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人们如何劝说，寡妇就是不允，长官只好悻悻地离开。段希文苦笑道：“要是政府不能ม兑现和平诺言，我们都是历史罪人了。”
有人站出来晋见泰国拉玛九世国王普密蓬·阿杜德陛下，敬献一条锦囊妙计。这个ฐ人是前陆军元老屏元帅之子，未来的政府总理差猜将军。差猜果然是个经世治国之ใ才，他面对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形势和危难局面，深谋远虑地开出一个安国治乱的良方แ，令国王陛下龙颜大悦，批转内阁采纳执行。这条锦囊妙计是：以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的名义，征召同样令政府头痛的前国民党汉人军队前往帕勐山作战。这样既可招安盘踞金三角的汉人军队，又可达到消เ除游击队后患的目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曾焰说，她头天做了一个梦，先是家里客厅倒塌，接着一架飞机冒着黑烟从天上掉下来。她想不明白客厅为什么突然垮掉，而那架飞机又为什么เ不好好地在天上飞，非要栽下地来？可是还没有等她想明白，却看见丈夫杨林驾着一辆马车得得地从山坡上冲下来，杨林酷爱运动，可是平时并没有见他赶过马车呀？正惊讶间，马车从她身边冲过去，她大叫杨林你等等我，没想到丈夫一回头，却是个可怕的骷髅……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子流下来，嚎啕大哭，就像大难不死，劫后余生……
刘ถ黑子朝大家看了一眼，大家都有些紧张。刘黑子说：“黄队长，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您我刘ถ黑子早ຉ就黄土埋人了。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他果然趴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ฐ响头。刘ถ黑子又说：“黑子不想给您添麻烦，但求您看在老乡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抬贵手让弟兄们过去。黑子知恩必报，牢记您老人家大恩大德。”说完，掏出厚厚一摞钱来放在黄队长面前。
老段回答：“这就是环境改造人呀！人能与社ุ会抗争么？在国内，我们这代人都曾是狂热的红卫兵和知青，谁能例外？在金三角，任何人都不能ม逃脱另一种命运，那就是生存，为ฦ生存不择手段。”
这天下午他们来到一座山谷，看见前面有些竹楼和庄稼散落在山坡上，两个男知青躲在树林里，让女知青杨红艳空着手去讨些吃的。按照以往经验，年轻姑娘去讨东西，往往会得到เ善良主人的同情，讨得一些山薯干玉米棒子，有时还会捧回一竹筒白生生的米饭来。金三角民风淳朴，许多竹楼里都供奉普渡众生的西天佛祖，所以刘ถ黑子往地上一坐说：“小红，给我要撮烟丝来，我的烟瘾实在熬不住了。”
我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来。
天！死人居然坐起来，一下子抱住我的头！……
关于满星叠枪战说法很多，有说是贩毒集团火并，又有人说与*โ*武装ณ有关。总之ใ夜晚响了一夜枪，打死六七个人，都是冲锋枪打死的，尸体扔在水沟里。这个故事被渲染得很恐怖，像真正的枪战片，我当即决定，马上出发到满星叠去！但是我的翻译兼向导小米拒绝前往，小米态度很坚决，令我无可奈何。他认为ฦ我们不应该往那个ฐ方向去，我只好央求老知青焦昆帮忙。焦昆推不过，找来自己儿子阿祥为ฦ我引路，阿祥是个ฐ中学生，懂ฦ泰语掸语，同孩子一道去不会太引人注意。阿祥虽是华侨后代，却像所有热带少年一样早早发育，脸膛晒得黑红，乍一看会让你误认为ฦ是掸族人。阿祥话不多，性格腼腆，是个ฐ听父母话的好孩子。焦昆说，那ว是个多事地带，情况复杂，你们早去早回，千万不要逗留。摄像机不要带，照ั相机也不要带，那边人不喜欢背这些东西的人。总之他满脸都是极力不赞成我们到那个ฐ是非之地去冒险的表情。
政府军战斗机是在一个完全没有迹象的早上突然飞临驻地上空并开始扫射的。飞机俯冲投弹，反复扫射，而随后赶来的大批政府军则像狼群一样凶狠地进攻，包围山头，寮共游击队则封锁湄公河，切断退路。国民党军队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他们简直被闹糊涂ิ了，许多人至死也没有明白一个简单道理：昨天还是好好的友军，怎么一夜就变成敌人？这究竟是怎么เ回事？
在我曾经短暂地走过金三角的那段日子，我看见美丽ษ的罂粟花不仅像旗帜一样飘扬在掸邦高原的红土地上，而且它的根系还深植于那ว些山地民族的灵魂里。他们从未走出大山，原始封闭，大自然给予他们的唯一恩赐就是贫穷和罂粟。他们在努力同贫穷搏斗ç的同时收获罪恶，罂粟是他们通往天堂或者地狱的唯一途径。他们决不是天生的罪犯，然而正是这些救助和呵护过我的善良而勤劳的山民，他们源源不断种植出来的大烟被提炼成更加可怕的海洛英，走私到เ中国大陆，到เ亚洲、欧洲、美洲和世界各地，毒害全球人类和他们的后代。魔鬼不是自己生长出来，而是被包括我的恩人罗勒大哥一家这样善良的人们共同制ๆ造并释放出来的。
他沉默不语。
曾焰说，李弥197๕3年去世，他的老部下来找她，希望由á她执笔给老长官写本传记。曾焰答应试试，于是许多老军人纷纷拿起笔来写回忆文章和史料é。这些材料é她掌握一些，还有一些发表在云南会馆编辑的《云南文选》中。
钱大宇说，他父亲在医院里躺了两ä个月，伤愈归队不久，就受到เ总部柳元麟将军格外青睐。外面传说他要升官，连师长李国辉也打电å话来问他，他并不是柳元麟的人，在国民党军队，派系是一切仕途的通行证，所以这种从天而降的器重反而让他心里惴惴不安，有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ไ感。令他惊讶的是，拉牛山大战后，勐萨变成一座大军营，到เ处建起仓库和营房，到เ处拉起铁ກ丝网，道路有了，汽车有了，青天白日旗高高飘扬。国民党军人不再穿着破破烂烂的军装，他们换了咔其布美式军服，头戴钢๐盔，脚๐登皮鞋，个个神气活现的样子。这种繁荣景象在抗战胜利之后那几年中曾经短暂出现过，然后就昙花一现地消เ失了。
几天后在另一处叫做曼塘的难民村，我有幸采访了另一位当年历史风云的见证人和亲历者李崇文将军。李将军的家同样俭朴，铁皮顶平房，泥土地面有些潮湿，同所有当地人一样，他的客厅里也供奉一尊观音菩萨。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是云南人，而且是滇西方向人氏，因为我曾在那一带当知青。果然他介绍自己是云南临沧人，十八岁投笔从戎，黄埔军校五分校十六期步兵科毕业。二十七岁任上校师参谋长，二十九岁兵败广西，混迹难民逃至香港。后遇李弥，被说服去金三角组织队伍反攻大陆。
问题是，今天这支护卫不同于从前任何一支保镖队伍，他们遇上强敌偷袭并不慌张，也决不肯弃货而逃，他们当然也就不可能遵守从前的游戏规则。于是我们将看到，一场古老的金三角与文明社会的对话由此开始。
我怀疑地说：“最困难的时候，比如李国辉时代，段希文时代你们也不种罂粟，不做毒品生意吗？外面很多报刊可不是这样说的。”
十多年前，我为写作中国远征军入缅抗战的长篇纪实文学《大国之ใ魂》，曾经深入滇西高原和中缅边境进行艰苦不懈的采访。就当时而言，这样孤身一人长途采访也算得上一种壮举。我到过松山战场，深入腾冲、龙陵和横断山，几渡怒江，爬山涉水，徒步行走在著名的“史迪威แ公路”上，举ะ凡滇西战场我的足迹几乎无一遗漏。我曾登上高黎贡山主峰，遥望云天之外重重叠叠的缅北野人山，泪流沾巾，长歌当哭。四十年代，中ณ国远征军兵败野人山，数以万计的中华儿女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葬身险恶无比的原始丛林。沼泽、山岳、野兽、蚂蟥、蛇虫、瘴疠、疾病、毒蚊、小咬以及饥饿、伤痛和形形色色的敌人一齐向他们进攻，日本人没能消灭他们，但是野人山却把这支中**โ队变成骷髅白骨。中ณ国历史，或者说一部ຖ抗战史，就是书写在铺满我们前辈累累白骨的大地上。
我猛然省悟，在金三角，这是另一个世界，大陆许多专有名词比如“解放前”、“解放后”、“新社会”、“旧ງ社会”、“反动派”、“纸老虎”诸如此类等等，人们从来没有听过，所以听不懂ฦ。我换了一个中性名词说：哦，就是民国三十八年以前。
多年来，当我与曾焰隔着海ร峡在书信里架起桥梁，海阔天空地探讨问题交流体会时，我从未想到เ这位同龄人会在某个关键时刻充当我命运的领ๆ路人，帮助我取得打开金三角大门的金钥匙。感谢命运，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共同的熟人，一个共同的朋友就像一根导线，将绝缘双方的电流接通。我的蚂蚁找到เ了，珠子穿过来了，坚冰裂缝，透明的玻璃墙被撞开一个洞。
这是世纪末一个令人生厌的夏天，天气反复无常：冰山消融，雪线上升，“厄尔尼诺”的怪影到处游荡。干旱与酷暑折磨着北方平原大地，洪涝和水灾却又像传说中脾气暴躁的坏孩子，把南方的秀美田园变成一片浊浪ฐ滔天的泽国水乡。
金三角的太阳，晒得空气颤动，红土地暴起阵阵烟尘。我在中午十二点钟็准时叫上小米去荣民队。其实小米不去也行，荣民队都是汉人，不需要翻译，但是我的经验是，身边有个人好打掩护。我们头顶烈日，大汗淋漓，小米直叫肚子饿，埋怨说为什么เ正午去采访？我当然不好说破个中ณ原因，只推说中午采访对象都在家，我们采访完就吃饭。
荣民队长不在家，就去了副队长赵家旺的屋子。看得出副队长对我的到来先是意外一愣，毫无准备，紧ู接着就由衷地高兴起来。他已๐经吃过午饭，本来坐着昏昏然打瞌睡，忽然一下子坐直身体，一双猎狗样的眼睛因为我的到เ来而有了生气，而闪闪发亮。他的老妈坐在门口晒太阳，两眼痴呆，赵家旺说他妈有疯病，叫我们不要理她。
赵家旺老家云南龙陵，两岁随父母到金三角，其父与缅甸è政府军作战阵亡，就在那个著名的猫儿河谷战场。他长大后子承父业拿起枪杆子，属于残军第三代。他的命运比父亲稍好一点，打考牙山那ว阵他是班长，挨了一颗炮弹，两条小腿当时就不知去向，所以他现在安的是假肢。我看他穿着黑颜色长裤，就说能让我看看好吗？他熟ງ练地把裤腿卷起来，我便赫然看到เ伤兵两条假腿，膝盖以下钉着一尺多长的钢筋螺丝，好像科幻电å影中ณ的机器人，叫人毛骨悚然。
赵家旺的住屋是台湾一个ฐ什么将军太太，名字叫做某某马莉的女人捐建，那个将军太太还在房门口钉了一块大铜牌，就像广告牌一样，记载许多歌功颂โ德的句子。我看了很反感，行善就行善，又不是立贞节牌坊，干吗弄得那ว么招摇过市？
以我眼睛所见，赵家旺家中基本上一贫如洗，没有任何财产。伤兵在屋子中央铺了一床席子，看上去就像展览伤口的专业户。我问他现在靠什么生活？他回答像他这样的aທ级残废，政府每月发给六千铢泰币补助。我飞快地心算一下，这笔钱相当于月收入一千七百元人民币，比我工资高一倍多。我问他太太做什么工作？他愁眉苦脸地说在外面做一点小生意，每月有一点收入，养不活一家人。
接下来我毫不客气地给他拍了许多照ั片，提出许多关于金三角和打仗的问题，尤其是有关帕勐山、考牙山的战场细节，他都努力地凭记忆一一作答，表情又殷勤又可怜，我看得出，他力图使我满意，就像水果商贩讨好顾客一样。估摸把赵家旺压榨得差不多的时候，该撤退了，我站起身来，这时候伤兵的脸上现出紧张的神情，因为如果我不给报酬，他也不能ม上大陆消协告我，这是一种自愿行为。我郑重取出一张面值为ฦ一千铢的泰币放在他面前，并祝他安康幸福。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幸福，战争注定使他终生痛苦，但是我的话还是要这样虚伪地说给对方听。他双手合十，低头念佛表示感谢。我在荣民队里转了一圈，拍了照片就来到荣誉室。在门前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因为我看见有几双眼睛从里面像猛兽一样炯炯有神地盯住我。那里四个玩牌的伤兵，他们停止玩牌，一齐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向我这个陌生人，那种目光分明是兴奋和有所期待的。荣誉室最醒目的是两面旗帜，一面是泰国三色旗，与国王画像并列，另一面是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与孙中山头像并排。墙上还蒙着一匹红布，上面留着那ว些做了捐赠善事的男女签名。屋子另一头则供着菩萨，燃着香烛。如此组合看上去杂乱无章，不过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这种关系恰好构成金三角汉人难民的历史和现状，就像树根与枝干的继承关系。
四个伤兵，三个汉人，一个缅甸佧佤，都讲云南话。其中一个余姓汉人年纪较大，有五十开外，他自称四十年前就扛枪打仗，见过李国辉和柳元麟，其余都不过三四十岁，算是年轻一代。他们都是与反政府游击队作战受的伤，而且都被地雷炸断ษ腿。我奇怪地问他们，为ฦ什么大家都伤在腿上？他们争着告诉我，游击队安放许多杀伤地雷，这些地雷是从越南过来的，塑料雷，专炸人腿。人没有了腿自然就打不成仗，也就消除战斗力。我回忆起中越自卫反击战，许多年轻战士躺在医院，他们也是被越南塑料地雷炸断腿的。然后他们又纷纷提起裤腿，向我展览伤口。
提到打仗，伤兵的话多起来，津津乐道，我理解这是士兵人生中ณ最值得夸耀的经历。他们争相讲述打仗故事，讲述受伤和死亡的感受，以及战场亲见亲闻和逸闻趣事。我当然乐意他们争相表现，尽管我知道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问到他们是否每月也得到政府补助六千泰铢时，他们的态度发生明显变化。余老兵忿忿地说，补助定得不公平，他每月只得到เ一千铢，在座诸位，最多每月也就两ä三千铢，而那些军官定得就高。言下之意，都一样的伤兵，政府官员没有秉公办事。
我问他们日常都干些什么เ，做不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们互相望望，都提不起精神。余老兵怏怏地回答说，没有事做，女人在外面替人家干活，做点小生意。男ç人么，就混混日子。
往后的交谈就像白开水一样越来越没有味道。我看看表，觉得也差ๆ不多，该收场了，就向大家道谢，并赠钞票表示心意。
回到旅馆，知青朋友焦昆来看我，听说我给荣民队捐了钱，立即忿忿地说：那些人，不要信他们的话，他们别的不会，就会骗人同情！这些人都是懒汉，无赖，赌棍，他们拿着政府补贴，好吃懒做，不劳而获，吸毒，赌博，嫖女人，什么เ都干，就是不劳动……你不该给他们钱，不要同情他们！
我只好瞠目，无言以对。
第三十二章灰飞烟灭
从成都登机，抵泰当天便在曼谷机场遇到许多意想不到เ的困难，其中最大麻烦就是语言不通。泰国人自然听不懂ฦ汉语，也不懂ฦ英语，在我听来，他们的语言更像一锅加了牛奶椰汁的稀粥，让人越听越糊涂。比如打电å话，我买“telephonecນard”，窗口怎么也不肯卖给我。一连跑几处均如此。我傻眼了，我付钱，你卖东西，这是天经地义แ的事情，全世界一样，难道还有什么特殊规矩不成？他们居然都摇头拒绝，问题出在哪里呢？后来好容易找到เ一个ฐ懂汉语的人才搞清楚，原来泰国电å话磁卡分为不同面值打不同电话，比如国际长途，国内长途和市话，而这些磁卡是不能互相兼容的。因为我说不清楚买哪种磁卡，他们用泰语解释我又听不懂，所以他们不肯卖给我。为了弄清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足足花去我两ä小时时间，让我急得满头大汗。还有叫出租车、谈价钱、转车、吃饭，找街道、地址、人名等等，几乎ๆ每个细小问题都足以让我身陷绝境，我变成聋子、瞎子，或者说像个ฐ外星人，在这个无法交流的外国城市寸步难行。我深深体会到，半个多世纪前，美国作家斯ั诺只身深入陕北苏区采访，他那时不知道要克服多少难以想象的困难啊！
这一切困难在我见到我的泰国翻译兼向导小米之后迎刃而解。
小米是那位允诺支持我到金三角采访的丰先生的小兄弟。小兄弟是中国人的客气说法，香港话就是马崽，跑腿打杂的小伙计。丰先生向我介绍，这孩子姓米，也是金三角出来的，小难民一个ฐ，由他陪同我全程采访。按照惯例，由我支付他全部费用和佣金，换句话说，我是雇主，他是雇员。我抬眼看看他，这位向导兼翻译正在悄悄打量我，他的目光很躲闪，一碰上我的眼睛，就赶快垂下头，不说话，一副很懂事很谦卑的样子。
当时我身穿一件多口袋摄影背心，斜ฒ挎一架俗称“掌心雷”的微型家用摄像机，一架全自动照相机，还有一只多用途采访包，里面装着美元、人民币、泰铢、护照和采访本。那ว种武装到牙齿的模样，简直像架无坚不摧的“阿帕奇”直升机。不知道这副行头在小米眼中ณ产生了何种印象，总之ใ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对我很是敬畏，甚至都有了崇拜的意思，于是我自己้很满意这种效果。当然后来我才彻底明白，这不过是我的错觉，我用大陆人的思维和价值标准来判断这位已经彻底异国化的年轻华人，真是自作多情大错特错了。
小米个子不高，眼球略微有些外突，不知是不是患有轻度甲â亢，总之同当地人相比模样还算清秀。他的皮肤又白又细，像江南女孩子，一看就知道不是金三角土著。他告诉我，今年十九岁，懂ฦ得泰语、缅语，因为是华人，近年中国大陆旅游团激增，所以他就出来做导游。他还没有取得导游资格，也就是说是个非法打工ื的“野导”。他没有学历，也没有学习过任何导游课程，唯一优势就是懂中ณ国话，有些利ำ润较低的团队就让他这样的“野导”去带，赚取一点微薄薪水。
我问他为什么เ不上学，好好学一门本事？他老实告诉我，没用，除非到外国去念书，泰国人不喜欢念书，活着就拼命挣钱享受。
小米留着现代都市青年流行的中分头，穿长袖衬衣，长裤，领ๆ口袖口都紧ู扣，唯一裸露的是一双赤足，穿拖鞋。曼谷天热，大概ฐ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在曼谷下层青年中很流行。他的行李极简单，简单得令我瞠目，一只空空如也的塑料旅行包往车上随便一扔，里面几乎没有东西，连换洗衣物和漱口洁具也没有，至少后来的旅途中我从未见他漱口和打扫个人卫生。
小米属于性格内向的人，话不多，常常从眼角看人，如果你的眼光偶然与他对视，他就赶快躲开，像只受惊的老鼠。如果你不说话，他也不吭声，影子一样跟着你，所以你一定得先开口他才说话。我不知道他怎样当导游，总之ใ我想象不出一个ฐ不爱说话的导游如何才能使一大群游客满意。泰国是个自由经济国家，文化背景不同，没有政治思想工ื作和领导关怀，没有开会学习和各级党团组织“五讲四美”，到处是寺庙、吸毒、妓女和性病，小米这样的年轻华人，放任自流会造成一种什么后果呢？就像搞胎胚移植或者研究新品种，至少我对这个话题是抱有浓厚兴趣的。
当晚我们租用一辆开往泰北金三角的通宵汽车，小米头一歪，靠在我身边就睡着了，梦中ณ发出很响的磨牙声。
小米实在是个有趣的青年。
他的有趣之ใ处在于，我们始终处在一种猫捉老鼠或者老鼠玩猫的连环游戏中。进入金三角头一天，他径直把我领到美斯乐，拜会曼谷丰先生的父亲丰ถ老先生。晚上我被安排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山顶ะ，叫“美斯乐丽ษ所”的花园旅馆下榻，旅馆建在树林里，空气中ณ弥漫着阵阵草木潮湿和雨季发霉的阴冷气息。初ม来乍到เ，我像个瞎子，听凭小米安排。他把我领ๆ上一座山顶，我觉得不妥，提出要住在村子里，他却表现得异常固执，坚持要我住在山上，我只好屈服住下来。晚上我才发现，这座偌大的山林旅๓馆居然只有我一个ฐ客人，黑夜包围树林，安静得能听见蛇在树枝上咝咝游动，而村子的灯火好像远在天边。我不禁打个寒颤，这不是等于把我隔离或者囚禁起来。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高处不胜寒，我来金三角是为了隔离吗？我估计小米的年轻大脑แ产生不了这样老谋深算的主意，不知道那ว些人用意是什么，总之不是好兆头，但愿是我庸人自扰。
第二天我单独采取行动，自己้搬下山去，住进一家叫中ณ央旅社ุ的小旅๓馆。接着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激情开始采访工作，足迹遍及方圆数百里山区，追踪历史线索ิ，采访各种人物，实地考察调查，内容无所不包。有时一天要采访十多个人，考察若干处重要历史遗迹和纪念地，早ຉ上五六点钟起床，深夜才能休息。小米的职责是提供向导和翻译服务，我认为ฦ他还是个ฐ称职的雇员，他向别人借了一辆小摩托车，常常天亮就开来，先载我去饭馆吃早饭，然后按照当天计划ฐ出动采访。如果去附近地方，就由á小米载我去，如果出远门，则包租司机小董的汽车。如果我工作未完，或者因采访耽误吃饭，小米就会耐心地等在我的门外，也不催我，等我工作完毕然后一道吃午饭或者晚饭。
渐渐我知道小米不喝酒，也不抽烟，只对吃饭看得很重要。“民以食为天”，这是个重要真理。他家住在美斯乐村子里，一间普通的铁皮房子住着三代人。我从他口中得知他有个母亲，是个寡妇，父亲在他几岁时去世。爷爷从前也当兵，死得更早，还有一个ฐ老奶奶，也是寡妇。母亲每天到村口学校卖豌豆粉，挣一点微薄收入，他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所以日子过得很苦。因为他的饭钱和工资由我出，所以他很在乎吃饭这件事，不止一次他来催我吃午饭或者晚饭，结果我发现他已经很有气魄地把一群狐朋狗友邀请到饭馆里，围着桌子坐起来，只等我这个雇主到来付饭钱。我看出这个ฐ举动于他很有面子，所以常常也就慷慨地成全他。
小米向当地人介绍我是作家，他为ฦ我工作，言语间流露出自豪，让人觉得我是个有身份的人物。一段时间，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替我介绍采访对象，安排日程、行程和车辆，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又很像我的秘书。他似乎特别ี乐意这份秘书工作，很殷勤，也很卖力，直到เ有一天，我偶然发现他替我付的车费，价钱至少是当地市价的两ä倍。这个发现让我大吃一惊。我很快便弄明白，凡他经手的开销，价格均居高不下，我虽然不是生意人，但是我也能ม猜到他从中做了什么เ手脚๐。经过短暂思想斗争，我决定对此继续装聋作哑蒙在鼓里，小不忍则ท乱ກ大谋，我不愿意在关键时刻影响采访工作。
小米天生具有某种无产阶级的气质，我从没有见过他的口袋里装ณ过一分钱，连上厕所都要我替他付小费。他似乎随时都处在一种赤贫的恐慌状态中。他受雇于我大约一周之ใ后就开始向我借钱，每次他向我开口借钱都显得心神不宁，脸色潮红，喘着粗气，仿佛借不到钱立刻就会去自杀。我吓了一跳，显然慑服于他这种危险情绪，怕他干出什么เ蠢事，所以满足他的要求。钱一到手他立刻飞奔而去，一眨眼工ื夫就不见踪影，可是等我再见到他，他又一贫如洗，一文不名。我不明白他把钱都拿去干什么เ，如是者三，我终于忍无可忍，警告他说：再这样下去，你我都不用回曼谷了。他显然不相信我的警告，可能在他看来，被称作“作家”的人应该有花不完的钱，于是把目光偷偷投向我的采访包。前面说过，我的护照和钱币都装在采访包里，我看见他的目光老是随着采访包打转，心里就加倍警觉起来。有一天他在我的住处睡觉，我送老知青杨飞出门，采访包就放在写字台上。刚走出大门，一种本能，或者说不祥之ใ兆使我蓦然一惊，意识到可能会出事，连忙奔回房间，我看见这位身手不凡的年轻人已经没有躺在床上，他俯在写字台前装作整理头发，而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