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程晓的嘴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缓缓将枪管移了方向对准了那ว方黑影，可就在同时，眼镜店的门开了，陆肇星和顾北辰一前一后地从店内走出，前者的鼻梁上多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陪着他深绿色的大衣和内里的军装外套，看起来意外地让人有些文质彬彬。而他身后的顾北辰却显得有些不安，不时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并且四下张望。此时已是接近傍晚，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摆摊的小贩吆喝的声音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嘈ฤ杂的声响使得程晓更加烦躁不安。他恨恨地咬了咬牙，只得又把枪管移回来对准顾北辰。可他不能立刻๑开枪，他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着，烧得他快要急得跳起来或者不顾ุ一切后果地开枪干掉那个妄图暗杀他长官的混蛋，他的手在发抖，喘息让他的视野有些模糊。幸好，大概是埋伏在楼下的亲信也注意到了楼上的异常，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先后从正门和后门跑上了楼ä，不多时，只见窗帘背后的黑影动了几下，便和枪管一起消失了个干干净净。随后杏色的窗帘下露出了一张人脸，正是程晓多年的得力手下。看见对方แ对自己้点了点头，程晓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可再看向顾ุ北辰时，一句粗口却已经控制不住地爆了出来。
他情绪激动，说着说着竟从木椅上呼地站了起来。谭司长见状先是一愣，而后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里透了些诡秘，声音也压低了不少，“这忙嘛ใ，要说也还是帮得上。不过陆师长，这世道这么乱，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单凭你的一句话，这么兴师动众的，似乎不太合适吧。大家现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什么礼尚往来、相互帮衬的，陆师长应该明白吧？”
书房门上的合页ษ刚上过油，即便是寻常力道的推开，也没有发出什么เ声响。顾ุ北辰背对着房门，半蹲着身子焦急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呼吸急促，手下的动作更是急切万分。忽地，一阵凉意从后脑แ传来，坚硬的，带着金属的冰凉的物体抵上了他的后脑แ，像一句噩梦般的诅咒，瞬间便脱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气力。
你就这样爱了，在离别后开始了。
青年浑身一颤，他的师长向来温文尔雅，对下属也是以礼相待，他来到特务营这么เ久，还真是头一次听他言语如此粗暴。他不死心地继续发问，“师座，那顾ุ先生他……”
掐灭了烟头，他站起身吩咐通信员，“电告113๑团，务必坚守兴隆泉三日！”
一个粗噶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从八月底到เ十月初，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顾ุ北辰都像是上紧了发条，人手的部ຖ署一分一秒都不敢出错，更别提晚上睡个ฐ安稳觉了。在重庆的这三年里，要说起他的改变，他想应该是信仰坚定了许多吧。亲眼目睹着同事被残忍地虐待和杀害，亲眼见证着军统和中统不仅迫害着自己้的战友甚至还迫害着许多爱国将领的罪行，他昔日的彷徨不决已๐经全然不复存在。血和泪的事实告诉他，这个政府已经到腐朽不堪的境地，如果想要靠着这腐朽不堪的力量来建设这伤痕累累的国家，这难道不是荒谬至极的事吗？而正相反的是，他却也在自己的战友身上看到了他一直追求和渴望着的那ว种精神，那种即便面对死亡的威แ胁和地狱般的折磨，也仍旧ງ像苍松一样屹立不倒的精神。像烈火一样的热情点燃了他，也让他终于找到เ了奋斗的方แ向。虽然，他还不能在他的信仰和对陆肇星的感情之间求得两全的法子，可他只知道，一身正气如陆肇星，怎么เ可能忍受得了这股子乌烟瘴气？而现在已然是绝不动摇的他，又怎么เ可能放弃这共产主义แ的理想呢？
然而他却倒了下去。
陆肇星心头一震，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桌下的双手却已经慢慢握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เ。”
在此之前，顾北辰从未见过张逸落泪，故而当他瞅着向来镇定自若仪表堂堂的外科医生此刻๑竟憔悴不堪满面泪痕时，竟也半晌没了言语。两个人对望着，末了还是张逸率先站起，并背过了身去整理衣服，顾北辰方แ才用手撑着地面也站了起来。刚才这么เ一通闹下来，他打人的手和被打的面颊都隐隐作痛，一路上的悲怮和愤懑似乎ๆ也消เ解了些，可当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时，却仍是感不到半分湿意。
见他只是应声却不愿再解释，张逸终于也相信了先前陈凯的担忧。他无奈地沉默了，目光望向对面蜷坐在矮凳里的人，桌上的水早已๐凉了，可谁也没有去添的心思。
陆肇星想起那个ฐ从市集一直追着他跑到เ城门口的清瘦少年，微微一笑：“不值什么钱，就是图个平安而已。兴许我能在长沙活下来，还托了它的福。”
“问我？出了事了你们来问我？”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这血型不一样不能输血你知道吗？会出人命的！”
顾北辰一向是行动派，当脑子飞也似的转完了一圈儿，他便把打火机攥在了右手手心，猫腰钻进了通道里。
于是他不由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陆肇星挑挑眉：“怎么会？”
顾北辰不经意地一抬头，不想却对上了那双黝黑得怕人的眸子，惊得他立马挪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才回应：“可能是……性格使然吧。我本来也不太爱说话，再说了，在重庆那种地方……什么都不说总比说错话强。”
陆肇星又问，“哪儿疼？”
陆肇星又问，“哪儿疼？”
辰的坚决反对，“我住得很近，可以走回去，没关系的。”
民国二十九年春，重庆。
“吃完饭再说吧。”他重复道。
顾北辰慢慢地又坐了下来，用攥在手里的帕子胡乱抹了抹脸，坐了回去去抄起筷子大口吃起面条来。单看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的动作，旁้人一定会以为ฦ这多半是一位饥饿的食客，可吞咽的动作之上，却是他抽泣得停不下的脸。眼泪一滴滴地往碗里落，又和着面汤一口一口地被吞下去。而陆肇星也坐了下来，却始终沉默地注视着他，直到一碗面慢慢见了底，才用手拽了拽领口，呼吸困难似的低声问道：“北辰，如果我请求你，你肯和我一起去台湾吗？”
顾北辰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一片狼藉并没有让他感到慌乱ກ。闻言他微怔了一下，放下筷子，而后缓慢，但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ม。”尽管脸上满是没擦净的泪痕，他的神情却一如方才的陆肇星一般平静，“肇星，我不能ม。”
“你不能ม。”陆肇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中ณ忽然像是燃起了一簇火苗似的。他倏地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上身急切地向顾北辰那ว边倾了过去，“不是你不愿意，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吗？告诉我，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它！哪怕是□派人威胁你，我也不怕！只要到了台湾，他们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他情急之ใ下，又伸出了手去，紧紧地攥住顾北辰的双肩，颤抖的双手使得对方แ的身体也随之ใ微微摇晃着。
顾北辰有些眩晕，他闭了下眼睛又睁开，陆肇星灼热又急切的目光滚烫，像是从他的瞳孔看到了他心里，又生生地将心底活活地烧出了一个ฐ洞来。他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有些话像一把刀子压在他的胸口割得他遍体鳞伤，不吐出来只会让自己更痛，可一吐出来却又要伤了他对面的那个ฐ人。他挣扎着，面上却仍旧ງ波澜不惊：“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肇星，我爱你，可我也爱我的国家。这是我的选择。”
“你的选择……”陆肇星的面色忽然一变，他猛地推开顾北辰，语气也骤然森冷起来，“如果我告诉你，你别ี无选择，必须ี和我一起走呢？”
顾北辰一震，一手摸进了后腰，不动声色地拔出了一支手枪来，平静地指向陆肇星。
“我们都别ี无选择，你必须放我走。”
陆肇星挑了挑眉，并没有答话，眼光却忽地从顾北辰身上移到了他背后。而后者只觉得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一声轻响，后脑便被一个ฐ冰冷坚硬的物体抵住了。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举着手枪的手一抖，却并没有立即放下来。
“把枪放下。”一个ฐ令他再熟悉不过的男ç声从背后传来，“否则我们可以比一比，看是谁的子弹比较快。”
“程晓！”陆肇星低喝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极有威แ慑力，“给我把枪放下！”
听到这个ฐ名字的时候，顾北辰有些愣怔，举着手枪的右手失了力道，陆肇星一个ฐ箭步上前便轻松地卸下了他的枪，把人按回了椅子上。顾ุ北辰眨了眨眼，看看陆肇星又看看程晓，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泪水再一次溢出眼角，笑得他仰起头来绷直了身子，整个身体哆嗦得像是在狂风暴雨里颤抖飘零的一片孤叶。
“太好了，好极了，哈哈哈。”他大笑着拍起手来，“你们俩，真是一模一样的好演技！陆肇星啊陆肇星，你还真是绵里藏针，含而不露啊！你说说，这么长时间了，这出戏我怎么就没发觉呢？还在里头自个儿玩得开心，没曾想倒像是在演了一出皮影戏，还有幸得到เ陆军长你亲自观摩指导，我还真是应该感激涕零啊！”他干咧着嘴，已经不知道是该大笑还是该痛哭，身体却一点点从椅子上滑下来，最终瘫坐在脏乱ກ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陆肇星皱着眉向程晓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后者原本正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上前了一步看到เ的却是长官严å厉的眼光，便只能匆匆退了下去。
顾ุ北辰瘫软在地上，似乎连哭泣的力气都失去了。他蜷着双腿，两眼直勾勾地看向在他面前缓缓蹲了下来的陆肇星，不由á自主ว地微微瑟缩了一下。陆肇星安抚地把手放上他的膝头，轻轻揉了两下：“睡吧。”
顾北辰抬起眼望向他：“我们的问题有答案了么？”
陆肇星温柔地浅浅一笑，与方才的冷峻神色判若两ä人：“再不睡，太阳就快出来了。”
顾北辰只得扶着他的手臂慢慢站起了身，腿脚๐却一阵酸麻，人不由自主ว地一个前倾跌进了他怀里。脑แ海里忽然浮现出他们结婚那一天夜里两人相拥着在月下共舞的场面，这让他的鼻子没来由á的一酸，急忙趁势低头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不睡了好不好？”他喃呢着，“让我抱着你吧。”
陆肇星把手环过顾ุ北辰的肩头，他也同样想起了让他永生难以忘怀的那个ฐ缠绵悱恻的夜晚。他无声地收紧ู了手臂，像是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熟悉的热度烙在他的颈间，昔日的温暖与亲密，如今只剩下了离别之前最后的一丝眷恋与不舍。“睡吧，我抱着你，你安心睡。”他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看着怀里的人合上双眼，自己้也慢慢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他的脸颊๐流下来，又流进紧抿的嘴角。
次日清晨，顾北辰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此时屋里已是空荡荡的一片，除了他躺着的沙发以外，屋里的杂物已๐被收拾整齐，散落的文件和地图也都消失了个干净。他有些茫然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隐约感觉到屋子里除了那满地的地图和文件，还少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忽然从临街倾泻而下的炮火使得房子发出将要坍塌的轰鸣，也让他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落下的尘土顷刻间便覆盖上他的身体。他如梦初ม醒似的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放在沙发旁้的皮鞋也来不及穿，一如当年在长沙的，狼狈不堪的自己。他拔腿就跑，冲出门的时候，袜子也被一块碎石磨破了。他跑了出来，却不知该往哪里去，慌乱和惶急遮住了他的双眼，也蒙住了他的理智。炮火已经越来越近，城市被攻陷，不，被解放的时刻就要到เ来。他呆呆地站在街头，在不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被浓重的雾霾笼罩着的海岸线，还有海ร雾之ใ下军舰的轮廓。他可以奔跑，可以跑得离那艘军舰更近一些，可以离他的爱人更近一些，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ม。
他只能就这么站在那里，听着隆隆的炮声和军舰的低鸣交替着冲撞他的耳膜，像一把一直插在他心头拔不出的，血淋淋的刀。他远远望着，远远地，睁大了眼睛，绷直了双腿，一动也不动，只有嘴唇颤抖着，一如他流泪的双眼。
军舰又发出了一声长鸣。
久久伫立在岸边的男人清俊高挑，身形挺拔，全然不像是已近不惑之年的样子。他微眯着双眼，眼中依稀可见淡红的血丝，压低的军帽之ใ下，前额和眼角已有了风霜的痕迹。一个ฐ年轻的男子从他身后匆匆走来，恭敬地低下头提醒道，“军座，时间到了。”
“嗯。”男人轻声回应，最后看了一眼他脚下的土地，便平静地摘下军帽，转过了身：“跟大陆告个别ี，走吧。”
军号嘹亮的声音自城门处传来，如天摇地动一般的吼声和枪声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城市。顾北辰仍然呆呆地站着，他望着远处的海ร岸，军舰离岸前最后发出了一声长啸，在他听来，竟更像是一声悲痛欲绝的哭泣。他目送着那艘军舰消เ失在地平线最远的地方，雾霭吞没了海水，又把它吞没。
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站也站不住，只能ม瘫倒在地上，趴在地上弓着身体。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学不会该怎么哭泣。
因为ฦ那ว一天，他好像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干了。
所幸，虽然子弹当时离要害仅有一寸距离，但陆肇星还是挺了过来。他的身体在逐渐恢复，氧气罩摘掉以后也能每天和顾ุ北辰说些话，眼底全是绵绵的柔软笑意，看得顾北辰不由á得心跳加速像是回到了他们最初相恋的那些日子。两ä个人好像都忘记了令他们备受折磨的那些矛盾和苦难，在通体纯白的医院里，仿若灵魂也被荡涤了一般。这日晌午刚过，陆肇星还清醒着，正和顾北辰聊着往日的一些趣事，门却忽然被敲响了。顾北辰一听就知道来人不是张逸，张逸的敲门声向来是果断且清脆ะ的，不像这个ฐ人的频率缓慢且声音低沉。他看了看陆肇星，还是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却让他惊呆了。
来者居然是孙立人。
陆肇星一见是他，急忙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孙立人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扶着他的肩头又让他躺了回去。而后他抬起眼看向站在床边的顾北辰，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阵，想是他多半也想起了面前站着的即是和下属一同出现在中央日报上的人，便将眼神放得和蔼了些，冲他点了点头在床边空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顾ุ北辰又看向陆肇星，瞧见他正把一只手偷偷地从被窝里伸出来冲他挥着，便上前将他背后的枕头垫高了些，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这一下，病房里头就剩下陆肇星和孙立人两ä人了。陆肇星觉得自己应该率先开口，可不知怎么的，本想打趣的语气一张口便全成了哽咽：“军座……”
“得，你还是别说了。”孙立人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抬了抬手示ิ意他安静，可自己看向门外的目光却是若有所思：“我还真没想到，你会选了个这样的人。乍看之下，跟中央日报上写的便已๐经很是不同了。”
陆肇星知道孙立人这也算是在表达对顾北辰一种变相的认可，可一想到เ爱人的真实身份他却心底一酸：“军座这是挪揄我呢，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孙立人很敏锐，他听出了陆肇星语气里的失落。抬手挪了挪椅子，他让自己离病床近了一点，这样也让陆肇星不必一直刻๑意地向前倾着身子。挪好了椅子，他又褪下了手上的白手套，慢慢悠悠地把它们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知道你小子最近在纠结什么。”他平静地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想反悔，没门。”
陆肇星一愣，他没想到孙立人特地前来居然是为ฦ了这个问题。这次受伤让他昏迷得有些久ื了，忽然间提起这个ฐ问题，他一时间竟觉得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往日的记忆携着失落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知道面对着上级他本不应该表露出分毫的动摇，可病痛让他格外脆弱。他叹息着，攥紧了拳头，手背上满是青青紫紫的针眼，因用力而鼓胀起来的青筋隐隐爆着，无声地倾诉着主人的愤怒：“说实话，军座，我很失望。”
顾北辰在这时从门外进来，将一杯茶放在了孙立人手边的床头柜上。孙立人没吭声，偏着眼神瞄了一眼，见是碧螺春，又不由得带着挪揄的眼光看了看陆肇星，末了才点点头算是致谢。顾北辰转到病床的另一边，又默不作声地给陆肇星的茶杯里倒上水。两人的距离很近，陆肇星发觉他的手有些抖，便安抚地握着他的手背轻拍了两下，低声道，“你去休息吧，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