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街上，人声鼎沸。我马上明白教堂中的人为什么那么少了。我回到เ了那种微醺的气息之中ณ，感到了自己置身于这种气息之ใ中更加自在。身边不时走过描眉抹粉的姑娘，我也没有了那种反感，她们有权利ำ按自己的方式理解幸福，而且，自己跟她们的差ๆ别，也并不像平时设想的那么大。我觉得自己้看透了世界，没有来世，没有终极，没有时间后面的本质，因此没有牺牲的理由。难道自己的骨灰对世界会有一种期待？时间之中ณ的历史因素是无法抗拒的，展开着的市场不承认理想主义英雄主ว义。人需要一个神话，但这个神话却被永远地击碎了。于是，自己就是终极，就是唯一的意义แ之源。在这个ฐ时代，过程与终极已๐经合流。这是破译，这是底牌，这是真相，这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觉醒，也是最大的悲哀。在今天，生存已经成为ฦ生存的唯一依据，这太可怜也太可悲了。人不是猪狗，人需要在自我生存之外去寻找活着的依据。可今天，当人们把自己当作意义之ใ源，他就切断了自己通向无限的可能ม性。觉醒的人是可悲的，他承受着残忍的悲哀，横下心剪断ษ了对世界ศ的任何念想，舍弃了道义人格和良知，顺ิ从了可亲可近可悲可鄙的现世主义แ。我曾认为ฦ如果一个ฐ人仅仅只凭着生活经验活着，那他一定是个狭隘的人，只看见自己้的人。世界上一定还有另外一种声音，从神秘的虚无之中ณ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无法驾驭，也无法证实无法描述，却是那样确凿地存在。这是更高的真实。这个真实不是上帝，而是深心那种无法说明的冲动和渴望。这种声音只有少数人能够听到，并受到เ感召，使他有抗拒生活经验的力量。那些圣人们，就是一些抗拒者。我仍崇拜他们，但我再也不能跟着他们走下去了。对世界我无能ม为力，我有权利放弃，我只能如此。无能ม为力，无可奈何，这是我的理由，也是我的解脱，我感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那些猪人，还有狗人，其实是聪明的人，幸福的人啊。人这一辈子，只能面对鼻子下的那一点点东西，人其实就是这么可怜，可悲。但只有在可怜可悲之中ณ，才可能与现实发生有效联系，才可能萌生出一点点希望的萌芽，可怜可悲的希望萌芽。
我现在绊脚石不是别的，就是我自己。这个ฐ念头从我心中ณ掠过的一刹那，我想也没想，就抬起右脚踢在左腿的小腿上，腿一软，身子往前一窜，差ๆ点摔倒，跨出一步，才站稳了。我骂自己说：“它妈的，下毒手啊！”不容自己้再想就往回走。到晏老师家门口我马上按了门铃，怕自己犹豫。晏师母开了门说：“忘记什么了？”我坚定地说：“还想找晏老师说个事。”她马上夸张地露出惊讶地神色，又看一看手表。我进了屋说：“又来打搅师母您了，我经常来打搅，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不高兴了。”她脸上缓和了一点说：“没关系。”我说：“厅里谁不知道您是贤内助，不然这么晚了我也不敢来了。”她笑了问：“谁说过这样的话？”我顺口说：“人人都这么เ说。”晏老师披了衣服出来，师母给我倒了一杯茶，这是头一次。又把电暖炉推过来开了，这也是头一次。我没料é到信口开河说句话有这么เ好的效果。她关上门去睡了，晏老师说：“人人都喜欢听几句好话，大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我说：“本来就是嘛ใ。”他笑一笑。晏老师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叨了一根，我说：“晏老师知道我今天想抽根烟？”他说：“看人还是看得懂ฦ的。”我说：“您帮我看一个人。”他把烟举了举说：“是看你自己吧？”我一拍腿说：“您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觉得那几间厅长办公室，怎么เ样也应该有一间是你的。”他自嘲地一笑说：“等明白过来，已经过了气了。”我鼓起勇气抓住这个ฐ话头说：“那您看看我过了气没有？”说完这句话我如释重负，话题已经打开，也并没有自己设想的那ว么难堪。他吸着烟，不做声，我紧张地望着他。他说：“三十多了吧？”我说：“三十四。”我右手比划了一个三，又一个ฐ四。他说：“也可以说没过气。”我心里一跳说：“那就是说，也可以说过了气了。”他点点头说：“也可以说。”我说：“没希望了？”他叹气说：“小池啊，早ຉ干什么去了？”我垂了眼不说话，叹一口气。他望着我，要在我脸上看出什么เ似的，半天说：“小池你吧，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不解说：“我一官半职都没有，怎么把自己看得太重？”他笑了说：“正因为把自己看得太重，才一官半职都没有。你想硬着那口气甚至还要挑战，又想从中得到一切，那ว不合逻辑。大丈夫以屈求伸，伸着的人，谁不是屈过来的？做个ฐ大丈夫不容易啊，不然怎么叫做大丈夫？一个中国人，他把屈伸这两个字放在心里反复揣摩透了，他就有办法了。”他说着双手捏了拳缩到腋ນ下，猛地打出来说：“屈就是蓄势，不蓄势能有力？把自己看得太金贵就金贵不起来，这是生活的辩证法。不把自己้看成什么，才可能成为一点什么，一开始就把自己้看成什么เ，那到头来什么เ也不是，这也是生活的辩证法。把自己้看那么金贵，总想上面慧眼识英雄，可能吗？不合乎人性吧！屈原是你佩服的吧，还有李白，他们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怎么样？这是几百年一遇的天才，才没被浪花淘去，淘去的就不知几何了。”我说：“把那ว些大人物一路数下来，就没有几个命好的，莫不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跟他们过不去？”他又接上一根烟说：“小池还是想事情的人吧。他们才气冲天，不可拘于斗室之内，性情独异，不肯垂首低眉伏小。他们是为社ุ会不容的人，官场没有他们的一席之ใ地，他们必须ี出局。这成就了他们，又祸害了他们，他们的一生无不悲凉凄惨。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但他们在一种状态中，一个ฐ局中ณ，他们面对的不是哪个人，状态是不可反抗的，因此连他们也无可奈何。他们是传统，但置他们于绝地的也是传统。”我点头说：“一想起这些名字吧，叫我屈我就屈不下去，有些话说不出口，说了就对不起他们。”他笑了说：“你刚ธ才说师母不是说得挺好吗？顺ิ着势去说，又不要你凭空捏一朵花出来说。”又说：“对不起？天下就没有对得起这些名字，又对得起自己这一生的好事！”他指头点了我说：“连曹雪芹都做不到เ的事，你池大为想做到？那你比他还聪明？”我说：“做人真难啊！”他说：“想想吧你想想吧，把屈和伸这两个ฐ字想透了，咱们再往下说。”
走在大街上，我看一切东西都蒙着一层暗绿，我心里念叨着：“这就是世界ศ，这就是世界。”反复这么念着我觉得自己้又有了一种发现，一种生活的底牌被彻底揭开的感觉，像有一束强光，把那黑暗深处的东西都照ั得清清楚楚。昨天刚ธ刚过去，可我感到已经非常遥远。“这就是世界ศ，这就是世界!ำ”事到临头了作揖打拱有什么用？双膝弯了又弯又有什么用？哭都找不到掉泪的理由。事到今天，我池大为还敢说没有什么力量能使我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吗？我不愿意这样理解世界，我拒绝了很多年，可是在这生与死的边缘地带，我无法再作出另一种理解。我为自己的发现感到เ了激动，这是丁小槐们早就在实施着的原则，我其实也早就认识到了。可今天的理解特别深刻，我有了勇气。这样想着我忽然有了一种冲动，要马上去做点什么才好。激动中我口中居然也有了一点唾沫，干枯到เ麻木的舌子也有了一点湿润之感。我想到了自我惩罚，想把唾沫吐掉，吐了三次也没吐出东西来。再用力往手心吐，举ะ起手仔细看了，一点唾沫星也没有。我在心中ณ酝酿着一股狠毒之气，用手比划ฐ出一把手枪，一路走过去，见了不顺眼的人，就把右手抬起来，食指那么เ勾一下，算是毙掉了一个人。没走多远我就毙掉了九十九个ฐ人。我想，最应该被毙掉的还是自己้。我举起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食指勾了一下，心中ณ轰地一响。我晃了晃头，我还活着。
我在风中坐了很久，左边的脸颊已经吹得麻木。怀着沉重的虚无感，我下了山。虚无感是如此地真实，我不再相信现实后面还有着什么；虚无感又是如此虚妄，我得活下去，还有一波和董柳。
晚上我溜到晏老师家，把事情讲了。他吸着烟不做声，我以为ฦ他要否决这个想法了，谁知他说：“不错，不错。”我说：“是不是有点荒谬？”他说：“一般人可能这样看，但大人物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想着自己的功劳实在太大了，政绩实在太卓越了，不刻๑一块纪念碑实在太委屈了，而且他这样想了，别人都会顺着他的意思去说，谁会说真话道出那ว点滑稽。历史上很多可笑的事都活生生这样做出来了，今天也不是历史的终结。”我说：“能ม不能找个机会，我装作碰上了，把这个ฐ建议拿出去？我都等不及了。”他说：“还是送上门去效果好些，也自然些。”又说：“他如果问你陈列ต什么เ内容，你怎么เ说？”我说：“我还真没想过，起码搞七八个ฐ系列吧。”他说：“你不能设计那么เ好，否则ท意识到你有备而来，反而心生警惕。他有了这个念头他自然会去设计。你点到即可，说出来要漫不经心，好像自己้觉得实在有这种必要。”我叹气说：“说起来我心里还是很不安，那ว么多病人挺着肚子等着药救命，我倒出个ฐ主ว意把大把的钱往几个人脸上贴金，我都成什么了！”晏老师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今天也不是历史的终结。”
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想着这件事。这是一个走上去说话的入口，好不容易找到เ了，就不能放弃。因此我得把内心自尊的抵抗击溃，把清高和骄傲放下来，把大人物的想法当作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一个入口，一个入口!犹豫之间我用手顺着一波的腿摸下去，摸到了他小腿上的那块伤疤，光滑，平整，圆圆的如硬币那么大一块。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凉意，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插入了大脑的底部，在那ว黑暗而密实的地方แ一下一下扎着。我感到自己้有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