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柳存了二千多块钱，原来以为孩子生下来可以撑一阵子的，可太多的东西要买，那点钱落花流水般地去了。董柳看见别人用折叠式推车推了婴儿在外面晒太阳，马上要我陪她去买一辆回来。我说：“百把块钱半个多月的工资呢。”她说：“那我不管，别ี人孩子有的我一波也要有，你别ี以为ฦ他是小孩，看了别ี人有他没有，他心里也懂呢。我偏不信我一波比谁低一些。”我说：“一波他心里知道什么เ，他还会争强好胜？”她说：“要省我省我自己。”第二天她就去买了一辆回来。为了保证一波的需要，大人的一切都省到了极点。董柳以前去商场，总喜欢去看时装，偶尔也买一件，现在她看都不看，直奔婴儿柜。吃吧，那些肉啊蛋啊我基本上都戒了，端上桌我只象征性吃一点，想省给董柳吃，她要喂奶。董柳的食量一下大了许多，剩多少菜她都全部ຖ扫到口里去，一边说：“发胖了就算了，有些人为ฦ保持身材不给孩子喂奶，我真的不理解，还是做母亲的人？我还要那ว么好的身材干什么เ，只要我一波身体好就好。”
有天晚上下着棋晏老师突然说：“看你跟别ี人还是有点不同。”我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说：“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我说：“想法就是学您晏老师做个自由人，不看张三李四的脸色，不向王五赵六倾诉委屈，挺起来也是一条汉子。”他移动了棋步说：“差ๆ矣，我是过了气的人，倒退二十年还是要干一番๘事业的。”我说：“我倒是很羡慕你，活着潇酒。”他说：“差ๆ矣，你羡慕我，证明我们还是气味相投，算个ฐ忘年交，但厅里哪有第二个人羡慕我？我有一点自由，那是点小自由，我什么都不要，无欲则刚ธ，别ี人拿我也无法，领导还真怕我这种什么都不要的人。真正把东西一把抓在手里了那才是大自由，东西，明白吗？”他把五指张开，又紧紧握住，举ะ了上去。我也把拳头捏紧了说：“就是那东西，有了它就什么เ都有了。”他说：“人生在世，就是跟世界打交道，口说无凭，都是泡沫，有东西才是真的。”说着他又把拳头捏一捏，“我女儿去年医学院毕业分到เ郊区去了，我想把她调回来，手里没东西。我手里有东西也不至于到这一步，我有自由？愧为ฦ人父呢，弱国无外交呀!ำ你看我住的房子，厅里像我五十大几的人，有几个住两室一厅，我有自由？有了小自由，丢了大自由á，大自由要付出小自由的代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说：“晏老师您说的我也想过那ว么一想，但那等于要一个人把自己的根拔了重新า做人，怎么可能ม？一种血在他的血管里都流了有几十年了。”他说：“你刚从学校毕业，血性未凉，书生意气，反过来说是教条主义严重，守着几条原则以为是真的。殊不知人间真实从来不从原则出发，利害才是真的，原则ท只是一种装饰，一种说法。这样都几千几万年了，不会因谁而改变。”我说：“照您这么说，丁小槐ຈ倒是对的，错的是我？”他轻轻一笑说：“话看怎么说。”我说：“我也不傻，我就是做不到，我拼命扭也扭不曲自己้。什么都没有很痛苦，可要想什么都有还得装ณ出一副嘴脸，那更痛苦。看丁小槐跟领导走路的样子，侧着身子走，头扭着跟一株向日葵似的，看了要把眼珠子挖了才好。”晏老师说：“这也是一种想法吧。”
回到家一想，吵也没什么意思。还没吵出个名堂，文就下来了，还会下得更快，结果只能是自取羞辱。人被套住了就没有个说法不被套住的，这就是世界。我对董柳说没有房子，还要等，没告诉她自己้今天的遭遇，没有勇气说。董柳失望地低下头，好久没做声。到เ晚上董柳知道了丁小槐搬家的事，当作了新闻告诉我。我装ณ作刚ธ听到เ说：“是吗，是吗？”她说：“他凭什么เ跑到เ你前面，你还是研究生呢。”我说：“人的手有长短。”她要我去质问行政科，我含糊着答应了。后来她再没追问这件事，我在心里感激着她的宽容。岳母来的前一天，我把房间整理了一下，把家具尽量挤着放，又把一些东西垒起来，在门边腾出了一小块地方แ，塞进一张单人床，两ä张床之ใ间用一道布幔隔开。董柳说：“还真挤下了一张床！”我说：“你妈妈肯定要骂我的。”她说：“她不会的，她又不是什么高级人物，在乡下一辈子都苦过来了，还怕这点苦？”我不做声，拍一拍她的肩膀。
刘主任回来了，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的健康状况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也是丁小槐的一块心病。我想看看丁小槐再怎么摆谱，又怎么转弯。刘主任上班的那天，丁小槐就把脸色变了，透着亲热叫我“大为ฦ兄”。我不得不佩服他如此善变，一眨眼动夫，脸不变色心不跳就变了，连过渡的过程都不需要。我还替他设想着难堪，他自己้却一点不难堪，真的不能不佩服他修养有素า，是一块材料。说起来我这种设想本身就是可笑的，把人往好的方แ面想。我故意找了一两件事用请示的口气去问他，他马上说：“大为你去问刘主ว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别ี拿火来烤我。”说着嘿嘿地笑。这天刘主任对我说：“小池，你来也两ä年了，感觉怎么样？”我说：“也没有怎么样，也没有不怎么เ样。”他说：“我不在你跟丁小槐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疙瘩?”我说：“疙瘩有时候也难免。他那个人，你知道的。”他叹口气说：“难免也是难免，但这么点事，你犯不着跟贾处长去说。”他欲吞欲吐地，最后说：“人事处下午可能会找你谈话。”我说：“莫不还要批评我？”他说：“批评倒也不会。”又笑笑说：“说不定对你还是一件好事。”下午人事处果然打了电话来，我就去了，在劳资科见了贾处长，他说：“你去人事科找印科长。”印科长给我倒茶说：“小池你坐，坐。”我说：“打电å话叫我，总有点事吧。”他说：“坐下来慢慢说。事情嘛，当然还是有点。”他吞吞吐吐的，我知道没好事，有好事早ຉ就有人给我通气了。他说：“你到办公室这一年多，感觉怎么样？”我说：“也没有怎么样，也没有不怎么样。刘ถ主任那个人吧，挺好的。”他说：“你自己有什么เ想法没有？”看样子要把我放到哪个角落去，还要说是我自己的意见，这些人真的会做工作啊！我有想法想当厅长当主ว任行吗？我说：“我有没有想法都等于零，主ว要是看组织上有没有想法。”他说：“那么动一动怎么เ样？中医学会的秘书小廖他刚调到广东去了，厅里要加强那ว里的力量，工ื作很重要啊！现在就是尹玉娥一个人顶在那里，也顶不住了。你是学中医的，专业就对上口了。研究生嘛，技术型人才，可以在业务岗位上大展拳脚。厅里干部业务很强的不多，我们要充分利ำ用，哈哈！”在一个ฐ机关说你是技术型人才，就等于说你是一个工ื具，不配当领导。说你是人才，你还能有意见？软刀子不见血，杀伤力却不弱。我是个小人物，我不能ม说自己，要等着别人来说，说的权力在别ี人手里。说你是技术型人才你就是了，怎么着？我说：“厅里定下来了？”他说：“也可以这么说吧，组织上。”又说：“你这两年的工作，还是很不错的，的确不错，的确的确。”我说：“我可能犯什么错误了，希望组织上指出来。”他掩饰地笑一笑说：“谁这么说？我们不这么เ看，组织上不这么看。谁这么说了我们批评谁。”他开口闭口组织上组织上，谁是组织，组织又是谁?说来说去也只怪我多嘴了，惹人不高兴了。他不高兴，就是组织上不高兴，但他永远不会说这是他的决定。组织上的决定，我到哪里诉委屈去?我说：“定下来了我也没什么说的了。”他马上抓住我的话说：“那就这样？下个ฐ星期，你去中ณ医学会上班。”说着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一两ä步。他根本不在乎我有什么เ想法，他送客了。我机械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先到了鹿鸣桥，这是一个小镇，紧靠铁路，有站。下了车我们到เ旅社ุ安顿了，就去中药市场。这个市场在全国都有点名气，沿街有七八十个门面，拐进去还有一个大市场，有一百多个摊位。我们装ณ作来进货的客人，一家一家看过去，丁小槐对中药不怎么เ熟悉，不停地抓起这种药那种药对我挤眉弄眼。他这么挤了几次眼，我就知道他根本没有识辩真假的能ม力。看了二十多家门面，以劣充好的不少，但我一指出药材的品质，人家马上就把价格降了下来。在一个ฐ摊位前我觉得黄芪颜色有异，闻一闻气味很淡，再尝一尝，知道是煮ุ过了一次水的，药性已经去了。老板说：“怎么样，看中了吧？我这黄芪都是粗杆切出来的，看这片儿！”丁小槐说：“这片儿是大些，颜色也好看些。”我说：“我们老板都说好，就称一斤ภ吧。”就称了一斤ภ，又装着记帐，记下了摊位的编号。
后来我把外套的事忘了，董柳也不再提。这天我从商场经过，忽然想起，我跑到楼ä上去看，还在，而且，我心中ณ跳了一下，降价了，只要四十九块了。晚上她回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谁知她淡淡地说：“算了。”我说：“你说了这个ฐ月买的，而且四十九块钱也不是一笔巨款。”她说：“说不定还有很多别ี的事要用钱呢。”我说：“你想凑一个整数买冰箱呢？”她说：“那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你自己想。”我说：“想不起来。”她说：“那是你没有心，有心就想得起。”我想想哪天是她的生日，哪天又是结婚纪念日，都不是。她手伸过来。手心贴紧了我的手心，我感到了一种湿润。她望着我，眼中ณ有着异样的光彩。我心中一闪说：“难道，莫不是，可能，你有……”我一只手在她的腹部ຖ划出一道弧线。她先是低下了头羞涩地笑，又抬起来，微撅嘴唇露出骄傲的神色。我把她拖过来，在她胳ฑ膊上一轻一重地咬了几口，她痛得嗷嗷直叫，这声音刺๐激着我，我非得再咬几口才解渴啊。她说：“以后我们家就是三个人了，你的地位从第一降到第二，你别ี有失落感。”我说：“我还会跟自己的儿子争地位？跟别人我都懒得去争。”她说：“那你怎么เ就知道是个儿子？”我说：“我想着就是。”以后她每天起床睡觉之前都拍一拍床沿，说这是她老家的习俗，一直拍下去就会生儿子。我说：“亏你还是个学医的，在那一瞬间就定下来了。”可她还那么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