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再走十几步,我双膝一软跪下去。虽然穿着滑雪裤,但雪实在太深了,积雪顺ิ着裤缝钻进去,冰冷的感觉在缓缓向上蔓延,膝盖以下已完全失去知觉,膝盖却象刀剜一样疼痛。
我们摸黑把行李箱里所有的衣物都设法穿在身上,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体温。
路边看热闹的山民早ຉ已笑得前仰后合。
“你呀,回头问嘉ล遇去,我不习惯背后说人是非。”他死活不肯多说。
半夜两ä点邱伟开车载着孙嘉遇过来接我,我抱着行李坐在路边,已๐经在寒风里等了半个多小时。见到孙嘉ล遇,我只会抱住他呜呜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把你切碎了红烧!”他从齿缝里恶狠狠挤出几个字。
我霍地站起来,她退后一步回头叫:“孙……”
我帮她们还价,一口气砍落三分之二,店主怪叫:“姑娘,你不帮自己人帮鬼子!”
不出五分钟,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人已๐睡熟。我却闭着眼躺了很久,再难入睡,于是从他怀里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卧室。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ม让我笑出来;离开他身边,我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心脏一下紧一下松,一会冷一会热,处久了会得心脏病,至少他给我的,不是轻松温馨的爱。
我几乎没立正回话,以表达我高山仰止般的崇敬:“可她的名字,在钢琴界ศ一提起,人们的景仰还是象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对这个ฐ故事,孙嘉遇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自顾自熄了火拔下钥๓匙,然后才说:“你还记得七公里市场那档子事儿吧?”
我用功,大半是为了重拾过去的骄傲。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ว天你是怎么回事?脸色真难看。”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那又怎么样?”我瞪着他。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十几天前曾在海ร滨林荫道上演过一次。眼前这人,就是那个跑车上载着艳女的中国男ç人。
彭维维楞住了,从我的臂弯中抽回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老钱?就你一个人?嘉遇呢?”
他则ท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一本正经地说:“否则,你只能回到你来的国家去。”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在乌克兰人的心中,愚人节其实是起源于奥德萨的。这个位于黑海东南岸的地方,曾被称为南方的“巴米拉”,拥有和圣彼得堡一样辉煌的过去,全世界ศ唯一一个把四月一日愚人节定为官方แ假日的城市。
这一天的奥德萨,是一个疯狂而快乐的城市。从早上九点开始,就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向市中心的滨海公园汇拢。
我和孙嘉遇沿着普希金大街,被裹挟在欢快的人流里,不停地往前走,因为ฦ怕失散,我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
我用方巾裹着头发,戴上眼罩扮成海盗的模样。孙嘉遇今天也扮得格外引人注目,妮娜客厅中的两ä只孔雀翎被他绑在头顶,迎着风呼呼乱颤,象京剧ຕ里的武小生。腮帮上还贴着一颗海绵做的巨大肉瘤,颜色形态几可乱真。
说起来都是我的主意,难得他不反感,并不怕影响自己的形象,竟兴致勃勃地随着我胡闹。
一路上不时被素า不相识的行人用充气锤敲到脑袋,回过头就能ม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装ณ束,还有灿烂的笑脸。
在半圆广场,军队的方阵先过去,后面就是五彩斑斓ã的花车游行。每一辆花车经过,我们随着身边的奥德萨游人,肆意地跺脚๐、吹口哨、鼓掌欢呼,兴奋得一身热汗。
下午三点表演完毕,人群轰然四散,纷纷涌向路边的餐饮店。
我早就饿得前胸ถ贴后背,拉着孙嘉遇飞快跑进一家餐厅。侍应生迎上来劈头就是一句:“圣诞快乐!”
我楞住,半天才反应过来,摇着孙嘉遇的手臂咯咯直笑。他却翘起嘴角不屑地说:“知道什么是‘四月傻瓜’吗?就你这样的。”
论起煞ย风景的冠军,一向非此人莫属,我悻悻地坐下。
菜送上来,第一道竟是生菜沙拉。晶莹的玻璃碗里,碧绿的生菜叶子上撒着碎芝麻粒和绿胡椒,倒是非常悦目。
我还没有接受教训,埋怨道:“这家大厨是不是犯困了?怎么头道菜就把沙拉上来了。”
孙嘉遇眉毛眼睛几乎全皱在一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明天我得带你去测测智商。”
“嗯?”我听他话里有话,掀起生菜叶子一看,下面居然藏着两ä小碟开胃酒,原来是愚人节的把戏。
“傻瓜。”他喝口酒说。
接下来一道烤土豆,表面惟妙惟肖,切开来才知道是烤面包和蘑菇。最后的结束游戏,是两颗放在药盒里的口香糖。
“真好玩儿!”一顿饭的时间,我吃了不少,也笑个不停,心情极其愉快。
孙嘉ล遇却没吃什么เ,早早ຉ放下刀叉,叼起一支烟看着我微笑。一缕轻烟从他的唇间袅袅升起,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身上头顶ะ,光影斑驳间有种真实的温暖。
这顿饭消เ耗了很长时间,等我们走出餐馆,太阳已经落到海ร平线以下,天色逐渐暗下来。
沿着街道慢慢散步回去,在普希金的雕像旁边,我们遇到เ一个吉普赛女人,她正用一副破旧的纸牌给人占卜。
早ຉ在1้824年,叶卡琳娜二世下令修建这座城市之前,奥德萨其实是一个吉普赛人的聚集地,在俄罗斯地区,他们被称作“茨冈人”。城里如今还有很多这样的吉普赛人,居无定所,以算命、贩卖旅๓游纪念品为生。
我好奇心发作,非要上前占上一卦。
孙嘉遇对此类封建迷信的勾当一向鄙视,哼一声说:“她就和那些算命瞎子一样,除了信口胡扯混口饭吃,有什么真本事?”
那女人闻声蓦ย然抬起头,街边的路灯照着她满脸的皱纹,象只风干的核桃,只有一双眼睛,碧绿深邃得接近妖异,不像人类,倒像是猫儿的眼睛。
我吓得倒退一步,下意识地躲到孙嘉遇身后。
她却紧紧盯着我,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的声音:“你,身体在一处,心却在另一处。在神的驱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语气中充满萧索不详之意,令人遍体生凉。我揪住孙嘉ล遇的外套,怯怯地问:“她说的什么意思?
孙嘉遇反而笑了,索ิ性上前一步,问她:“那我呢?”
那ว吉普赛女人上下端详他,咧开没有牙的嘴微笑,凑近他轻轻说了两句话。我离得远,那女人的俄语发音又十分模糊,除了几个单词,并没有听太明白。
孙嘉遇唇边的笑纹愈深,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钞票放在她手里,拉着我转身离开。
我紧ู张地追问:“她跟你说什么?”
“甭理她!江湖骗子嘿,居然给我念诗,以前听过这种新鲜事儿吗?”
“诗?什么诗?”
“让我想想……哦,好像是普希金的,什么‘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听听,多有诗意多浪漫!”他低下头笑,轻轻捏住我的鼻子,“哎,不对啊赵玫,这话明明是对你说的……”
我却笑不出来,那女人的声音仿佛一直追在身后,如同古老的魔咒,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愚人节,愚人节……”我拼命安慰自己,努力想把这两段话从脑แ子里赶出去,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直到周日妮娜进城,瓦列里娅ๅ也带着伊万来看爸爸,屋内一时人满为患。纠缠几天的不安,才在这种人间烟火里慢慢消散。
下午妮娜要去参加教堂的主日弥撒,我担心她行动不便,便自告奋勇陪她过去。
来乌克兰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进教堂,相当好奇。教堂正中华丽的祭坛,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抬头仰望上方แ的耶稣受难图,心头竟涌起异样的感觉。
仿佛脑海ร中所有的起伏波澜都已远去,只余宁静和安详,身心似找到休憩á的港湾。渐渐胸口酸痛,有流泪的冲动。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受,我有点不知所措,低声讲给妮娜听,她微笑,却没有说话,伸手搂一搂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