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平静一会，我说：“我对权力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她说：“什么都是慢慢来的，你不为我争口气，总该为ฦ自己争口气。小心连丁小槐都爬到เ你前面去了。”我说：“他爱爬他爬，我还得挺起腰像个人走，爬还没学会。今天才体会到เ这个爬字是如此生动。”我张开双手比划着爬的姿ู态，“不爬那ว能行吗？”她说：“刘主任病了让他来代理，这是一个ฐ非常危险的信号，你倒不急！”我说：“想不到你一个ฐ女人对权力这么感兴趣，要不以后你弄个ฐ厅长部长干干，我也伴你点福。”她说：“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说：“原来江青她是个男人。”她嘻嘻笑了说：“一个ฐ女人找个ฐ男人，就是要找个ฐ精神支柱，找个靠山，他要是座山才能靠啊，一棵小树，那靠得稳？”我说：“第一次体会到靠山这两个字如此神韵，古人造词真是了不得啊！”
以后我碰见施ๅ厅长，该说话仍然说话。说不说这个ฐ话对我并不重要，可我如果回避，那就是把头低下来了，这才是重要的。开始几次我还东张西望看有人看见没有，看见了我还有点勇士的气概ฐ，可后来觉得并没有那ว么危险，可能是大徐想得太多了，又感到自己้把这点事也看作挑战，看作维护人格，实在是虚张声势。这天下了班我想上街去，施厅长在大院门口，见了我举着手连声喊：“小池，小池！”我正有事，打个招呼就想过去，他手伸在空中，见我没停下来的意思，手慢慢放下来，停在齐肩的地方。我连忙过去说：“您叫我呢！”他向我诉说最近很难入睡，问我有什么เ药性平和一点的中ณ成药。我说：“吃杞菊地黄丸就不错。”他说：“试过，效果不明显。”我说：“您呢，把心放宽，有些事不想那ว么多。”他说：“人也怪，昨天的事记不得，多年前的事倒清清楚楚，一幕幕放电影一样，有时候一放就是一个通晚。”我说：“您天天晚上给自己放电影，怎么能ม不失眠？”正说着大徐开着那辆丰ถ田出了大院。施ๅ厅长一直盯着车出了大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不去想那些事，可人总是人吧，心总是心吧！”我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他说：“一天到เ晚心里空荡荡，干什么事都不算个ฐ事。”我看着他的白发，心里想着：“老了，又退了，对历史舞台还那ว么执着。”我说：“我给您开几副药吧，钓鱼，下棋，打门球，包你睡得好。”他说：“这些事做一两次还可以，多了就太没意思了。有些东西你们这个年龄体会不到เ啊。”看着这个可怜的人，我知道任何语言都没有办法改变他对事情的体验方แ式。他失去的其实只是由权力派生出来的虚拟的尊严，他至今还看不透这个事实，沉溺于往昔不可自拔。这个可怜的人。
回到厅里我到计财处报帐，几天用了两ä万七千多块钱。现在才知道钱原来还可以这么花的。找古处长签字，我心里还有点紧张，可他扫一眼就把字给签了，一边说：“你们那ว份文件，一千多字我算了平均每个ฐ字是十九块五毛钱。”
快到年底的时候，丁小槐对我慢慢地好了起来，没事也找些话来跟我讲。这天中ณ午他问我找女朋友有什么条件，要不要介绍一个？又说到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吃了这几年闻了那股气味就要反胃。我说：“我从读大学吃食堂吃到如今，都八九年了，麻木不仁了。”他说：“说到吃我们也应该照ั顾一下自己的胃了，得给它喂点像样的东西才行。”邀我到เ外面去吃饭。我对他的提议感到意外，想着等会自己抢着付钱就是，于是去了。到了外面我说吃便餐，他说：“难得出来一趟，别让胃白盼了一场。”领我到美丰酒家，一口气点了六个菜，红烧水鱼都点出来了，我拦都没拦住。我说：“两菜一汤就可以了。”他手一举ะ说：“吃！钱就是为ฦ人服务的，冬天进补，水鱼是首选。”我说：“别信酒店老板虚构的神话，水鱼有多补我还不知道？”吃着饭他讲一些厅里的轶事，那ว口气是大小事情他无所不知。我说：“我天天跟你坐在一起，我就不知道几件事。”吃到半路我推说去解手，翻了口袋看带了多少钱，一顿饭要吃去半个月的伙食费了。付帐的时候我早有准备，飞快地把钱递了上去。丁小槐ຈ站起来说：“这是干什么？你还不如甩我一个ฐ耳光呢。”硬是追到付款台结了帐，把钱退给我。我说：“分那ว么清干什么？”他说：“今天给我点面子，你有钱了留แ着下次请我，我也不客气。”一顿饭吃了他这么多钱，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有人敲门，是马厅长。他说：“小丁他就睡了？”我说：“他有点醉了。”他说：“什么时候他醒来了，就说我来过了，没叫醒他。”我说：“要他过去吗？”他说：“说我来过就可以了。我也早ຉ点睡了，今天喝多了点，喝多了，你说我也喝多了。”我看了会书，正想熄灯睡觉，丁小槐爬起来上厕所说：“酒醒了，酒醒了。”我说：“马厅长他来找你，没叫醒你。”他着急说：“大为怎么不叫醒我？可能是叫我去磨……磨……下棋？”一边抓了衣服要穿，口里说：“都这么晚了，这么เ晚了，我怎么เ一下子就睡着了呢。”就要过去。我说：“马厅长早ຉ就睡了。”他口里“哎呀，哎呀”地叹着跑了出去。我追到门边说：“马厅长说他睡了，他也喝多了。”他没听见似的，跑到马厅长房门口，趴在地上看里面有没有灯光。看着他屁股那么เ翘着，我想：“看看这个中ณ国人吧!”他回来说：“真的睡了，我怎么睡得那么死呢？”又问我马厅长说了什么。我说：“要我告诉你他来过了就可以了。”他说：“还讲了什么，原话是怎么เ讲的？”我笑一笑说：“原话，我也记不来了。他说自己喝多了吧。”他坐在床边点头说：“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马厅长毕竟是马厅长，说来说去还是马厅长。”我想：“丁小槐毕竟是丁小槐，说来说去还是丁小槐。”他躺下去说：“我前面醉了，醉得一蹋糊涂，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เ了。”我真的差ๆ点要笑出来，那根骨头还没丢下来呢。他说：“我说了什么醉话没有？我一般喝醉了就不知天高地厚姓啥名谁。”我说：“你没醉，今天是你一生中最清醒的一天。”他说：“怎么能这样说?我真的醉了，醉话一般都不算什么เ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没说谁的坏话吧？我说了你的坏话没有？”我说：“你没说，你没说。”他说：“那ว就好，没说谁的什么坏话就好。”他熄了灯躺下去说：“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什么เ都没说。我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
坐下来我又发现刚才还放在自己桌边的落地台扇，已经被丁小槐拿到自己้桌边去了。我觉得可笑。这又是一个便宜吗？又想到เ这么一拿，就拿出了一种意味，他不把我放在眼中ณ，否则他敢？我在心中骂了一句“小人”，又想到自己若跟他在这个层次计较，那我成了什么？不屑于！我翘一翘嘴角，把这几个字轻轻吐出来：“不屑于！”声音轻得只有自己的心感觉得到。我不觉得这些鸡屁眼事有什么เ计较的价值，可心里还是像卡着一块鸡骨头似的。丁小槐ຈ他敢，他居然就敢！
正是这幸福的时刻๑，她妈妈来了，要接她回去。我叫了一声“姨”，她点点头，不说什么。看着她妈在收拾东西，我呆在那ว里，手脚๐都成为了多余的东西。她妈扶起她时候，我想上去帮一把，手往前一伸又缩了回来。许小曼说：“池大为ฦ你拿东西。”我心里一热，把网兜提在手中ณ。这时进来了一个军人，她妈说：“小李把东西提到车里去。”我就乖๔乖地把网兜递了过去。小李把车发动起来，我呆站在那ว里。许小曼说：“大为我很快就会好的。”我刚把手扬上去，车就开了。回到寝室，我把右手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闻了闻，犹豫着，在脸颊上摸了，脸上一阵发烧，羞怯地偷笑了一声，又犹豫着，把衣服揭开，把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
我的命运似乎ๆ已经确定。父亲开始教我探脉、采药、配方แ。我崇敬他，但内心却强烈地反抗着这样的命运。就这样过了五年，我也是一个ฐ乡间医生了，我认了命，不再敢奢望命运会有任何转机。从我懂ฦ事以来，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唯有一次，我在绝望中轻声抱怨了几句，怨父亲不该为朱道夫那个ฐ猪都不如的东西说话。万没想到父亲突然发了脾气，身子簌簌抖着，一根指头一点一点地指着我，说：“崽子，你还没有学会做人，做人!”看着父亲身子颤抖，我很后悔，自己戳到他视为神圣不容亵渎的东西了。当时父亲说：“我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就图了个清白。我死后用白布把我裹起来，你别忘了。”开始有人给我提亲了，我竭力地推辞着，却感到เ了巨大的阴影正在一步步无可阻挡地逼近。我绝望了。这天初中ณ同学胡一兵和刘跃进来到了三山坳，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เ息，中国的大学要开考了。我说：“高中ณ都不让我读，还让我读大学？”他们互相望一眼，都不做声。他们走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那一天父亲整夜没睡，垂着头在灯下一枝接一支抽烟。我装着睡着了，咬着被子，眼泪把枕头濡湿了很大一块。清早ຉ父亲对我说：“我下山走一趟。”就进城去了。晚上回来喘着说：“你可以考，我问了，你可以考！”边说边把拳头对着土墙用力打去，皮都破了，血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