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这样的人英武有谋，留他活着确实是个祸害。可臣若把他除了，公主拿什么เ谢我？”他一口一口品着盏中ณ的酒，君羽不解何意，蓦ย然的就觉出一片温软的唇了贴过来，吻到她的额上，桓玄幽幽地说“臣听说谢混与琅琊王今日也来阅江楼ä，所以特意选了这里。你看，他真的来了……”
侍卫吓得不敢接“公主，您可要三思，万一让公子知道了……”
君羽已๐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千万双眼睛射来，带着审视的目光。她淹没在鼎沸噪音中，看着人像洪水一样退散。她眼中ณ，闪过兵刃的寒光和朦胧的暗影，最终定格下来，那ว袭白衣猎猎飘扬在阵前，随风鼓动。
谢混柔声笑道“夫人息怒，今后你想抽几鞭子，我都让你还回来。”
她登上画舫，船夫立即撤掉搭板，撑着长篙又划回岸去。林琅正纳闷，忽闻一阵悠飏琴声从舱里传来，音韵如行云流水，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洒脱。掀开竹帘，只见那ว人席地而坐，膝盖上放把凤尾琴，纤长十指在弦上肆意拨弄，他并不抬头，嘴角却衔了缕意味深长的笑意“请你出来，可真不容易啊。”
“哦，既然你说与好友聚会，那ว个人是谁？”
那宫人险些魂飞魄散，脚下一个趔趄，仰面绊倒，连滚带爬地跑了。君羽听见动静，心里也惊的厉害，急忙推开他。谢混钳制ๆ住她的手腕扭到背后，附耳低语道“怕什么？就算全天下的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又有何妨？”
到了鸡鸣寺，塔刹้巍峨高耸。寺里的主持听说鸾驾到เ了，早ຉ命沙弥们清扫理尘，惟恐招待不周。晋朝崇尚佛法，武帝ຓ开始就养了一班僧尼，在建康大兴土木，营造了许多寺院台阁。鸡鸣寺在西晋的基础上大加修缮，风景幽雅依山傍水，香火一直很旺盛。
没过多久，热腾腾的姜汤摆上桌，君羽捧着碗，徐徐吹着热气，连眉眼都晕开在朦胧中ณ。抿了一口，她抬头笑着说“这汤真不错，喝到胃里舒服多了。”
桓玄悠悠笑着，在她身后停下“不错，臣现在是没资格，但不代表以后也没资格，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多阅读-ๅ书农在线书库，可以陪你慢慢耗，耗到把那个人从你心里赶出去为止。”
“这个……奴婢就清楚了。”芜菁低下眉眼，不肯再多说半句。君羽也不勉强她，匆匆用完膳回房休息。
岚兮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嗓音道“我，看见了殿里有两ä个影子，第二天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月光照亮了谢道韫的眉眼，她手里摇着柄团扇，笑意盈盈地迈过门槛ນ“我敲了这么久ื都不开，里面有鬼吗？”
“不用啦，我自己้穿。”她还没习惯被人伺候，夺过鞋慌忙一蹬，对他们三人羞赧地笑笑“抱歉啊，我得回宫了，细柳还等着我呢，要是回去晚了，估计又会连累็她们几个挨揍。”
萧楷横身站在前面，冷冷盯着她，像是在说“跟我走。”女子摇摇头，眼里含了饱满的泪，亦像在说；“对不起萧楷，我不能害了你。”她的瞳孔里像锁了面镜子，反射出所有悲哀却无力逃脱的宿命。
这话分量极重，卫娘吓的面如土色，连连叩头道“公主言重了，您就是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冲撞您呀！”
“这些你不用给老身说，来人，将她押到เ刑é斋去等候落！”玉姑给左右一使眼色，两ä个宦官就要来拖地上的小婢。屉儿吓得尖叫后退，头都扯散了。
“君公子，你还好吗？”
“公主……啊不公子，还是进舱来吧，外面奴才瞧着危险。”
男子没有抗拒，反而屈膝跪下，道“请公主不要惊慌，当心您手上有针。”经他这一提示，君羽也感觉手腕麻麻的，低头看去，只见血管上扎了大大小小一排银针ฤ。
说到这里，大家都一阵沉默。当他们赶到เ的时候，谢混的尸被打捞上来，已๐经在水里浸ฤ了三天三夜。尸体仰面朝下，原本一副精美绝伦的五官被泡的面目浮ด肿，实在狰狞恐怖。谁也料é想不到เ，昔日倾倒江左ุ的第一美人，下场竟然这般凄惶。
众人原本想把他放置在水晶棺中，可是无论水银还是冰块，都镇不住已๐经开始腐烂的迹象，正巧又是三伏天，气候潮热只好尽早下葬。
当然，这一切都瞒着君羽。自从那天过后，她一直不肯接受现实，曾经几次独自趟到西池里打捞，坚持说见不到尸就不死心。后来正遇上瓢泼大雨，幸亏王练之ใ将她拖回去，回来后淋雨受了风寒，一直高烧不褪，连着三天昏迷。直到เ灵柩下葬，她都还没有醒过来。
“哎。”裴绍叹了口气，“他们历经了那ว么เ多磨难，才走到เ一起，这到死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没见也好。”谢道韫摇摇头，“那ว孩子也是个倔脾ຆ气，我真怕她闹出什么เ乱子。”
王练之抚摩她的肩，安慰道“婶娘放心，这件事我去跟公主交代，我会告诉她，子混走得很平静。”
大家相对无言，又是一阵沉默。王练之ใ从袖里掏出一只银环，搁在掌心里说“这是从子混身上找到เ的，以前见他一直戴着，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把它给我吧。”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是素颜的君羽。她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前，脸色苍白如灰。
王练之不觉心头一颤，提醒道“公主ว你怎么เ出来了？风寒没好，穿得这样单薄……”
“把它给我吧。”君羽打断ษ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王练之ใ没办法，只好顺从地交给她。君羽将那ว银环搁在掌心，反反复复，极缓极慢地摩挲。此时此刻，一直一直，浮ด现在她海里的是过去的时光，在竹林静谧的院里，那ว个满月的夜晚，他挑着眉尖不屑地问“你不会让我戴着这个女人的玩意儿上朝吧？让人看见了，我还颜面何存……”
许多往事在眼前轰然坍塌，像是电光石火，快得让她无法呼吸。或许生与死，都是天意，是冥冥之中ณ上苍的安排。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便注定如此。可是她猜到เ了这个开始，却猜不到เ这个ฐ结局。
想起几年前烟雨楼台上，落幕一掀，他从光影深处走出来。她站在台下，触手可及，却无法接近。后来那么多生死离合，他隽秀的眉眼，他魅惑的笑容，都像一夜的风雨已经过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谢道韫在背后抚了抚她的，安慰道“好孩子，子混已经去了，你也要保重自己。”
“是啊，他已๐经走了……”君羽轻声说，“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流了那么เ血，他一定很疼吧？”
众人只觉得一阵窒息，像被这话的锋芒割伤。裴绍沉痛地低下头“是我们没用，眼看他被人陷害，却插不上手。人死不能复生，公主ว请节哀。”
不然又能怎样呢？即使回到过去，她还是会义แ无返顾地爱上，经过一番自以为是的抗争，最后对命运妥协，一步一步惨淡收场。君羽攥紧掌心，感受到เ他留下的余温已๐经散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心里疼痛至极。她微微张开嘴，感觉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已经破碎，泪汹涌而出“子……子混……”
从那ว以后，君羽日渐沉寂下来，独自住在桐竹轩里，一坐就一天。这屋里跟他走的那天一样，依然是寝帐素雅，染了淡薄的龙涎ๆ香。那ว张七弦琴还摆在窗下，如今没有人弹，再也出不了声。那支洞箫还悬在墙上，与犀角弓安静地放在一起，上面落满了浮尘。轻轻一吹，尘土飞灰烟灭。
君羽拿下来擦一擦，依旧摆回原位，那些东西归放的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着某天门一开，主人能ม突然回来。王练之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有更悉心的照ั料她。他相信只要时间多阅读-ๅ书农在线书库慢慢过去，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伤痕，都有愈合的那ว一天。
转眼秋去冬来，建康又下起了雪。君羽伸出手，接着庭中飘飞的雪絮，一直出神。她想起那年的梅花山，谢混匆匆追到悬崖边，隔着雪，看着他。冰封的山洞里，她在篝火前抱住他，就像抱着一块冰。那ว时还不知道，有一天他上的冰霜再不能融化，变成一座孤坟，永远躺在冰天雪地里。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只要他能完好无缺的回来。可是啊，可是，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显赫的权利，在生死的面前，还是—样无能为ฦ力。
“君羽……”谢道韫担忧地叫了她一声，“你该休息了，外边风大，快把窗子合上。”
“圣旨ຈ到เ——”庭外传来宦官尖利的嗓音。
谢道韫急忙迎了过去，掀开门帘ຈ。姜佗穿着紫蟒皂袍，从外边走进来，手里托着一卷黄绢圣旨ຈ，浓黑的眉毛沾了些雪屑，看起来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
他走到跟前，展开手里的圣旨，朗声读道“晋陵公主听旨，原驸马谢混凭籍世资，轻佻陷躁，拨弄是非，煽动人心，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念卿年少丧夫，并未参与谋反，降为ฦ东乡君，特赐婚于太医王练之，三月后完婚，钦๔此！”
他念完后，现屋里全都沉默着，没有一个ฐ人出声。君羽坐在窗前，只是静静地望着飘雪，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姜ä佗不由提高了声调，提醒她“公主，接旨呀！”
“公公不必惊讶，自从那ว天过后，她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谢道韫见状叹了口气，转而问“三月？未免太仓促了吧！”
姜ä佗摇头道“百天丧期已๐满，不用再守节了。何况公主又这么เ年轻，总不能一辈子这样，王大人出身琅琊世家，虽不如谢……公子风姿ู绝秀，在朝中也算是拔尖的人物，不如趁着这个ฐ机会，也了却了陛下的一桩心事。”
君羽回过头，漠然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把圣旨给我。”
姜佗将手里的黄绢恭敬举到头顶ะ，君羽接过去看了看，“嗤”地一声撕成两半。
“公主……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你……”
“心意？”君羽艰难地带着残忍的笑，一字一句地说，“谁稀罕她的心意？你们现在装作什么เ也没有生，可我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子混是怎么เ死的！你们可以污蔑他，把他逼到末路，可他不是不如你们，是你们远远不如他，只是他生不逢时……”
“好了，别说了。”谢道韫拦住她，也止不住擦泪，“皇命难违，你是个好姑娘，为ฦ子混做的够多了。这辈子，是他辜负了你，今后若能找个ฐ人好好过活，他在九泉之ใ下也能安息。何况练之也是一片真心，你这样下去，每个人都不会好受。”
姜佗也劝道“别ี怪奴才多嘴，公主你以未亡人的身份住在谢家，多少有些不合适。你往后的日子可还长，总要为自己该早ຉ作打算。皇后娘娘在宫里也是朝不保夕，等哪天龙驭归天了，你还能指望谁？王大人与谢公子交好，刘穆之ใ等人已经在暗地里有所动作，想借机除掉他。若是有个ฐ驸马的头衔庇护，或许对他有所帮助。”
原来刘穆之是刘裕的心腹，朝野中ณ的大臣都趋炎附势，只有王谢两ä家与他疏远。有次他升官为太尉，朝臣们都到เ府上祝贺，谢混却迟迟不到เ。刘穆之最恨他那ว一副傲慢不屑的样子，想把他身边的党羽一并剪ຘ除，这其中也包括王练之。
这一切君羽虽不是很清楚，大致情况还知道。
“是啊，你若能嫁到王家，相互也有个人照应。对你、对练之都有好处。”谢道韫握住她的手，宽慰般拍了拍。
君羽望着窗外的飞雪，平静地说“姑母放心，我答应你就是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去成全另外一个人。就算不是王练之，也会有人代替谢混的位置，终于有天成为ฦ她的某某。
在这样流离的乱世中，曾经以为找个ฐ人一起依靠，人生就能圆满，可是终于未能ม得到所爱的，所有都成幻泡影。一生，眼看就是这样。
渺万里层云上
三月过去，春寒料峭，柳枝已经开始抽条。谣言像柳絮，在城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世人都在期盼着，看这王谢两家这出戏开如何收场。
君羽在出降前的几天，表现的异常沉静。筹办婚礼ึ的事务都交给谢道韫打理，自己的饮食起居一切如常。婚礼前一晚，宫里派来女官司宫令，将筹备的礼服送到เ乌衣巷๕。第二天清早，侯亲的使者赶到เ桐竹轩，君羽也装扮停当，由á于她态度配合，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临走前，谢家老少都齐聚在来燕堂，等她来辞行。廊檐下还悬着白色的素า幡，在风里轻轻地飘荡，空气中充满了离愁别ี绪。
不久之后，门应声开了，众人绷紧了呼吸，各自低下头沉默不语。跟着司仪的引导，君羽跪下给谢道韫叩头敬茶，以答谢她这么เ多年的恩情。
“好孩子，起来吧。”谢道韫眼眶有些酸，扶起她说，“你此番是要走了，这家里的东西，你看上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这就派人去取。”
君羽摇了摇手里的洞萧，笑着答道“不用了，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想要。”
她抬起头，目光从眼前一各个熟悉的面孔上扫过，带着浓浓眷恋与不舍，那ว眼神分明是永别。虽然仅在这里住了三年，却留แ下她太多的喜怒哀乐่。想起那年偷偷溜出宫，初ม访乌衣巷๕，一家人围桌畅饮，她抱着衣服走到เ桐竹轩外，开门的瞬间，月光映亮了他清雅的眉目……
司仪又再催促了，众人见君羽神情落寞，都不忍在说离别的话，一时沉默无言。忽然有只小手拉住她，君羽回头一看，竟然是个ฐ白衣青衿的秀美少年。两年不见，谢灵运似乎长高了不少，他清亮澄净的眼中，有一种令人心疼的早ຉ慧。
“婶婶，你真的要走吗？”
君羽摸了摸他的头，无限感慨地说“嗯，我以后会想你们的。婶婶房中ณ留แ了很多零食，你想吃什么？菱角、枸椽、乳酪还是红豆冰山？”
谢灵运摇摇头，只是攥住她红色的裙裾不肯松手。谢晦走过来，强行把他的手掰开，简洁地说“吉时就快到了，公主近早ຉ上路吧。”
君羽轻点下巴๒，她知道这一走或许就是永远，强忍着眼中的酸楚，低声说了句“保重。”然后转身步出门去，王家的轿子就候在外边，天朗气清，飘着几朵棉絮般柔软的云，君羽登上轿，一路锣鼓喧天地走过朱雀桥。透过狭小的窗口，乌衣巷๕越来越远，逐渐淡出了视线。
泪再也忍不住，刹้那间从眼角滑落，她抬起脸庞，远天流云浩淼，微风撩乱ກ了头。望着空无的巷口，君羽握紧ู怀里的萧，轻声低喃“子混，我走了。”
婚礼仪式很繁琐，一道一道的程序，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因为之ใ前有过经历，也无须别人指点，终于耗到傍晚，到了入定时分。送走所有宾客，王练之有些忐忑不安地走进新า房，只见君羽一个人坐在绡金幔帐中，床塌上散着莲子、豆枣、圆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