情的姑娘。
到เ处都是密集的高射炮火！约塞连原来受了骗，中了计，上了大当。此时他毫无办法，只能ม像个白痴似地坐在那ว里，眼睁睁地看着那ว丑陋的团团黑烟向上升腾，朝着他猛扑过来杀死他。然而在炸弹扔完之前，他什么也不能ม干，只好将视线转回到轰炸瞄准器上；
约塞连的心沉了下来。要是一切正常，他们便没了丝毫借口返回去，那么，事情更是糟糕透顶ะ。他阴沉着脸，一时竟迟疑ທ不决。
在罗马，德·科弗利少校尽了最大的努力，替中队官兵安排度假公寓。军官们——通常是四五人一组来罗马的——住的是一幢崭新的白色的石砌公寓大楼ä，每人一间宽大的双人房。楼里有三间宽敞的浴室，墙壁贴的是闪亮的浅绿色瓷砖。大楼ä女仆名叫米恰拉，人瘦得皮包骨，见到เ什么事都傻笑，倒是把公寓整理得有条不紊，一尘不染。楼下住的是见人必阿谀奉承的房东；楼上住的是一位漂亮富有的黑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同样漂亮富有的黑媳妇，婆媳俩只愿意献身内特利和阿费。但，内特利太羞怯，没敢要她们；
次日一清早，科洛尼下士鬼鬼祟祟地钻进布莱克上尉的帐篷，手伸进蚊帐，摸到湿漉漉的肩胛，轻轻摇动，直摇到布莱克上尉睁开了双眼。
的确，他不属于战斗ç人员编制，而杜鲁斯少校生前得参加战斗，所有中队长通常也得作战；但，也正是这一点对他实在是另一个ฐ极有利的因素，因为ฦ他没有生命危险，只要祖国需要，无论多长时间，他都可以担任这一职位。布莱克上尉越琢磨，越觉得接任中队长似乎非他莫属了。只要立刻在最合适的地方说句合适的话，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他匆匆赶回自己的办公室，决定行动步骤。他在转椅里坐下，背往后一靠，两脚๐往桌上一跷，双目紧闭，开始想象：一旦当上中队长，一切该是多美啊。
“谢谢你，军士，我想我会坐的，”阿普尔比说，“我大概得等多长时间？今天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这样，到明天一大早ຉ我就可以做好充分准备，一旦他们需要，我就能马上投入战斗ç。”
政府依据他没有种植的苜蓿的多少，以每一蒲式耳为单位，付给他一笔相当数量的钱。他没有种植的苜蓿็的数量越大，政府给他的钱也就越多。于是，他便用这笔没出力而挣到手的钱，购置新的田产，以此来扩大自己没有种植的苜蓿的数额。为了不生产苜蓿็，梅杰少校的父亲一刻๑都不曾停歇过。到了漫长的冬夜，他便待在屋里，搁着马具不修理。每天到了中午那ว一会儿，他就会跳下床来，只是为了查明的确没有人会把杂活做掉。他很聪明，知道该如何投资田产，不久，他没有种植的苜蓿็的数量过了县里的任何一个农民。于是，四邻๑的农民都跑来请教他方方面面的问题，因为他挣到了很多钱，所以必定是个聪明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ใ。”他给大伙儿提了这么一条忠告。临了，大伙儿便道：“阿门。”
“干吗是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悲叹道。
“怎么竟会有人要偷半条床单？”约塞连问。
这种花柳病，是一次——他正在执行前往马拉喀什空运补给的低空飞行任务——他跟一名6军妇女队队员在灌木丛里野合时传染上的。后来，约塞连全力以赴，拼命追赶亨格利·乔，结果几乎就让他赶上了，六天里，他完成了六次飞行任务。可是，他的第二十三次任务是飞往阿雷佐，内弗斯上校便是在那儿阵亡的。那次任务完成以后，再飞两次，他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卡思卡特上校着一身崭新的制ๆ服来到เ中队，摆出一副傲慢专横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将规定的飞行次数从二十五提高到三十，以此来庆贺自己接任大队指挥官的职位。亨格利·乔解开行装ณ，把写给家里的报喜信重新又写了一遍。他不再兴致勃勃地缠住陶塞军士。他开始仇恨陶塞军士，极凶狠地将一切归罪于陶塞军士，即便他心里很清楚，卡思卡特上校的到เ任，或是遣送他们回国的命令一直搁着不下达——本来完全可以让他提早ຉ七天回家，逃掉后来新增的五次飞行任务，这一切跟陶塞军士实在是毫不相干的。
他们派那家伙来，目的只是想查实：我是否确实齐髋切除了一条腿，是否确实患了不治的风湿性关节炎，终日缠绵病榻，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约塞连，我们生活在一个相互猜疑ທ、精神准则ท日趋堕落的时代。这实在是大可怕了，”丹尼卡医生断ษ言道。他情绪极为激动，说话时，连声音都颤抖了。“就连自己้心爱的祖国，也怀疑ທ起一个ฐ领ๆ有开业执照的医生所说的话，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在飞机上也好，不在也好，这跟别人有什么相干？”
“你到处游荡，干吗嘴里要含海棠果？”约塞连又问了一遍。“刚才，我就是问这个。”
“哪些人中的每一个人？”
当他再也想不出什么点子在这些信上面搞鬼时，他便开始攻击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随手漫不经心地一挥，就抹去了所有的住宅和街道名称，好比让一座座大都市消失，仿佛他是上帝ຓ一般。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审查官必须在自己检查过的每一封信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大多数信约塞连看都没看过。凡是没看过的信，他就签上自己的姓名；要是看过了的，他则写上：“华盛顿·欧文”。后来这名字写烦了，他便改用“欧文·华盛顿”。审查信件一事引起了严重反响，在某些养尊处优的高层将领中间激起了一阵焦虑情绪。
到第十天时，又来了一组医生，他们给约塞连带来了坏消息：
他身体极为健康，必须出院。在此关键时刻๑，走道对面的一个ฐ病人开始看什么东西都是两ä个图像，这可救了约塞连。那个病人未作任何说明，突然坐在床上大叫起来。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
一名护士尖叫起来，还有一名护理员晕了过去。医生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有的拿着针，有的拿着灯，还有的拿着试管、橡皮槌ຄ和振动金属叉。他们又6续用车子推来了更多的精密而又复杂的器械。
就这一个病号，不够大伙分的，于是那些专家便排成一行，一个接一个ฐ地轮着给他诊治。一个个火气还大得很，常常是站在后面的人不客气地大声朝前面的人嚷嚷，催他们快点，给排在后面的人也留แ点机会。不久，一个长着大脑门，眼睛上戴着一副角质边框眼镜的上校得出了诊断结论。
“是脑膜炎，”他以强调的语气喊道，一边挥手让别ี人回去。“虽然天晓得没有丝毫的理由á这么认为。”
“那你为什么说是脑膜炎？”一个ฐ少校带着讥笑的口吻问道。
“为ฦ什么不是，比如说，急性肾炎。”
“因为ฦ我是个脑แ膜炎医生，而不是个ฐ急性肾炎医生，这就是原因，”上校反驳说，“我可不打算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将他拱手送给你们这些摆弄肾脏ู的家伙。我可是第一个到的。”
最后，所有的医生意见都一致了。他们一致认为他们不清楚那ว个看见重影的士兵出了什么เ毛病，于是，他们顺ิ走廊把他推进了一间病房，并将原病房里的其他人隔离十四天。
感恩节到了，约塞连仍呆在医院里。感恩节过得很平静，没有出任何乱子。唯一不好的事情是晚餐火鸡，甚至火鸡也相当不错。
这是他过过的最平静的感恩节，于是他立下了神圣的誓言：以后每年都要在与世隔绝的医院病房里过感恩节。他第二年就打破了他的神圣誓言，这一年他是在一家旅馆的客房里过的节。那天，他与沙伊斯科普夫中尉的太太进行了学者式的谈话。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戴着多丽·达兹的身份识别牌。尽管她同约塞连一样不太相信上帝，但却像老婆教训丈夫似的口口声声责怪他对感恩节玩世不恭、毫无感情。
“我可能和你一样是个无神论者，”她以自夸的口气推测道，“但即便如此，我也感到我们都有许多事情需要感谢上帝，而且我们表现这一点也不应该感到羞耻。”
“你举个例子，说说有什么เ事情值得我表示ิ感谢，”约塞连兴趣索然地以挑战的口气说道。
“这个——”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犹豫不决地陷入了沉思。“为我。”
“咳，得了吧，”他嘲弄道。
她惊讶地扬起了双眉，问道：“你难道不为我而感谢上帝吗？”
她气冲冲地皱起眉头，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并不是非要跟你过夜不可，这你知道，”她摆出一副高贵的神气冷冰冰地对他说，“我丈夫有整整一中队的航空军校学员，他们就算是为了增加一点刺激也会非常高兴同他们队长的太太过夜的。”
约塞连决定换个ฐ话题。“你在变换话题嘛ใ，”他很策略地指出来。“我可以打睹说，对于你能列出的需要感谢的每一件事，我都能举出两件使人感到痛苦的事情。”
“你得到了我应该表示感谢，”她坚持说。
“是的，宝贝。可是我又非常难过，因为我再也不能跟多丽·达兹好了，也不能跟我这短短的一生中ณ将遇见并想要的成百上千的其他姑娘和女人好了，就连跟她们睡一觉都不可能。”
“你身体健康，应该表示感谢。”
“你不能那ว样一直保持健康，应该感到เ痛苦。”
“你还活着，应该感到高兴。”
“你将会死，为ฦ此而怒气冲冲。”
“事情可能ม更糟，”她喊道。
“它们也许好上千倍，”他情绪热烈地答道。
“你只举出一件事情，”她抗议说，“你刚才说你能举ะ出两件。”
“别跟我说上帝的工ื作是神秘的，”约塞连不顾ุ她的反对，连珠炮似地继续说道，“上帝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他根本没在工ื作。他在玩。要不就是他把我们全忘了。那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说的上帝——一个土佬儿，一个ฐ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自命不凡、粗野愚昧的乡巴๒佬。天啊，你对一个ฐ把像粘痰和龋齿这样的现象都必须ี包含在他神圣的造物体系之中的上帝能ม有多少尊敬呢？当他剥ຓ夺了老年人的大小便自控能力时，他那扭曲、邪恶、肮脏的大脑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到底为ฦ什么要创造出疼痛来？”
“疼痛？”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一下抓住这个词，露出得胜者的神态。“疼痛是个有用的病症，疼痛警告我们：身体有了危险。”
“那么เ危险是谁创造出来的呢？”约塞连问道。他嘲笑说：“哦，他用疼痛警告我们，真是大慈大悲啊！他为什么不能ม用只门铃，或用他天上的一个唱诗班来通知我们呢？他也可以在每个ฐ人的额头正中间安一个红蓝霓虹灯装置嘛ใ。这种事情任何一个地道的自动唱机制造商都能做得到เ。他为ฦ什么不能？”
“人们额头中间装上霓虹灯管四处走动，那样子看起来肯定很丑。”
“他们疼得扭动身体或被吗啡弄得呆头呆脑看起来就肯定漂亮吗？真是个制造大错误的不朽的罪人！你想想他有的是机会和权力去认认真真做事，再看看他搞的这个ฐ乱七八糟、丑陋不堪的局面，他的无能几乎让人吃惊。显然他从没有见到เ过工资单。唉，没有一个有自尊心的商人会雇用像他这样的笨蛋，哪怕雇他去做个ฐ货员也不会。”
沙伊斯ั科普夫中ณ尉太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变得苍白，害怕地直向他做媚眼。“你最好别ี像那样谈论上帝，宝贝，”她用略带敌意的责备口气轻声警告他说，“他也许会惩罚你的。”
“他难道惩罚得我还不够吗？”约塞连气呼呼地咕噜道，“嗨，我们不能ม让他做了错事就这么เ放过他。哦，不能ม，他给我们带来这么多苦难，我们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总有一天我会要他偿还的。我知道是哪一天。就是世界ศ末日那天。对，那ว天我会离他很近，可以伸出手去抓住那ว个小乡巴佬的脖子，然后——”
“住口！住口！”沙伊斯科普夫中ณ尉太太突然尖叫起来，开始用她的两ä只拳头朝他的脑袋四周乱打一气。“你住口！”
约塞连举起一只胳膊护着头，而她却在一阵狂怒中冲着他乱打一阵。过了片刻๑，他果断ษ地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慢慢地使她坐回到床上去。“你到เ底出什么鬼这么激动不安？”他用后悔但又快活的口气疑ທ惑不解地问她。“我以为你不信上帝。”
“我是不信。”她抽泣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但是我不相信的上帝是个ฐ好上帝，是个公正的上帝，是个仁慈的上帝。他可不像你污蔑的那样是个卑鄙愚蠢的上帝。”
约塞连笑了起来，松开她的双臂。“咱们两人之间应多一点宗教自由，”他彬彬有礼ึ地建议道，“你不信你想信的上帝，我也不会信我想信的上帝ຓ。这样行了吧？”
那是他能记得的过的最荒唐的感恩节。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一年在医院里度过的十四天平静的与世隔离的生活。但即使那段田à园生活也是以悲剧ຕ结束的：隔离期满时他的身体仍旧很好，于是他们再次告诉他，他得出院上前线。约塞连听到这个坏消息后，坐在床上喊起来：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ä个图像！”
病房里又是一片混乱ກ。专家们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把他围在中间进行仔细检查；他们围得那ว样紧，他都能感觉到从不同鼻孔里呼出的湿呼呼的气息喷到他身体的不同部位，怪难受的。他们用细微的光线来检查他的眼睛和耳朵，用橡皮槌和振动叉敲他的双腿和双脚，从他的血管里抽血，并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举到他视力所及之ใ处让他看。
这帮医生的头头举止庄重，细心体贴，颇有绅士风度。他在约塞连的正前方แ举起一只手指，问道：“你看见有几只手指？”
“两只，”约塞连答道。
“现在你看到几只？”医生伸出两只手指问道。
“两只，”约塞连回答说。
“那么เ现在几只？”医生问道，一只手指也没伸出来。
“两ä只，”约塞连说。
那ว个医生满脸堆笑。“啊，他没做假，”他兴高采烈他说道，“他真的看什么都是两ä个ฐ图像。”
他们把约塞连放在担架车上，推到另外那ว个看东西有重影的士兵住的房间，并把病房里所有其他的人再隔离十四天。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当他们把约塞连推进病房时，那ว个看什么都是两ä个图像的士兵叫喊道。
“我看什么เ东西都是两个ฐ图像！”约塞连用同样高的嗓门朝他喊道，同时偷偷地朝他眨眨眼。
“有两道墙！有两道墙！”那ว个士兵嚷着，“把墙往后移一移。”
“有两ä道墙！有两道墙！”约塞连也喊道，“把墙往后移一移。”
其中一个医生假装ณ把墙往后推去。“这样行了吗？”
那个ฐ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ฐ图像的士兵无力地点了点头，又在床上睡下了。约塞连也无力地点了点头，以极其谦卑和钦๔佩的眼神注视着他这位室友。他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位大师。他这位天才的室友显然是个值得学习和竭力仿效的人物。那天晚上，他那ว位天才的室友死掉了，约塞连断ษ定自己้跟着他已经走得够远的了。
“我看什么东西只有一个ฐ图像啦！”他赶快喊道。
又一组医生带着各种仪器噔噔噔地奔到他的病床旁้边，来查看是否属实。
“你看见几只手指？”带队医生伸出一只手指问道。
“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