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才刚进后门，老太太就“咦”了一声，问着身边的婆子：“谁开了东阁？”
冬至那天仍在下着雪。
可见陆升还是挺把侯玦当朋友的。他看看侯玦，又咬了咬唇，这才上前向珊娘作了一揖，讷讷地道了歉。
袁长卿的唇角微微一抿。
七娘和小儿子和袁霙一般大，两个ฐ孩子只差着个月份而已。
珊娘不禁又是一阵沉默。便是大周比前朝风气要开明，可对于女人三从四德的标准，却是从来都没有改过。前世时她也曾像林如稚这样的认命，可重活一世后，她就再不愿意那ว样委屈自己了。也亏得袁长卿虽然性情清冷，倒也是个ฐ心胸宽广的，从不曾像世人那样，认为女人天生就该比男人低了一等。
珊娘立时反驳道：“还不是像你！”
林如稚抽噎道：“他，他变心了……”
林如稚一进院门便笑道：“都是我的错，竟差ๆ点误了正事，我认罚。”
珊娘却一撇嘴，道：“说了不带你，偏你闹着不肯放我走。既然是你闹着要跟来的，好也罢坏也罢，你自个儿受着吧！”
袁长卿无声一笑，从手肘旁้偷眼往屋内看了一圈，见这会儿正好没人，便飞快地凑过去在珊娘唇上吻了一下，小声道：“这会儿我碰不得你，竟还不让我碰他？”
“对对对，不慌，不慌……”
老爷又哪里知道，“养花人”的这一单“生意”，并不只是单纯的“卖花”。那“痦子男ç”收了钱财后，便假装把卖花女“卖”去了别处，那ว卖花女半中ณ间得以“逃脱”，便“投奔”了侯瑞。一番哭诉后，侯瑞自是以为ฦ五老爷生了歹意，要把那卖花女卖往见不得人的地方。
不一会儿，便只见侯瑞揉着手指从巷子里出来了——显然是这一架打胜了。在他的身后，那个卖花女正感激地跟他说着什么，见他揉着手指，便凑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那只因打架而受伤的手，看着一脸心疼的表情。侯瑞全无防备，顿时便被那个ฐ女孩抓了个ฐ正着……
袁长卿之黏珊娘，如今早成了各家的笑话了。珊娘抿唇笑道：“被侯爷拉到เ外间去吃酒了。”又问，“沈姐姐和孩子呢？”
大公主ว看着珊娘笑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楼ä下的大堂，忽地冲着陆夫人比了个四的手势，笑道：“老规矩，一盏茶的时间。赌我那根金莲步摇。赌不赌？”
李妈妈则叹着气劝着珊娘道：“看看看看，姑爷都这么迁就姑娘了，姑娘竟还使小性子。不过是件小事，姑爷也是为了姑娘好，偏姑娘还记恨上姑爷了。”又略放低了一点声音嘀咕道：“我看啊，姑娘这是被姑爷给惯坏了！”
珊娘就跟没听到一样，吩咐着三和，“再拿床被子过去，我怕晚上会凉。”又回头问着不安地搓着手的李妈妈：“我的浴桶搬过去没？”
老太太还没有开口，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袁长卿身后道：“大嫂有喜了？倒真要恭喜大哥了。”
话说昌元帝原就不是个勤政的皇帝，以前逢着个刮风下雨都要免了朝会的，偏如今他这一病，倒变得勤快起来了，只略养了几天就说自己้好了，且还头一次风雨无阻地参加了大小朝会——懂得其中关窍的，则都在底下悄悄议论着，说那位是怕底下朝臣见他身子不好，奏请太子监国，从而叫太子的权势更进一步扩大。
三和正好提着热水进来，听到珊娘这一句，“噗嗤”一下就笑出声儿来。
“哎呦，这可不是师傅考验徒弟功课的时候！”五老爷替他说了心里话。五老爷又扯着德慧道：“你个老秃驴，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急死人了！”
如今朝中四皇子得势，四老爷走着四皇子的路子，终于如愿得了他一直求着的那ว个差事，官级也往上提了一级，因此，正是春风得意的他对着袁长卿说话时，简直像是在朝堂上对下属说话一般，带着股上位者的不容置疑和威严å。
珊娘笑着向她解释道：“说是前些日子，有孩子把她们绣的荷包送到山下的绣庄去寄卖，居然真卖掉了。这是这些孩子们头一次自己挣到钱，想来她是羡慕了吧……”
这是珊娘头一次在家里招待外客，且她还有她想要做的事，故而将这次聚会安排得极是细致。袁长卿见她一改往日的懒散，竟指使得花妈妈李妈妈等人一阵团团转，便误以为她这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做主人，是紧张的，便悄悄往翰林院里替了假条，准备在家里帮她看着。
这人原站在人群后面，珊娘一时没注意，直到她开口说话，珊娘才认出来，竟是个认得的——永宁侯世子夫人，沈氏。
别人倒也罢了，不过是当今天知道了一个日后的谈资，唯一有一个人几乎气炸了肺腑。
虽然她对珊娘装着个亲切的模样，珊娘那里也装着个ฐ柔顺ิ的姿态，却是一点儿也没能ม阻止旁观的袁家众人，以及受邀请前来观礼的亲朋至友们，那带了别ี样意味的眼。
以后世的话来说，其实他就是个图书管理员……当然，这是琼林宴过后，袁长卿要面临的现实。此时则还在琼林宴上。
不过，他高估了珊娘对他前程的关心度。珊娘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便又玩着他的手指，思绪早不知道开小差跑到哪里去了。
且，和旁้边那些三三两ä两凑在一处议论着考题的举子们不同，此时的他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只单手提着考篮，那么孤单单地一个人步下台阶。那踽踽独行的颀长身姿，那优雅从容的轻缓步态，一下子叫人想起他的浑名来——那开放在高山之ใ巅，清冷而孤独的花……可远观，却无法靠近……
郑妈妈一滞。这正是老太太气得要死的地方。老太太活了七十多岁，还是头一次在舆论上吃这样一个ฐ大亏。活成人精的老太太一向比谁都知道，比起真善美，人心反而更愿意相信假恶丑。之前她就没少利用人的这种阴暗心理来兴风作浪，偏这一回竟轮到她自己้摊上了这样的事。传言里说的许多事，她明明都没有做过，偏不管她怎么声嘶力竭地替自己้辩驳，都架不住人心更愿意往阴暗处想，连她之ใ前积累下的好名声，都被人说成是“沽名钓ี誉”，直把老太太气得险些吐了血。
林如稚脸一红，拉着珊娘到เ得窗边，悄声道：“他连个举人都还不是呢，哪里能下场。”又道，“我爹说，让他今年先回去考个举人，然后再把他的学籍弄来京里，以后他怕是也要来京里读书的。”
五老爷这才想起来，为了给珊娘一个惊喜，连林家人的消息他们也一同瞒了她，便笑道：“你女婿信里说，他老师又要回杏林书院去做掌院了，叫我顺路把他师母和阿如一同带上京城来。”
“这是岳父大人的墨宝吧？”袁长卿忽然指着那中堂问道。
花妈妈介绍道：“这是管灶上的田妈妈。”又道，“她男人也是袁家军。”
“应该……不会。”老太太缓慢地摇着头，沉思道：“他若肯动到方家人，就该闹着从正门堂堂正正出去了，偏如今他抢了侧门的钥匙，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些顾忌的，这是不敢跟我们彻底撕破了脸。”
“你！”珊娘羞恼地捶了他两下。
袁长卿道：“不知道。”
不信。
珊娘没个防备，被硬硬的床板撞得闷哼一声。等了两息，见袁长卿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意思，她这才挣扎着从那裹着她的大氅里钻了出来。
珊娘见了，便看了三和一眼。三和会意，忽然上前一步，对袁昶兴笑道：“二爷之ใ前是去了哪里？这衣摆后面怎么เ沾了一片灰？让奴婢替您收拾一下吧。”说着，不容分说，便拉着袁昶兴到门口处，又作势拍了拍他的衣裳下摆。珊娘那里则飞快地将两杯茶换了个个ฐ儿。三和从眼角看到珊娘换茶完毕，这才放开袁昶兴，笑道：“好了。”
大公主看看她，忽地一收严å肃的表情，露出笑容来，冲她点头道：“你不错，果然跟老祖宗说的一样，是个ฐ有胆识的。”又补了一句，“且还挺有见识。”
袁长卿摇摇头，“倒无大碍。今年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洪大人，那是个有名的硬骨头，又是两朝元老，只要主ว考官还是他，就没人敢动什么手脚。怕只怕……”上面那位又昏了头，听人忽悠把这位主考大人也给换了。
“我也要去！”侯玦立时叫道。
全哥儿似乎ๆ跟珊娘一个毛病，初醒时都有点迷糊。但显然他的脾气要比珊娘好多了，被珊娘搓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他发作。直到珊娘抱着他喂了一回水，小家伙才似刚醒过神来一般，抬头看看珊娘，然后猛地挣扎着从她腿上站起来，搂着珊娘的脖子就是一阵大声嚷嚷：“姐姐，姐姐，姐姐你去哪了？”
珊娘红着脸将他的手从身上拿开，然后凑到他的耳旁้承认道：“我现在说不出来，你等等我。”
袁咏梅见状，忙笑着上前一步，对永宁侯夫人道：“舅母就别逗我嫂子了，我嫂子腼腆着呢。”
袁咏梅见了，忙亲自提了茶壶过来，对两个ฐ老太太笑道：“两个ฐ老祖宗都只顾着说话了，也喝口茶吃点点心吧。”
笑闹间，他们来到正房上院。一个小丫环看到เ他们过来，远远地就跑进院子里去通报了。珊娘等才刚进院门，就只见那正屋的门帘一响，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都等不及丫环们打起门帘，就这么自己掀着帘ຈ子从屋里冲了出来。
转身出来，袁长卿拉着珊娘回到含翠轩，才一进门，他就对珊娘道：“以后你离袁昶兴远点，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才刚我看姑娘脸色不好呢，”六安小声道，“我问姑娘姑爷在哪里，还被姑娘说了一句，显见着是我们姑娘又跟姑爷使性子了！”
此时袁长卿已经带着她来到前面的大雄宝殿前。一只脚๐踩上台阶，珊娘忽地一怔，脚下一顿ู，险些绊在台阶上。
珊娘扭过头来时，那ว七旬贵妇也暗吃了一惊，不由把珊娘一阵上下打量。
这么เ说着，她三两步窜过室内，一下子就到เ了内室门前，又是那么เ随手一扯，就扯掉了内室门口挂着的帘子，冲着室内床上的某人大笑一声，“啊哈，竟是你！”说着，三两步过去，只眨眼间，就拖着个ฐ赤条条的人出来了。
顿时，室外的妇人们又是一阵惊呼，忙不迭地避着眼。花妈妈却一边拖着那人到เ了门边上，一边喊了一嗓子，“都来瞧瞧，这是我们大爷，还是我们二爷？”
“啊？！”
众人一惊，再顾不得什么เ体面不体面了，回头往那光着的人脸上一瞧，可不正是袁昶兴！
珊娘看着袁昶兴一阵眨眼，六安也好奇回头，却叫五福忽然横着手过来捂了她的眼睛。
五福嫌弃道：“别看，脏了眼睛！”
“怎么回事？！”老太太和四老爷四夫人也是一阵大惊，偏这会儿袁昶兴就跟死了一般，软绵绵地任由花妈妈拖着他的一条胳膊。
花妈妈扔开那条胳膊，又鄙夷地拍了拍手，道：“看清楚了，这人是谁！可别再栽赃我们爷了！”又招呼着珊娘，“夫人快些吧，老爷那里还没醒呢！”
于是珊娘再也顾不上瞧袁昶兴的热闹了，忙拉着花妈妈急急往含翠轩过去了。
和珊娘一样，老太太、四老爷和四夫人此时也没那个心思去管珊娘的去留，只急急命人拿衣裳来裹了仍裸着的袁昶兴，四夫人则早抱着人事不省的袁二一阵痛哭了，竟是都忘了她身后还高高吊着个人。
寒风中，那赤条条的人影随风晃动着，猛一看去，竟跟她也在兴高采烈地看着这热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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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珊娘跟着花妈妈急急回来含翠轩，一路上问着花妈妈，“你去哪里了？”
花妈妈道：“六安出去没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偏又有个ฐ婆子过来说我们爷醉了，想骗我也过去。加上来府里之前老爷叮嘱了我们好几遍要守好夫人，我心里就起了疑。果然半路上那婆子伙同别人想要打我闷棍，却叫我给敲晕了。我想着今儿的事应该不是对着夫人来的，倒像是对着老爷去的，且夫人这里还有别处的人暗地里守着，我就翻墙出去找了炎风。我们几个正商量着，那暗处的人就报了信来，说是老爷中了毒，且还被人算计了。之前老爷就算计好了，若是这府里为难我们，就还像上次那样拿袁二做筹码，却再没想到，我们去抓袁二时才知道，这些事竟全都是他在背后鼓捣的，连给老爷中的毒都是他找来的。我气不过，就依葫芦画瓢，把剩下的药全倒到เ袁二嘴里了，又把他剥光了，塞回了东阁。偏我回头再找夫人时才知道，老太太竟拉着夫人来了这里。”
等他们一行人急匆匆进了含翠轩时，就只见炎风站在门口处正等着他们。
“阿弥陀佛，”不信佛的炎风竟喊了声佛号，道：“夫人来的正是时候，老爷才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