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散宴，每人面前一张独立的小几，不需要众人规规矩矩围桌团坐，故而酒过三巡，不管是男客那边还是女眷这边，都开始有人离席走动起来。
珊娘瞥了袁长卿一眼，并没有反对，因为她有些话想说。
这姐弟俩的眼眸生得一模一样。可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眼，这会儿他看着竟什么เ感觉都没有。
珊娘尚未拒绝，林如稚就拉起小胖墩的另一只手，笑道：“好，我们一起去。”
珊娘忍不住就抬手抹了一下额——不会真是她之前撒的那些种子发芽了吧？！
当然，袁昶兴之ใ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许是因为这一世林家人也接了春赏宴的帖子的缘故。（珊娘自然不可能知道，后世有“蝴蝶效应”一词。）
“老太太那里我去说。”五老爷拍着胸脯一力承下这件差事，又对珊娘道：“太太体弱，以后家里的应酬，还是你替太太担下来吧。老太太那ว里若是叫太太，就说我说的，太太身体不好，有什么事，让她直接跟我说。”
十四姑娘才刚ธ要答话，七姑娘先挑眉笑道：“我说，你就这么让我们站着跟你说话吗？”
那ว边，侯五老爷早跟林二老爷拍肩打背地招呼了起来。一阵寒暄过后，众人都还没有绕过影壁，林仲海就不客气地对五老爷道：“经年不见，疏ຕ仪兄的眼力竟退步了还是怎的？！我才刚回来就听人说，你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幅假画？我这里可是带了好些画ฑ作来，想要请你帮着品鉴呢。”
就只见五太太那里自始至终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能ม看到一截掩于衣袖下的葱白指尖——蓦地，珊娘又想起老爷书房里的那幅观音像了。
她一眨眼，忙飞快地垂了头，继续装着她的乖顺ิ少女，心下却是一阵疑ທ窦重重。袁长卿那句话，显然是要钓ี五老爷上钩的，可他这么做，到底有何企图？！
五太太虽不是个称职的主母，可待客的基本礼貌好歹还算周全，便半掩在珊娘身后，对那二人讷讷地说了几句“承蒙高义แ搭救小儿”之类的客套话。
珊娘怔了怔，忽地一阵苦笑。若说妇人的绣房是妇人躲避男人的地方แ，那么男ç人的书房，便是男ç人躲避妇人的地方。前一世时，袁长卿的书房也是连丫ฑ鬟都不许进的。
她这里吩咐一声，身后就有丫ฑ鬟或婆子相应地答应一声，然后急急分头去办差了。
等他意识到，桂叔并没有退出去时，不由抬头看着他抬了抬眉。
——那炎风都已๐经在这里了，袁长卿还会离得远吗？！
见她看过来，桂叔冲她悄悄抬了一下眉。
果然，侯瑞话音一落，那边的胖妇人就又跳了起来，“听听听听，打了人还振振有词，便是你们侯家家大业大，也没这么เ欺负人的……”
这却是珊娘头一次听说，便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桂叔，恰正好和桂叔回头看来的眼撞到一处。
“我身体不好……”
往常老爷回来时，从守门的严å伯起，到前厅的婆子，再到这院子里各处的丫鬟小厮们，一个个ฐ总是那么急切地跟前跟后表着忠心，一副恨不能ม亲手替老爷按肩揉背的模样。那ว场景虽说看着挺亲切热闹的，可也难免叫人觉得闹心。若是遇上五老爷心气儿不顺的时候，更是天下大乱。
而船上的文士，则ท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树梢上的那只鹰隼。
又道，“姐姐什么时候能回学里？姐姐如今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不如说给我听听。我祖父常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他那里收着好多外面没有的方子呢，不定其中ณ就有跟姐姐对症的。”
袁长卿一边专心听着老掌柜的讲述，一边状似无意地时不时问着一些叫老掌柜觉得奇怪的细节问题。而若是老掌柜有忠肃伯那样见微知著的本事，这会儿怕早就已经注意到，自家少爷关注的重点，竟不是侯家顶ะ门立户的爷们，而是那些待嫁的姑娘们。
太太姚氏看看被说得哑口无言的马妈妈，再看看珊娘，心下忽地一阵感慨。她像珊娘这么大年纪时，见了人手都会抖，哪还敢跟人争辩？！何况她的奶娘更是个ฐ强势了一辈子的人，便是面对她这个主子，也轻易不肯低头的，这珊娘竟敢跟她硬脾气的奶娘对上，且还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说得她奶娘都开不了口……
家里这混乱ກ的一团，叫当家做主多年（至少感觉上是如此）的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而既然决定伸手了，那么跟马妈妈对上也就成了必然。从马妈妈那强硬的眼神里，她就能看得出来，那位跟她之间，怕是没个ฐ善局……若是前世，她不定也就狠狠心，想着法子直接把人撵了，可这一世……
前一世时，她这大哥最后怎么了？她这胖弟弟后来又怎样了？她的父亲和嫡母呢？后来又怎么了？她竟全然不知……
差点被人冲撞了的珊娘倒是没有五福那么生气，两ä世为人的她自然知道，比起她这刚被从西园里“撵”回来的大姑娘，以及那没了生母依靠的大少爷，这生母得宠的二少爷侯玦的大腿明显更为粗壮。更何况如今这管家大权，大半都落在那马妈妈的手中。
小胖子条件反射似的赶紧抬头，见珊娘盯着他，那ว小胖脸憋得又红了一些，畏头缩脑道：“我……躲开了……”
林如稚仿佛也被珊娘的粗暴给吓着了，指着楼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哭！你这是有意要招过人来还是怎的？！”
周崇一窒，看了袁长卿一眼，只愤愤地不吱声了。
珊娘笑道：“年纪大小又不是按着个子比的，不定到了下半年，我就比你高了呢。”——而事实也是如此，过了十四岁生日后，珊娘的个子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我今年十四，你几岁？”她问。
五福吐吐舌，把手里的丝绢小心塞给李奶娘，狗腿子似地过来，凑到珊娘面前讨好道：“姑娘这是要上街逛逛？带上我呗？我都好久没上过街了。”
马妈妈皱着眉道：“便是姑娘想省事，该有的规矩总还得有。虽然家里比不得老太太那里的排场，可照着规矩，姑娘身边少说也该有个一等的大丫ฑ鬟才是。”
这天的晚些时候，五太太姚氏正在绣房里拿着几色丝线在绣架上对比着用色，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这二人的举ะ手投足，才终于有了点世族仆妇该有的规矩礼ึ仪，叫已๐经对五房下人的职业素质不抱指望的珊娘小小地意外了一下——显然，五房也不全都是些长歪了的歪脖子柳。
大概是看着他的人全都跪在那里不敢上前相救，没了救星的小胖子终于知道怕了，哭嚎着大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哇……我不哭了，呜……疼……”
五福殷勤地擦干净一张春凳，扶了珊娘在廊下坐了；李妈妈从衣箱里翻出一袭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三和站在姑娘的身旁替姑娘挡着夜风；六安则不安地拧着手指，站在院子当中看护着姑娘的行李，每个打行李旁经过的人，都会被她以明亮的猫眼死死盯着，生怕有人使坏，故意弄坏姑娘的东西。
她岂能不知道，马妈妈并不能代替她成为这家里的主母？可她真心不愿意面对那些人，也不愿意去应酬那些事，她这一生都只愿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些年，也亏得马妈妈帮着她，不然她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太太身上不好，这会儿吃了药，怕是已经睡了。”
六安正襟危坐地跪坐在珊娘的脚๐边，抬头笑道：“我能ม进西园，原就是托了姑娘的福，如今姑娘回家去，我自然是跟着姑娘的。”
赵氏一阵眨眼，却没说话。
其实要说起来，老太太那里来叫人时，该有数的人心里就已经都有了数。而且珊娘故意把身边所有能排得上名号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带去上房，为的就是叫这些人能在第一时间里知道事情的进展，也好叫她省些口舌。
咦？这婆子居然没按着剧ຕ本走！
“瞧你，也小心些呀！”十一娘忙隔着茶几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老太太虽然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吃斋，却并不是个ฐ爱吃素的。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她又岂能ม容得别人的一点轻忽？何况珊娘之前的表现太过优异，这般突然反常懈怠起来，在老太太看来，即便不算是对她权威的一种挑衅，至少也是一种刻意的怠慢。
在李妈妈的温柔哄慰下，“蚕茧”里的侯珊娘才终于成功破茧而出。她伸着懒腰，缓缓睁开眼，立时便看到头顶ะ上方，一个三旬ຒ左右的妇人正冲她温柔微笑着。
五福那ว里着急上火，三和却是人如其名，只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抿唇而笑，“怎么办？凉拌。我说你可真够操心的，姑娘自个儿还在那里吃得好睡得好的，你这么着急上火的干什么？”
珊娘一呆，那强撑起的最后一点气力，就这么一点点地泄了下去。
珊娘呆呆地望着前世经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一幕，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寒。
而，就在她想要拔脚逃跑时，袁长卿似才刚认出她一样，那平直的眉锋微微一扬，“十三儿？”
“咚”地一声，珊娘几乎能听到她的心脏发出好大一声响。
呆呆看着袁长卿抱着那只小猫向她缓步走来，她默默凝视着他的眼。此时，他那ว双总是带着冷峻的眼里，盛着她所不熟悉的惊喜，以及某种她不认识的温柔……
砰砰砰！
她的心跳不规则地又跳了三下，直到袁长卿在她面前站定，她这才倒抽一口气，匆忙往后退去。
她却是没注意到，虽然小胖墩跑在她的前面，可他一向胆小，被袁长卿的冷眼那么เ一扫，他“哧溜”一下就缩到เ了姐姐的身后。于是，就这么，没看到他的珊娘险些被绊了一跤。
“当心！”
袁长卿一手抱着猫，另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拉住珊娘的手腕。
珊娘尚未反应得过来，就忽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