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看一眼他的动作，站起身来解开衬衣扣子，朝浴室走去。徐子敬忽然出声：“嘿，叶昔。”
叶昔竟笑了一下：“放心。”
他们的房间黑着灯。
然后溜溜达达地走过去把叶昔拿回来的琴盒提起来扔在床上。弹簧床垫被压得凹陷下去。那ว里面是几个防水油布包裹。一把svd，两ä支雅利金，还有几个弹夹和狙击弹。子弹不算多，但枪是好枪，看得出是正规军品，都是俄军的制ๆ式装ณ备，甚至还带着军方出厂的序列号。徐子敬瞧着在老旧ງ琴盒里乌黑反光的利器，挑起一边眉梢。我们亲爱的叶处长还真是手眼通天呢。
叶昔嘴唇微动，但什么เ也没说。
没事儿就好。
叶昔笑了笑说，“她说你知道她的意思。”
他故意拖长的声调让叶昔再次抬起眼看向他。徐子敬加大了笑容的弧度：“什么เ事儿啊你今天晚上这么เ高兴。”
“我其实特别嫉妒你来着，见那ว么几次面就把他拐带着和你到这勾心斗角吃人不吐骨头渣的地方来啦。”
叶昔到隔离室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徐子敬没在看任务资料。他从门上的玻璃望进去，能看到那个人正坐在椅子上捏着自己的眉心。徐子敬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很像他哥哥。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立场要求他的坦诚。
徐子敬慢条斯理地退下弹夹，“枪这东西，都是通着的。想必简越同志你都用得惯吧？”
走廊尽头有个挺空荡的房间，看样子是放杂物用的。办公桌上扔着部固话，已经落满了灰尘。男人迅地开门，进屋，落锁，十秒钟内一气呵成。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叶昔一身铁灰色西装ณ，深色衬衫，没有领带。坐在他对面人已๐经年近五旬，圆滚滚的身躯让人想起会卡在烟囱里的圣诞老人。情报部副部长。
双重的生活总是很容易累，而这些天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让他的精神始终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回到家，似乎ๆ都不能允许自己้的松懈า。而叶昔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话太多了总是容易被看破情绪，他的职业不允许。
袖口因为动作往上蹭了两寸，露出一小截儿被硝烟污染得灰黄的纱布。徐子敬无比尴尬地收回了手。男人又淡淡瞧他一眼，没多说什么เ。“走吧。”
徐子敬冲着a1ex眨眨眼睛。
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ฦ呢。
再次到达宴会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富丽堂皇的大厅两侧摆着巨大的花篮，全部都是鲜花。香气熏得人头昏眼花。徐子敬轻笑一声，随手折了一枝□叶昔胸前口袋，靠在他耳朵边上声音极低地道：“一会儿别喝他们给你的东西。”
叶昔淡淡看他，“他们是在试探。”
徐子敬皱了下眉。“今天下午我和列昂尼德谈过。他暗示了其他的东西。”
叶昔轻轻推开他，看上去表情平静，可清冷声音一个ฐ字一个字灌进徐子敬耳朵里：“这些不需要你操心。”
徐子敬耸下肩膀。
顶层包厢暖意融融，人并不多，徐子敬瞧着一桌子闪闪亮的白瓷盘子和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弯弯唇角。“嘿，我在老东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排场。”
叶昔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他知道徐子敬指的是零三。那ว人的工作性质他是清楚的。虽然零三和情报部ຖ的明争暗斗从没停止过，但着并不妨碍他对那ว么一群“疯子”心生敬佩。那是一群从来都在绝境里战斗ç的人。真正的绝境，没有补给，没有后援，没有希望。
而他们战斗并且生存。
自己身边儿的这个，恰巧就是这么一个ฐ人。
徐子敬笑眯眯地看着叶昔的表情。他知道叶昔对于他工作的看法。而这也是他爱他的一点。尊重那些和自己怀着同样信仰和不同意见的人，了解别人背负的责任作出的牺牲，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扛在肩上的东西，太过沉重。
列昂尼德微笑着走过来：“欢迎。”他和徐子敬叶昔一一握过了手。晚宴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进行。徐子敬一边抿着在他看来实在没什么เ味道的红酒一边腹诽，官僚主义要不得啊，一个把军火和情报这类“一级危险品”作为主ว要商品的公司竟也装模作样地搞起了迎新晚宴，虽然只有他一个新人参加。而他甚至不清楚在场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王先生曾是c国情报部ຖ的骨干。”叶昔在徐子敬耳边淡淡道。
徐子敬有点惊讶地一扬眉，随即笑道：“是前辈呢。”他看见那ว个人眼睛极深的地方แ，一闪而过的情绪。
并不像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加平静，也更加明确的冷酷。——背叛者么。
徐子敬一边向“王先生”举杯示意，一边看着叶昔。他让眼睛里的关切袒露无疑ທ。——他知道你的身份么เ？
叶昔轻轻摇了下头。
他和王祥在sslc以前并算不上是认识。他们的确同时在情报部共事过，但也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对方就叛逃到sslcນ，而那时候他还只是刚进行动处的菜鸟。
徐子敬了然地点头：“回去再说。”
时针ฤ直向晚上十点。屋子里开着空调，酒意慢慢地泛上来，叶昔看上去有点脸红，徐子敬晃晃杯子里的酒，在灯光底下眯起眼睛。他记得这人的酒量。
徐子敬笑道：“少喝点吧。”他还不知道列ต昂尼德打得什么主意，谨慎点总是好的。在外潜任务里面喝醉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笑眯眯地端着杯子被王祥拽到角落里，“王先生有事么เ？”
王祥笑了：“徐在r国呆的还习惯么，没什么困难吧。”
徐子敬耸了耸肩膀：“王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年近五十的男人笑起来。“徐先生倒是个爽快的人。”他顿了顿ู，道：“不知徐先生到r国之ใ前，在老地方供职多久？”
徐子敬淡淡瞧了王祥一眼：“王先生又是什么意思？”表情倒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冷淡和警惕。王祥岁数不小了，在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属于年长者的和蔼，反倒让人想起更加狡猾的狐狸，或者充满了更多毒液ຂ的蛇。
王祥晃晃头稀疏的脑袋，道：“哦，只是有点好奇，没有别的意思。徐先生应该知道，鄙人当初也曾供职那ว里，有不少旧识呢。”他盯着徐子敬的眼睛，牢牢地注意着对方แ表情的变化：“徐长得很像我曾经的一个同事呢。”
徐子敬一挑眉，笑了：“哦？不知道王先生又是何时离开那ว里的呢？”年轻男人的脸上神色淡淡，然而眼睛里划过一丝怨愤，被王祥暗暗地收归眼底，他心下了然，笑眯眯地拍了拍徐子敬的肩膀：“徐先生做了正确的选择，信我，以后你就知道了。”
徐子敬客气地点了下头。两人碰杯。
宴会结束的时候徐子敬伏特加已๐经被灌了两ä瓶下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ๆ，脚步虚浮ด。列昂尼德大笑着拍拍他的后背：“俄罗斯的烈酒，徐你还要习惯啊！”
徐子敬教他的力道拍得一个ฐ踉跄，一只手支住桌子，胳膊肘碰到เ桌上的杯子，叮当一阵乱响。他笑起来，看上去心无芥蒂：“慢慢就习惯啦！你们俄罗斯的酒的确是、的确是考验酒量啊！”
他眯着眼睛，不远处那个人的面孔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然后慢慢放大。他看见叶昔朝这边走过来，他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那ว人手很热，温度隐隐透过衬衣的袖口传过来。徐子敬低头去看，竟有种隐约的恍惚
修长的手……握枪的手……温柔的手……杀人的手……
小腹里“腾”地冲起一股火焰。醉酒一样的眩晕和燥热在全身席卷。他知道这不是因为ฦ那两瓶伏特加。叶昔的声音遥远得有些飘渺：“时候不早了，我和徐先回去了。”
然后是列昂尼德的声音：“你和徐都喝了酒，不如就在这边休息吧，公司已经定过房间了。”
徐子敬把身体的重量交在叶昔支撑他的手臂上，眼神有点儿迷离：“叶昔……”
男ç人不动声色地扶着他，手指在小臂上按了几下。徐子敬微微摇晃一下脑袋。他脑แ子清醒得很，虽然那两瓶酒真的很“够劲”，几乎像要把他的胃袋烧穿了一样。血液加流动，然而他从来不认为ฦ自己้醉了。他是军人，身在战场，怎么可能。
清明的眼神隐藏在显得有些迷茫的目光后面，他看着叶昔微红的脸颊。——他也喝了酒，而且从时间和那群人敬酒的频率，或者直接从那人现在的状态来判断ษ，他喝得也不少。徐子敬想，他还从没见叶昔醉过。他们的职业都要求随时保持清醒和理智，而那个ฐ人从来置身战场，从不允许自己有一时一刻的失控。
而在他们更加年轻的那ว些时候，那ว个人一身孤冷好像没有什么值得他喝醉。
而在他们更加年轻的那ว些时候，他喝醉过一次，为ฦ了唯一能让他失控的情绪，从而知道时时刻刻都掌控自己的大脑แ有多么重要。
他不可以再放任自己的愚蠢推那个人远离。徐子敬想。他不是什么会运筹帷幄会步步攻心的人，可他也知道爱上这么一个人，注定得学会。他太隐忍，太强悍，以至于你太难找到他的弱点也太容易让他决绝地了断。这么两ä分情谊已是难得，而他们的过去，他们共同的年月和他们共处过的人，都是不能再贸然提及的旧ງ伤。
看不到เ伤疤，却始终在暗暗地疼。有的时候疼得狠了，倒叫你想起那些曾经意气风又或者暗怀心事的快乐来。你忍不住去按它，感觉那ว疼，又小心翼翼地不要让它太剧烈地割痛某根神经。一遍一遍，像自虐似地，终于现某些想法太过天真。
人类从来都是最善于掌控情绪的物种，也从来都是有最多最复杂情绪，从来无法完全获得控制的物种。越善于控制的，就越容易为ฦ那ว一丝儿控制不了的心慌意乱犯傻卖蠢。两个ฐ极端总是共存的。而不幸的是，徐子敬同志就是那么一撮儿“极品”里的一个ฐ。
太自信了总是不好。而他现在还没现他自己致命的盲目。
有的时候不是你自以为可以控制ๆ，就控制得了的。有些感情压抑得太久，总会找个空子喷薄而出。火山沉默太久，于是忘记自己有着多灼烫多危险的内核。
而有些伤口，不管你想不想它，摁不摁它，它不用包扎不用上药不用关心就横亘在那里。
终其一生，不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