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有几门炮有什么用！”参谋长说着说着忽然火起，重重地把茶缸往桌上一墩，杯中的水溅了些出来，“炮弹都打没了！现在能ม用的就剩下几门小山炮，我全让他们摆上去了！还有子弹和手榴弹也告急了……”他说着说着又颓唐地停了，整个人慢慢往下瘫坐在椅子上，方แ才的怒意也全没了踪影，只剩ທ下无力：“老陆，咱们这仗要输啊……”
焦头烂额之后的冷静总能让人看清楚一些事情。
顾北辰忙摆手，“没有，这样叫……也没什么。”
顾北辰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看着店小二唰唰地往菜单上写字，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大。陆肇星端着茶杯，把嘴角的浅浅笑意都偷偷藏进了杯盏之后。陆陆续续记了四五个菜，他终于开口制止铺张浪ฐ费：“可以了，就这些吧。”
他挪开男ç孩压在自己腿上的身体，发现他已没了气息，后背上一块弹片穿透了腹部ຖ，红红白白的液ຂ体从前后的伤口流出来，流得用手去捂也停不住。他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又看看男孩瘫软的身体，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一把旧伞上。
突然的刹车让整个ฐ车体出于惯性重重地向前甩了一下，在发出刺耳的吱嘎ะ声后停在了距顾北辰一臂远的地方。司机一边大喊着让他躲开一边狂按着喇叭，顾北辰听见了，但他还是动不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受伤了，他只是觉得好疼，身上每一个地方แ都在疼，疼得他快要受不了，但他却想不到办法可以减轻这样的疼痛。他仍然直勾勾地望着轿车，它离他太近了，跪坐在地上的他看不进前挡风玻璃，只能努力地把身体微微前倾，就像他无力的动作和目光，能穿透厚厚的铁皮一样。
“像你这样出色的钢琴家，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他仍然看着他的眼睛，这次的目光里，却莫名地带了丝怜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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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吵闹的来源正是手术室门口，陈凯早ຉ就急得面红脖ๆ子粗，吊着的胳膊也不管不顾了，袖子一捋就杵到医生面前，“我都说了抽我的血！你有什么好磨叽的？”
他对面那个年轻的医生板着一张脸，可看着他的表情里只有无奈：“你们团长是A型血，你是吗？”
“管他什么A型B型的，有血不就行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这血型不一样不能ม输血你知道吗？会出人命的！”
“你再不给我们团长做手术我现在就整个ฐ人命出来你信不信！”
顾北辰走得越近听到เ的争执声就越大，他隐约辨认出是陈凯的声音，眉头也越皱越紧。等他东绕西绕终于绕进了手术室前的走廊，所看到的情况居然是陈凯都快要和医生打起来了。难道是陆肇星又出了什么事？他心下一紧，连忙上前拉住陈凯没受伤的那只胳ฑ膊：“怎么了？出什么เ事了？”
孰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回复的速度比陈凯还快，语气也咄咄逼人毫不客气，“病人需要输血，这位上尉一直在这里捣乱。”
陈凯一听又急了，“你胡扯什么！明明就是你拖延时间……”
顾ุ北辰把攥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示意他闭嘴，而后又转向医生：“他什么血型？”
“A型。”
“抽我的吧。”他松开攥着陈凯的左ุ手，把左ุ臂的衣服捋了上去，动作还是有些迟缓：“我是A型血。”
陆肇星醒过来的时候，陈凯正艰难地用一只手臂夹着两ä个ฐ茶缸过来，并正小心翼翼地试图以最轻微的动作把它们放到桌子上。他看见副官颇็有些滑稽的动作眨了眨眼，然后转了转眼珠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看样子处在一个ฐ小单间里，白色的帘ຈ子挂在房间的一侧。一直阴沉闷热的天气似乎是放晴了些，有阳光透过糊着窗纸的窗子渗进来。他试着挪了挪身体，除了头和胸ถ口仍然很疼以外，也并没有别ี的不适。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立马吸引来了副官的眼光：“团长你醒啦？”
陆肇星点点头，慢慢清醒起来的意识让他想起了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个清瘦的身影，和背着他颠簸着奔跑的脚步。这个认知让他猛地一惊，也终于发现屋子里并没有那个熟ງ悉的人。忽然涌上心头的焦急让他想要坐起来，却发现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有点困难，只得把左ุ手抬起来急促地挥了挥，说话也有些不利ำ索了，“是，是谁送我过来的？”
陈凯听出来他是生怕听见自己้说送他来的不是顾北辰，这让他不由得想要暗暗取笑团长的故作掩饰，是谁麻药还没退的时候就不停地念叨人家的名字来着？但他还是忍着笑意回答，“啊，你说顾ุ先生啊？给你输了血就睡下了。”
陆肇星闻言又是一惊，“输血？”
陈凯继续发挥他超常的演技，他成功地在脸上摆出了一个疑ທ惑又恍悟的神情，“哦，你那时候伤重需要输血，刚好他跟你一个血型，所以就输给你了。”
陆肇星使劲地又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他仍然记得自己半昏迷的时候始终紧紧ู攥着他以至于都在发抖的那双手，也记得那句沙哑却笃定的话。在印象中顾北辰虽然总带着一股子倔劲，但还是怎么เ看怎么瘦弱。此前他压根没想过顾北辰居然会有能背着他一路从战场追到เ部队的力气，更别ี说……在一路的颠簸与疲惫之ใ后，居然还能二话不说给他输血。他隐约觉得有什么话要呼之ใ欲出了，即便他始终不肯承认过自己้也一直在期待着那ว句话。他呼了一口气，目光平静了点，看向自己的副官：“他人呢？”
陈凯指了指挂在房间一侧的白色布帘，“就在旁้边，估计是太累了，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
陆肇星又把身体撑起来了点，借助一只胳膊的力量，这次他成功地完成了这个动作，“我他。”
“哎别！”陈凯连忙阻止他，“你这伤口才刚缝合，别ี又挣开了。我把帘ຈ子掀开还不行吗？反正早晚都有你看的。”
他前半句话说的倒是很正经，后面半句却莫名其妙地带了几丝挪揄的意味，陆肇星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也没再反驳。
顾北辰的床刚ธ好在他的左侧，左ุ胸上的伤让翻身这个动作变得有点辛苦，于是陆肇星只能平躺着把头转向左ุ边，望向就在他对面不远处熟ງ睡着的人。他侧身躺着，四肢在被单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被角拉到嘴唇下面，一只手垫在头下。他瘦得厉害，脸颊都凹陷下去，面色也不见红润。这么安静的屋子里，他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真切。他定睛细看，发现顾ุ北辰的额角也带着伤，露在被单外的那只手上也缠了绷带。一阵熟悉的，像是蚂蚁啃咬一样细密的刺痛从他的心尖悄悄地又蔓延开来，让他不由á得又回想起了那年在重庆，他看到เ顾北辰呆坐在废墟里满手是血的样子。那ว个时候他或许还不懂ฦ得这样的感觉是什么เ含义，但是现在，他看着那ว个人的睡脸，突然就觉得好像明白了。
他在心疼。
从来都是傲气得不会低头的他，从来都是严å肃的冷冰冰的他，还真是头一次，意识到这种特别而微妙的情感。在此之ใ前，他仅仅知道顾北辰之于他而言是特别的，但现在的态势，好像已经不能用“特别ี”来形容了。
什么人，会让他莫名地突然感到心疼呢？什么人，会让他头一次体会到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呢？朋友？知己้？好像都不够准确。于是他又想到了那天晚上的咖啡厅，他在朋友的追问下说出的那句话。那句话像黑夜里忽然亮起的一盏烛火，无声地将他心底最后那一小块的冰冷和犹疑温暖了起来。
如果是现在，他想，他应该会说——
是知音，更是爱情。
他早就该承认了，他早ຉ就该发现了，是爱情，是生长得像见了光的藤蔓一般悄无声息却紧密相缠的爱情，或许早ຉ在他在灯红酒绿中那偶然的一瞥开始，就早已无法躲避日后的沦陷。为什么要否认呢？世俗的伦理纲常并不能ม束缚爱情，因为ฦ只要爱上，所谓伦理纲常都将不复存在。更何况，他和北辰都曾在美国留学，早ຉ已接受过西方แ自由的思想，又何必要为了这落后又腐朽的中ณ式规章束手束脚？从北辰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从北辰不顾一切地把他背回来那ว时起，他就再没有什么เ理由á去否认那早已๐深深植根在心中的爱情。如花，似梦，可哪怕镜花水月，他也不愿只落得一场虚空。而北辰的态度，他想，其实早就已经明了了，他本不必为此患得患失，只是一直不曾察觉。咖啡厅那晚灵动又深情的琴声，次日清晨不声不响的别离，一年来的躲躲藏藏，性命垂危之ใ时的出手相救，难道不都是最好的证据？
他就这么เ一边盯着他看一边想着，连眼睛也不舍得移开，直到对面的人醒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带着软软的困倦的水气。等到顾北辰终于发现陆肇星在看他，不由也有些愣，掀开被单用一只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你怎么เ醒得比我还早ຉ？”他笑了一下，想要站起身，“我睡了多久啊？”
而陆肇星却一眼瞥到了他一只脚๐上缠着的厚厚绷带，而后他比对方แ更迅速地坐了起来，这样的动作也导致他的伤口猛地一抽，痛得他直吸气。他揉了揉肩膀，还是有点费劲地站了起来，慢慢往前挪了过去，“你别动，我过去就行。”
顾ุ北辰不明就里地往床边挪了挪，给他腾了点地方出来。陆肇星坐下的时候不幸又扯到了伤口，这次疼得厉害，他整个脸都扭曲了，还抖了两抖。顾ุ北辰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样子不由扑哧一乐，陆肇星也跟着笑起来。
“你笑什么เ？”顾北辰抿着唇问他。
陆肇星也敛了笑意，他直直地望向顾北辰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柔和的暖意，语气深沉，“我很高兴，我们都活着，真的。”
顾北辰也望向他，一刹那间竟在他眼里看到เ了自己้的影子，这让他的脸上不由得慢慢地热了起来。他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思绪飞回到了他们合奏的那ว个夜晚。他想，自己้现在的心跳比那时已๐经不知道要急促多少了。
然后他只听陆肇星问，“我是不是应该问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顾北辰一怔，陆肇星的身体却已๐经倾向前来，在他还全无反应的时刻，对方有力的一双手臂已经环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他有点愣，两ä只手僵直地垂在那里很久，才慢慢抬起来，回抱住了面前的人。这个ฐ拥抱很长，也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两个ฐ人只是就这么เ静静依偎着，暖暖的呼吸擦过彼此的耳畔ึ，熏得面颊也微微发烫起来。顾北辰的下颌贴着陆肇星的脖子，他听到自己้滚烫的血液在对方的静脉里静静的流淌着，他听到对方แ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因为他的血液，因为ฦ他的温度，而让自己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半晌陆肇星松开了手，看着顾北辰晕红的脸笑了起来，“看来我问了个蠢问题。”
顾北辰想了想回答，“我没想到你会和我想的一样。”
陆肇星又笑，伸手抚过他的鬓角，指尖划过他的耳朵，看见淡淡的红色慢慢在那ว寸肌肤之下蔓延开来。他不由得又倾身向前抱住他，嘴唇慢慢地贴上他的前额，一如那ว天旖旎的梦境，“简直像是在做梦。”他不自觉地喃喃。
顾北辰也顺从地闭上眼睛低声道，“也许有一天梦醒了，你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陆肇星的身体微微顿了一下，嘴唇离开他的额头，却低下头来，把自己的和他贴在一起。他仍是微笑着，略๓微带着些紧张和僵硬，墨黑的双眼里透着伤痛和疲倦，却温柔而迷人。他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抚触上那张仍有些苍白的面庞，声线沙哑起来，却是十二万分的笃定：“那我情愿永远都在梦里，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语罢他轻轻覆上那双微有些开裂的唇瓣，小心地碰触、辗转，对方清瘦的双臂慢慢环上他的脖ๆ子，彼此滚烫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都在唇齿的缠绵间互相感知。顾北辰又闭起了双眼，他像是坠进了深不见底，却炙热非常的海水里，对方的体温和气息环绕着他，渗入他每一寸肌体，吞噬他的理智，淹没他的呼吸。而他，却甘愿溺死在这无望的海ร水里，无法控制，纵情沉迷。
上帝啊，请宽恕这艰难而卑微的爱情，请宽恕这渺小而又无助的人吧。他在甜蜜的热吻中迷失，又在晦暗的心底祈่祷。
此时此刻，他已无法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两情相悦下
两人这厢吻得正情浓，殊不知外头把门的陈凯早ຉ就急得一头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惹着了这位年轻的医生，对方那少校领章外加一双冷得像冰碴子能戳死人的眼睛已๐经盯着他转悠一个一刻๑钟还多。苦于上下级身份他也不好发作，但他又不能ม放这人进去，管他是不是来换药的，长官的私事哪能让别人瞧见了去？于是他只得跟老鹰逮小鸡似的左ุ闪一下右拦一下，任凭那医生气得额头青筋都隐隐暴起，也愣是没让人闯进了去。折腾到เ最后对方终于耐不住了，把脸一拉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是来给你们团长换药的，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此时的陈凯几乎都想不顾ุ形象地挠头了，“我这么给你说吧，咳，我们团长呢，有点私事要处理，你真的暂时不能ม进去。”
医生不屑地哼了一声，“麻药刚退呢，哪来什么เ私事？难不成你们团长刚娶ດ了媳妇吗？”
陈凯闻言脸却一阵爆红，神情也骤然尴尬起来，口水没咽好差点呛了个半死。医生看着他这过激的反应也是奇怪得很，在他正在猜想自己难道不巧ู刚好说中ณ了的时候，木门开了一条缝隙，陆肇星的半个ฐ脑袋从里头探了出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找我有事？”他问陈凯。
陈凯一见团长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没有没有，团座，是这位医生要给你换药来着。”
陆肇星于是又把目光移向他对面，年轻的医生见状把托盘换到了左手，抬起右手敬了个礼：“陆团长。”
陆肇星回了个ฐ礼，此时陈凯及时地插了个ฐ嘴，“团座，就是这位医生给您做的手术。”
年轻的医生的面色和缓了些，淡笑着补充，“叫我张逸就好。”
一行人又回到เ屋里的时候，陈凯奇怪地发现顾ุ北辰居然又睡着了。他看了看自家团长，陆肇星却没打算理他，只在换完药之后示ิ意了一下对面，这才低声地向张逸询问，“你们给他做过全面的检查了吗？他怎么เ样？”
张逸正在收拾托盘里的药品，听到他的问句回过身苦笑了一下，“陆团长，我们这只是临ภ时的救护站，要做全面的检查，至少要到后方的战区总院才行。不过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位先生除了擦伤和有点虚弱以外，暂时没有别的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