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进到海ร棠渡的杂货铺时,还在天马行空地想着。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期待。既是再世为人,又决意率性自在地重活一世,他当然有了更多憧憬。
一炷香即将燃尽,林大郎的算盘声变得有些滞重,而宇文十六身前的桌子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筷子占满,人更是面色酡红,额头生汗。
王冲苦笑,自己挨了一匾额,牵累一大票神童进不了府学,生生拖了人家的功名之路,可真是无妄之ใ灾了。
长者赐,不敢辞,何况是老子给儿子取的名。要惹得王彦中恼了,非要死扣在身上,那就麻烦了。
“华阳百花潘这名号有多响亮,不必我黄牙婆分说了罢。名号就是家业,所以才只能是入赘,王秀才也得体谅则个ฐ。入了潘家,你们王家也有了照应,二郎也有人护着。老爷子说,只要王秀才你点头,先送三千贯嫁妆……”
王彦中满脑แ子还是延续族脉的念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自己的儿女,目光滑过了王冲,落在虎儿身上。
王彦中ณ急道:“怎能ม丢掉呢,那是仙长请来的,吃了它你才能回魂……”
老者虽是在说匾额,却像是在论朝局,目光隐有迷离:“如十三叔所料,朝廷虽复了歧公名谥,郑达夫也再回西府,可蔡元长也复了相。朝中小人再有了魁主ว,这匾额难说还能ม稳稳挂在上面,现在么……”
来人正是在十里渡开质库的邓三,抹着汗念叨道:“秀才公呢?我这是来还书的,早ຉ知他会没事,这些书我都好好收着,没沾一点灰……”
孙四郎还以为王冲是畏怯而退,闲闲挥手道:“绑人……小心别伤着了,小秀才终究是斯ั文人,咱们也得斯文办事。”
虎儿摸着脑แ袋,委屈地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想爹爹了。”
“王二郎那契书是假的!作不得数!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非要整死我你才甘心!?”
王冲下意识地生出感慨:“十一哥和五哥为ฦ什么觉得有劲呢?因为ฦ你们不止是在帮我啊,孔圣论义利ำ之分时有言,君子之所为者,乃天降之大任也,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庇护邻里亲幼,使其免于欺侮,这就是义。十一哥和五哥会觉得有劲,是因为你们在行义举ะ,是在为君子之所为啊。”
何三耳眼瞳紧ู缩声音也有些干涩了“先生是说……有人指使王二郎拐着弯地给我们华阳王氏身上泼污?”
不过仔细一算除了刘盛之前给的七十贯真正的好处还没拿到。尽管被何三耳一身织锦缎袍子闪得膝盖发软王何氏依旧壮着胆子再提她的酬劳。
“以前你爹还在那些人也没敢急着催债现在……唉”
刘盛劈头就是一顿呵斥王何氏皮笑着赔罪连连刘盛没把她当姨娘待她也不敢把人家真当侄儿。刘盛口里的三叔正是何三耳听他念叨着被何三耳派下的重任自是极受重用。
听王十一应下了王冲像是松了口气心扉敞开念叨起后面的安排。再度听到王冲说这院子会质押出去还是由á王麻子夫妇代办王十一心中ณ咯噔一跳之ใ前那点心眼也丢开了急切地道“怎能让王麻子沾这事?他们还没害足你家吗?”
王何氏侧着脸道“有个屁的机会前些日子我就给何三耳递了消息正侯着他有空见我。刘ถ盛说王相公家的大老爷快回来了要找块清净地方作墓地那ว林院正合适何三耳要定了。”
走在前面的王麻子夫妇猛然停步于保正猝不及防生生撞在王麻子背上。脚下一滑正在找平衡身后两个保丁又撞了上来。哎哟一阵叫唤连带王麻子在内几人同时摔在道上。
从王麻子夫妇住过的屋子里搜出一大瓦罐隔夜米饭十来个鸡子盐葱都有王冲两眼一亮“二哥给你们作蛋炒饭”
正当他闲得一段段检视原主ว那已破碎凌乱的记忆时机会终于来了王何氏想变卖王家历代积存下来的藏书那一丝残魂燃烧起来驱动身体咬住了王何氏。当王麻子一脚踹得王冲撞上门框时残魂燃尽他终于成了王冲。
其他人回过神来也纷纷声讨牵牛汉。王家历代都积有善名王秀才多年来一直教村里的孩童读书识字只收些米粮作束脩大家都把王秀才唤作秀才公绝少不敬。牵牛汉说秀才公遭了天谴这事大家虽也在犯嘀咕可面上却不愿认同。
“现在才十四岁年年公试都能得上上等的话十八岁太学上舍及第也不是没可能的”
进学……
读书这事忽然在王冲心中ณ变得沉重起来,依王彦中所说,下月就得进县学,也就几天的事。虽然明白这是未来的出路,甚至还天天逼着自己้练字,但事到临头,却忽然没底了。
原本记下的古书确实还在脑แ子里,但那些经文说的是什么,又要怎么用在文章里,乃至到底该怎么写文章,这些东西可没在记忆里,他得从头学过。对他这个理科生来说,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他真能读出个名堂?
就听程世焕道:“便是此路不通,看二郎还能记得古书里的铺地锦,试试算学也无妨,总是个出身。”
王冲有些意外,赵佶不仅建了画学,还建了算学呢?
王彦中鄙夷地哼道:“算学不过是旁枝末节,怎能ม及得义理正途?”
却听范奚幽幽一叹:“官家大开学途,何止算学,画学、律学皆备,听闻还要建道学……”
这一转折,话题又回到政治上了,范奚虽没官身,却能接触到邸่报,朝堂事自然灵通得多。王彦中和程世焕一问,范奚就义愤填膺地喷了起来:“官家屡招张天师而不得,招了一个叫王老志的道人进京,赐号洞微先生,正要大兴道法呢……”
他冷笑道:“太师进言,要仿太学和州县学校例,在汴京和地方大建道学,道士可如士人一般进学,也要升舍和殿试,高中者得道职道官。嘿嘿……牛鼻子也要登堂入室,摇身变作先生,抢了我等夫子的座席!”
这话说得有些深了,王彦中轻咳道:“善流,慎言!”
积郁太重,范奚停不下嘴:“先生就曾有言,小人乱朝,礼乐崩坏,天下失德,不正应验了么เ?如今帅臣贪功,边患四起,应奉局搜天下奇珍,东南民怨沸腾。更不说这些年来,大变钞法盐法,蜀人都有切肤之痛!只论道学此事,政和政和,政与谁和?祭鬼神,求长生的道士!?”
王彦中ณ继续抹浆糊:“今非昔比,太师虽复起,官家却不会再言听计从,且安心吧,它事不论,大办道学,有骇物议,当不得行,朝中还是有正人君子。”
程世焕却哼道:“这哪是太师之意!?官家崇道,这就是官家之意!不过是借太师之口说出来,试探士论而已。官家登基之后,尤其是大观以来,一有心思,朝堂诸公不是去劝谏,而是抢着媚上。道学这事,就算此时阻于士论,过不了几年,你们看着吧……”
王冲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范奚的慨叹,他深有同感,竟然要在天下大办道士学校!?这赵佶的思路还真是广啊,北宋为什么会亡?由小见大,建道学这事就能窥得一斑。现在还只是道学、应奉局、花石纲,以后还有艮岳万岁山、西城所,乃至海ร上之盟和收复燕云呢。
王彦中ณ赶紧扯开话题:“今日之势,先生早有所料。想当年,我等三人在涪州共听先生教诲,十多年如白驹过隙。每每回想,先生凌江坐石,畅ม谈天理,音容犹在,真是醇醇觉醉……来!今日就求这一醉!”
范奚拍着桌子道:“好!醉乡里再去见先生!”
程世焕却自嘲起自己的生意人身份:“我是愧对先生啊,堂堂圣贤徒,却一身铜臭,日日逐利……”
王彦中该是一直压着心绪,此时了豪性,呼道:“志奇你有何愧!?明珠蒙尘,是这世道有愧!向道之心仍在,便是先生的弟子!”
范奚也道:“子美说得是,你是自颓๙了。来,饮尽这一碗,为ฦ天理而祭!”
咣当,瓷碗碰撞声响起,此时王冲才知三人都是程颐的弟子,而且是趁着程颐๖在涪州时拜的师。
三人一边痛饮,一边追忆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他们都还年轻,意气风,向学之心炽热。听说程颐被贬到涪州,与蜀人谯定谯夫子在长江边上的北岩山普净院写《伊川易传》,三人便连袂去了涪州,投在程颐门下进学。
再说到当时蜀士求学者芸芸,而程颐又是编管之ใ人,学术也被禁,他们难得程颐耳提面命。只能ม暗中抄得程颐的著作,自相修习,再抓着空隙跟程颐请教一二。王冲愕然,原来不是嫡传弟子啊,那王彦中ณ收王世义和邓衍时,为ฦ何还扮出一幅真传模样?
稍稍一想,一股暖流悄然荡起,那当然是王彦中为ฦ了收两人的心,故示庄重,还是为ฦ了给他王冲擦屁股。
听得王彦中唏嘘道:“去时大郎还在,回家时……唉,桂娘也是在那之后伤了身心,真是有负桂娘。”
范奚叹道:“男儿志在四方แ,游学自不能免,桂娘从没怨过你。要说有憾ย,大哥和金娘……唉!”
桂娘正是王冲的母亲,而金娘是王冲的姨ถ母,而范奚所说的大哥,又是王冲的大舅范廖,字信中。
说到เ范廖,范奚郁郁满怀,程世焕安慰道:“信中ณ虽在汴梁,却只是个微末小官,绝非佞辈,当是别有怀抱。”
范奚哼道:“别有怀抱!?也不至于十年都不归乡看一眼,连封家信都没有!”
王彦中也劝道:“黄鲁直殁于宜州,信中一直陪着,之ใ前金娘已殁于途,该是伤心至极。自觉有愧于你,才不敢开口,你就该主ว动问候他才对。”
范奚却听不进去,还在嘀ถ咕什么,王冲没听清楚,他已被“黄鲁直”一名惊住,黄庭坚!?听对话所述,姨母金娘嫁了黄庭坚,这么เ一算,自己้跟黄庭坚竟然是亲戚!?
想想自己日日照ั着黄庭坚的字帖临摹,这个名字是高山仰止,从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联,现在却成了亲戚,王冲一时心胸激荡。即便早前有可能入族王相公家时,都没这么激动,这毕竟是货真价实的血缘之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