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医生给马厅长作了全面体验，三个主任医生一致决定要给马厅长装心脏起博器。沈姨把我叫到一边说：“等会你去劝劝老马，起博器本来几年前就要装的，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老马他服不下这口气，又怕影响不好，就拖下来了，这一次怎么เ着也得让他装ณ上！不然再来这么一下子，谁敢打包票啊。”我想了一下，过去对马厅长说：“其实这是一个小手术。”他说：“装那东西干嘛！”我不能说对自己的病要服气的话，就说：“病这个东西谁也不知它什么时候来，让它来不了多好，来了影响身体，也影响了厅里的工作。您往医院一住，厅里的工ื作就没主心骨了，这不是哪个ฐ人的问题，工作需要!”他笑一笑。我说：“咱们这边毫不犹豫速战速决，我明天到计财处把钱拿过来，也不惊动谁。叫沈姨打个电话说你不舒服要躺几天，把家里的电å话掐了，等同志们来看您了，这边的事早完了，不舒服到医院里躺了几天。”他笑了说：“你们跟医生都串通好了，那就只好依你们了。讲道理中医总讲不过他们西医。”又说：“叫老耿先给我装ณ着，钱的事先不要惊动厅里，到时候我给计财处打个招呼。”没想到เ马厅长在病中还想得这么精细，我跑到计财处去拿几万块钱，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不舒服到医院躺几天？
一连几个晚上孟晓敏都到我这里来说话，她来晚了点我心中ณ还怪不自在的。这天说着话两人都有点兴奋，她仰着头，神彩飞扬的样子。在兴头上她说：“以后我怎么เ叫你，我不愿叫你什么处长了，处长处长的，又不是办公室，把气氛都败坏了。”我说：“那ว是什么เ气氛呢?”她说：“气氛就是气氛。不问什么。”我说：“为ฦ什么不能问?”她说：“这要问你自己。”我说：“听不懂!ำ”又说：“我比你爸爸就小了那ว么几岁，你看着叫吧。”她轻轻说：“你别占我的便宜，好吗?”我说：“那ว我们不讨论这个ฐ问题了。”她说：“非要讨论，喂，池大哥，我真叫了！”又摇头说：“还是叫你大为顺ิ口一些。”又说：“大为ฦ，我想求你一件事，你为难就算了，不肯帮忙也算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调到城里去？你看我在这个ฐ地方，怎么呆得下去？”我说：“山青水秀的，城里哪里有这么好的空气？”她说：“你不愿帮忙就算了。”又说：“可能我让你为难了，这事也不容易，不是什么เ人都能ม办到的。”她将我一军。我想这几天难道我又入了一个ฐ圈套不成？我指了她说：“狐狸尾巴๒露出来了吧。”她说：“你要这样说，那我就不说了。我也不是碰上一个ฐ人就求他的，一个人哪怕我求他，我也挑得厉害呢。”我说：“有条狐狸尾巴也没关系，你直来直去地说，也很好，绕得厉害，我反而没情绪。”她说：“我什么也没说，你说我说什么เ了？”接下来气氛有点不对，她就去了。
我对进步的理解与董柳有很大的不同。我也看重那种有尊严的感觉，但我非常清醒地知道尊严感是靠权力撑起来的，而不是别人真对你有多么崇拜。他们崇拜的是权力，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权力，而不是哪个人，因此换了谁在那个位子上，也会有一样的效果。权力没有了尊严å就在瞬间破灭，施厅长让我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我对此不抱幻想。我更看重的是参与的感觉，有意义的感觉，承担了点什么的感觉。把这种感觉对董柳说过一次，她竟完全不能理解，她不看重这些虚的东西，就像当年她说“看星星有什么เ用”一样，有用在她的理解中是实实在在拿在手中的一样东西。后来我又把这种感觉对孟晓敏说了，她也不太理解。说：“什么เ年代了，别玩虚的。”男人和女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人。也难怪从来就没有过女哲学家，也极少有女政治家。光玩现实的玩得上层次吗？
为ฦ了让北京出的书能ม赶上这次会议，马厅长临时决定把会议推迟十天。这一推又让许多人忙了几天。离会期还有一个ฐ星期，书还在京郊一家印刷厂里，马厅长很着急。我说：“赶不上就算了，以后寄给他们也是一样的，再说他们也不一定会看。”他说：“在会上拿出来效果毕竟好些，课题做出来就是给他们看的，别人看不看，倒只有那么大的事。”他派了小蔡ກ带了一万块钱加班费去印刷็厂专等，无论如何要在会前带三十本书回来。开会的前一天小蔡打电话回来说书已经拿到手了，我说：“坐飞机回来，越快越好。”他问我从印刷厂到เ机场打的要一百多块钱，能ม不能报销？我说：“越快越好，听不懂中ณ国话？”
早上七点不到เ我就被电话惊醒了，以为ฦ是邓ฑ司机叫我一起去殡仪馆，准备说有重要会议，就叫他送过去算了。接了电话是严记者打来的，他说：“我昨天连夜作了初步采访，戴医生的事迹非常典型，材料é非常扎实，我想把他推出去，有可能成为一个全国典型。昨天下午的场面太感人了，一个ฐ记者在外面跑几年都不一定能碰上，我偶尔抓到了，很能ม够挖掘一番。”我泼冷水说：“有那么เ高的价值？”他说：“有！”他要求厅里在开追悼会的时候，把典型材料考虑进去。放下电话我心里凉了半截，我怎么这么不走运，这不是惹出祸来了吗？事迹往大报上一登，厅里多尴尬？戴妙良是提前退了休赌气到万山红去的，还要到厅里来采访，把情况采访去了，可怎么办？戴妙良是个好人，推到เ全国去也是够格的，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叫我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啊！我很后悔昨天心还是太软了，坚持要丁小槐ຈ去，他不去？这些有问题的人，你就是不能沾边，一沾就沾出麻烦来了。在圈子里，心太软可呆不下去！想来想去，急也不行，还是得跟马厅长汇报一下，让他也有个ฐ思想准备，不然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会生气的。抓起电话犹豫了一会，想着躲也躲不过去，就拨了号，把事情汇报了，也替自己解释了几句。谁知他并没生气，说：“趁现在还没上班，你到办公楼前的把讣告和治丧委员会的名单都扯下来，一上班就来找我。”我赶紧ู跑下楼，把那两张纸撕了下来，卷好了，拿到家里来。忽然又想到应把治丧委员会的名单看一下，一些信息经常是从这上面看出来的。展开来看见孙之华是主任，我是副主任，丁小槐ຈ是委员。以前听别人议论治丧委员会排名大家都很重视，我觉得可笑，现在觉得不重视才可笑呢。什么都有个ฐ层次，这层次在哪里都得体现出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有了职称，又有了位子，好事要送到你鼻子底下来，不要都不行。我的工资一年里提了二次，厅里又给家里装了电话，每个月报销一百块钱电å话费。想一想这一年的变化，真有一点要飘起来的感觉。老婆调动了，房子有了，职称有了，位子有了，博士读上了，工ื资涨了，别人对我也客气了，我说话也管用了。权就是全，这话不假，不到一年，天上人间啊，再往前走半步，真的可以说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了，这半步的意义实在大得很，不追求不行啊。以前看着别ี人为ฦ了那半步绞尽脑汁，怨气冲天，哭哭啼啼，觉得非常可笑，大男人的，值得吗？轮到自己了才明白这半步的份量和含金量。人嘛，也不能ม说谁是野心家，进步是人人都梦想的，批判什么人说他是野心家，那ว实在是很可笑的。我以前一点野心没有，谁又照应过我那么เ一点半点？世界ศ太现实了，圈子里尤其如此，人不可能ม在现实主ว义的世界中做一个理想主义者。鼻子底下那点东西我肯定是要的，虽然我有时又跳出去把它叫做“一堆牛屎”。人生一个基本的出发点，就是只能站在自己脚๐下这几寸土地上去想事情，而不能ม跳出去想，跳出去想自己什么也不是，自己鼻子底下那点东西什么也不是。对世界ศ来说我渺若微尘，可有可无，我什么也不是，今天就死了地球照样转，可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是意义的全部，我的存在是一个最重大的事情。世界的眼光和我的眼光的反差实在太大太大了。人就是这样可悲可怜可叹。鸡每天琢磨什么เ？鸡从来不琢磨意义问题，它琢磨那ว几粒米。自己每天都在琢磨什么？像猫一样警觉，把捕捉到เ的每一个信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种眼神，一丝笑意等等仔细地加以分析，并力图通过这种信息钻到เ对方แ的潜意识中去。晏老师告诉我的处世之道百试不爽，对任何人，你只要站在他的立场上去设想他的态度就行了，可千万不能ม去虚设什么公正的立场，那ว些原则是在打官腔敷衍老百姓时用的。
到了万山红农场，吴场长已๐经上堤去了。马厅长交待我几句，带人上堤去了。我问场部值班员要了纸墨，写了几条标语：大灾之年防大疫！发扬戴妙良精神，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病从口入，注意饮食饮水卫生！刚贴好省卫视台的记者就来了，准备下午采访梅书记。他们对我进行了采访，我就把整个情况都介绍了。介绍完以后他们拍了那ว几条标语，又准备到เ堤上去。我说：“我们马厅长马垂章同志就在堤上，他是从医院病床上直接到第一线来的，你们可以找到他。”两个记者果然很感兴趣，我就带他们去了。他们在堤上采访了吴场长，又采访了马厅长，拍了几个医疗队员工ื作的镜头，又匆匆赶回场部ຖ，准备拍直升机降落的镜头。
下午梅书记在场部的二楼召开了现场会，马厅长参加了，介绍了卫生系统参加抗洪的情况，提出了三个要求，梅书记当场就批了。会后大家拥着梅书记到เ堤上去，梅书记拿着话筒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梅书记穿着白衬衣白裤白皮鞋，跟那ว些一身泥的人握手，泥人们都激动得要哭。傍晚我在堤上看见直升飞机起飞，一直盘旋上去，突然，自己也没料é到的，心猛地跳了起来。我盯着夕阳中的直升飞机渐飞渐远，只到化成一个小黑点，觉得那架飞机并不是飞在天上，而是在很多年以前，就停留在我大脑中ณ的某个沟壑之中。我早就忘了它，然而，在这个瞬间，这种记忆被激活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冲动扼住了我，我一时喘不过气来，似乎ๆ死亡正在临近。这是一种新า的体验，处于巅峰的神圣体验。比起这种体验，其它的幸福都跟烂布条差不多。
当天晚上我们在场部的电视里看到下午的会议情况。马厅长的发言播了二十秒。接下来又是那些标语的镜头，医疗队员工作的镜头，又是对马厅长的采访。大家都很兴奋，马厅长说：“直到今天，省里对防疫工作才真正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我们这一趟是来对了。”
洪水退了，防疫工作又延续了一个ฐ多星期才基本结束。回到เ家里，我几乎ๆ成了一个非洲人。过了几天马厅长要我从计财处领一千块钱，找时间请一请钟处长和朱秘书。他说：“怎么เ谢他们都是应该的，我就不去了，该说的话你要说到份上。”我跟钟็处长通了电话，好不容易才安排了时间把他和朱秘书请了到เ随园宾馆。说起来才知道他俩也是丘山县人。三个人丢开国语不说，说起了家乡话，感情上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当个ฐ老百姓没有感觉，到了这个份上才知道老乡可是一大资源啊！圈子里的人凭什么เ捏到一起相互照应?老乡就是最重要的一个依据。我们不谈圈子里的事，虽然都是处长，可他们的圈子比我要高得多，谈起来只会显得我是个老土。我们把家乡的事当作话题，我又讲了几个经典性的荤段子，把他们逗笑了。分手的时候朱秘书说：“下次过年了我们老乡聚一聚，池处长也来吧。”我说：“看得起我就给我打个电å话，由我作东。”他说：“做东就轮不到你。”我说：“白吃，白吃，到เ时候别怨我把你们吃穷了。”我没想到今天竟有了这样的意外收获。
再过了一个ฐ月省里举行盛大的文艺晚会，庆祝抗洪救灾的全面胜利ำ，从北京把彭丽媛、宋祖英和刘ถ欢等人请来了，省里几大电视台联合直播。厅里有几张票，我也去了。有几位歌唱家唱到动情处都流了泪，边唱着走到เ台下与烈士的父母握手。演出完了梅书记文副省长等走上台去接见了演员，并与全场一起起立高唱《歌唱祖国》。我看见梅书记文副省长和那ว些名歌唱家站在一起，突然，自己也没料é到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冲动扼住了我，我一时喘不过气来，似乎ๆ死亡已经临近。我目光一直盯着台上，想着那些艺术家哪怕他如日中天，他的命运也是由别ี人来安排的。而现在，全省起码有两千万人在盯着台上啊！两千万人！我体验到了那ว种作为中心人物的感觉，那种安排一切掌握一切的感觉。在这种巅峰体验中我更加理解了人，理解了人生。体验到เ了这种震撼我也更加理解了历史，历史一点都不荒谬。亚历山大王从马其顿ู打到เ印度，成吉思汗从蒙古打到欧洲，他们有神经病吗？认为他们有神经病的人才有神经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