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丫鬟面面相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头回见面不是该给她们立规矩吗？或者软硬兼施ๅ地敲打一通？娘娘怎么一句没提？
晏回忍俊不禁，冲她招了招手：“你上前来。”
唐宛宛脑门贴着车窗，随着马车行走时的颠簸一下下磕磕碰碰的，她也不挪开，声音闷闷地：“娘和嫂嫂们去吧,我想先回家。”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钟宜芬稳了稳心神，面上羞赧之ใ色更深，轻声说：“臣女自三年前太后寿宴上头回见陛下，便觉得这才该是陛下的模样，英明神武，与我幼时心里想的无半点不同。”
太和门前已๐经停了十几辆车马，正在挨个查检，唐夫人和两位儿媳都是头回进宫，不由á有些局促。等到了太和门前，几人下了车，却见道己公公打着笑脸迎了上前，口中道：“陛下怕夫人和两位少夫人识不得路，特意派老奴来迎。”
唐老爷又跟掌印太监问了问，掌印太监弹了下马蹄袖，将唐老爷带去僻静的角落之ใ处，这才微微笑道：“陛下苦心，怕大人因嫁妆之ใ事为难，另五十抬是从陛下的私库中出来的。”
一群老油条心中盘算：几代之后子孙没了爵位，便与平民无异。可若是后辈的嫡姑娘能入宫封妃，一来可保身后子孙荣华；二来，若是诞下皇子……未来尚有无限可能啊！祖皇帝ຓ这才能ม安安稳稳地拿回兵权来。
唐宛宛倒抽一口气：“什么东西这样贵重啊？”陛下连能随意出入宫门的白玉貔貅给了她都没这样特意交待，这小小一只荷包里装的是什么啊，丢了竟还要罚？
唐夫人没作声。她抬起手，轻轻地将唐宛宛的碎发掩回耳后，又浅浅笑说：“娘想跟你说点事。”
晏回见她一直不动筷，只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时有些莫名：“怎么不吃？”
雅间并不大，约莫五步见方，刨掉唐宛宛和晏回还有两ä个ฐ年轻男子，一人垂首静立在墙根，方才上前来添过茶；另一人坐在晏回左后侧的一张桌子前，桌上笔墨纸砚齐备。
唐宛宛进了门，一眼就瞧见陛下在首位坐着，唐老爷和她两位兄长分作两侧，主ว客的座次掉了个儿。她再一瞧，今日陛下穿的是一身靛蓝色的锦袍，并非时下男子中ณ流行的长袍广袖，而是修身笔挺的，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华彩照人，也更衬得唐宛宛土里土气的。
晏回点头，吩咐赵美人：“记得下回多加点糖。”
“……对着风口的窗户得关上，别ี受了头风。”说到这，师公又长声叹了口气：“早ຉ说要你多歇一个月了，偏你好强。”
他将这封折子丢到一边，又翻开一本，竟还是弹劾新า臣的内容。晏回翻回案首瞧了瞧，果然是李大人的亲家上的折子，妥妥的一丘之貉。
唐宛宛眼睛一亮，忙起身行福礼，“恭送陛下。”声音里有抑不住的笑意冒了头。
今夜瞧见宛宛的态度，心知她就是孩子心性，私下通信不过是因为ฦ贪新鲜罢了。说来也是，自去年定亲之后，宛宛与冯知简统共见过五回面，好感都提不上，又怎么เ对他死心塌地？
送走了何家姑娘，唐宛宛蔫得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晚饭都没了胃口，喝了一小碗绿豆百合粥就早早睡下了。
唐宛宛气得翻了个白眼，别ี人家都是闺中密友，放在她这儿愣是成了闺中损友！一边问：“你俩做完了？”
唐宛宛拿起一只小瓶，揭开瓶塞瞅了瞅，里头装着许多颗浅碧色的小丸子，不由á好奇：“这又是什么เ？”
身为帝王，遇事时波澜不惊已经成了本能，区区口臭丝毫不影响晏回的态度。他顿了顿ู又道：“说说你家中ณ的事吧。”
毕竟全家的宗旨ຈ是想尽办法阻挠唐宛宛进宫，怎么会按太后所想得来？
然而再多的传闻都跟唐宛宛没关系。
次日一早，唐宛宛还没回来，唐家人刚吃过早ຉ膳，便迎来了一位客人。来人是个约莫不惑之年的妇人，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裳๙，打扮规矩，却显得有些老气。
“当时我就赶紧回那姑姑，说咱宛宛已经许了冯家。那姑姑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冲着我笑，笑得老爷我心里发慌。”
大太监道己有一手记人的好本事，这京城只要七品之上的官家，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微一琢磨便答：“是唐易显唐大人家中ณ的幺女。”
“不去请安，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我不懂礼ึ？”唐宛宛犹豫着问。
她竟能ม想到这一茬，晏回倒是有些意外了，也耐着性子解释：“父皇身子不好，老两口都起得晚，平日都是辰时正才起身的，你这会儿过去了还扰了他们晨觉，你说是不是不好？”
“知道啦。”唐宛宛笑得眉眼弯弯，捧着梨碗坐在床上，对勤勤恳恳去上朝的陛下挥了挥手。
待陛下走了，她吃着梨子心怒放，昨晚受的欺负立马忘了个干净，心里只有一道声音：陛下怎么能这么好呢！也不知这贡梨是哪儿产的，跟冰似的甜，唐宛宛在床上一连滚了好几圈才把这口消化掉。
刚进门的红素和絮晚大惊失色：“娘娘您怎么啦？可是头疼？来人啊快传太医啊！”
唐宛宛：“……”
三言两语将这茬带了过去，红素这才说：“娘娘快些洗漱，几位娘娘来长乐宫看您了，奴婢们将人请到了正殿。”
“怎么来得这么早ຉ？”天刚ธ蒙蒙亮，唐宛宛手脚麻利地更衣洗漱，她还记得她娘之前叮嘱的话。
唐夫人怕女儿不明白后宫是什么เ样，又不知该教她些什么，只好打了个比方，她说：“宛宛啊，你就把后宫那几个比你年长的姑娘当成是自己้的同窗，就好比你们都在同个学堂读书，陛下就是夫子，她们怎么做，你就跟着学。别做最打眼的，也别ี落了后。跟她们别ี走太近，也别疏远了。”
唐夫人这比喻本就不当，唐宛宛还“深刻”领ๆ会了其中精髓，打算好好跟人处关系的。
不到一刻钟็，手最巧ู的絮晚就给她绾好了一个漂亮的朝云近香髻，这个ฐ发髻足有唐宛宛大半个ฐ脑袋高，看上去挺有气势的。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左ุ右晃了晃脑袋，头发盘得还挺紧，并不会随着她左右摇摆。
絮晚看得好笑：“娘娘放心，奴婢梳了五年头了，不会出错。今天赶得急，挑了个ฐ简单的式样，以后奴婢给娘娘梳更漂亮的。”
唐宛宛有点窘，默默瞧她一眼，总觉得絮晚这话跟哄小孩似的。
正殿坐着的德妃几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几个小丫鬟送上茶点来，冯美人拿帕子捻起一小块来尝了尝，蹙着眉尖问：“这糕点是谁做的？不甜不咸的，这是什么เ怪味？”
小丫ฑ鬟唯唯诺诺答：“回娘娘的话，这是小厨房的糕点师傅做的五谷养生糕。”
冯美人将那块糕点丢回玉碟中，又嗔了一句：“什么เ怪味儿！”
“妹妹就别ี迁怒了。”一旁的侯美人眉宇之ใ中两分愁：“那糕点师傅原是什么เ吉利国人，后来又在御膳房中ณ学了几年，一直留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这回太后特意将她指了过来。这五谷养生糕兴许就是那糕点师傅新า琢磨出来的样，你我又哪里吃过呢？”
冯美人不作声了。德妃面色一冷，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唐宛宛一路快步行到正殿，身后几个丫鬟手中都捧着一个红木匣子，这些见面礼是提前备好的。临进门的时候，唐宛宛忽然停住了步子，拍着胸ถ口深吸了好几口气。
红素า几人不明所以：“娘娘怎么了？”
唐宛宛坦言：“其实我有点紧ู张。”按她娘所说，这就是同窗头回见面，日后要打几十年交道，自然得紧张一下。
“娘娘放心。”红素掩着嘴笑了：“有奴婢们在呢，她们不敢欺负娘娘的。”
一主一仆鸡同鸭讲，唐宛宛却莫名多了两分底气，掏出小妆镜来对着笑了笑，觉得脸上笑容十分真挚，这便抬头挺胸ถ走进去了，进门还没看清人，开口便笑盈盈说：“大家都起得好早啊。”
德妃娘娘将来人上下一打量，瞧见那ว跟她同品级的宫裙，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很快又恢复如常了，赞道：“瞧妹妹这模样水灵的，莫怪陛下留宿一整晚，我瞧着都喜欢。”
冯美人耐不住性子，当下粲然一笑，将准备了好几天的话倒了出来：“嫔妾上月时听闻贤妃娘娘要入宫，欢喜得不得了，可算把您盼进来了，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道该送什么。嫔妾听闻娘娘母家拮据，想了又想，忍痛将我宫里的红珊瑚宝树送了过来，娘娘看看可喜欢？”
唐宛宛隐约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一时半会儿却又没想明白哪里怪，还没来得及答，又有一人说话了。
德妃也说：“本宫给妹妹备的是一匣子南洋金珠，这是京城都少见的稀罕物，听说是从南面海里弄回来的。前年陛下赏了朝中几位一品要员，妹妹怕是没有见过。我瞧着妹妹身上的首饰太过素า净了，拿去做簪珥做链儿，什么เ都好。”
钟昭仪笑着摇了摇头：“嫔妾可没有她们这么เ多好物件，听闻娘娘爱念书，带了几本古籍来，娘娘可莫要嫌我寒酸。”
……
要放到平时，礼尚往来的道理唐宛宛都明白，也知道该怎么答才合适。可这会儿人太多了，又是一句接着一句的，她实在应接不暇，只好说：“谢谢。”
德妃身旁้的丫鬟捧着那ว盒南洋金珠行上前来，她明明走得极稳当，却不知怎的，临到唐宛宛跟前了忽然一个趔趄，将匣子里的金珠洒了一多半。
“娘娘恕罪！”丫ฑ鬟满脸惊惶，忙跪在地上去捡那四处乱蹦的珠子，一边急声请罪：“奴婢一时失手，求娘娘恕罪。”
唐宛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เ，德妃美目一厉，斥ม道：“糟蹋了本宫要送妹妹的见面礼，还不自己้掌嘴！”
丫鬟白了脸，膝行到唐宛宛面前，伸手就掌自己้嘴巴，手下一点没留แ情。
光是听这动静，唐宛宛就被骇了一跳，忙要起身把人扶起来：“不用不用，你别……”
“让妹妹受惊了。”德妃起了身，面色为难道：“扰了妹妹的兴致，本宫实在过意不去，明日再给妹妹补上一份见面礼ึ。”
一群人风一样地来了，又呼啦啦地走了，只留下个一脸懵逼的唐宛宛。呆了好半晌，喃喃自语：“这是做什么来了？”
身后的小芷跟她一样浑浑噩噩：“奴婢也不知道啊。”
红素几人对视了一眼，各个神情复杂。
太后娘娘身边的丫ฑ鬟太多了，看重的都是那几位姑姑。一月前，听闻太后要给贤妃娘娘挑四个大丫鬟，红素几人是自己表了意愿意过来的，为的就是在这宫里出人头地。在太后身边是出不了头了，可若是娘娘有幸得了圣眷，将来她们几人兴许也能像荷赜姑姑那般当上一等女官，在这宫里也算是有了倚仗。
红素心中ณ暗道：下人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家娘娘年纪轻，又是刚进宫，不识人心险恶，自己这个大丫ฑ鬟就得先扛起来。
这么想了一通，她便开了口：“娘娘不能大意，若是奴婢猜得没错，德妃娘娘这是给您下马威呢。”
“下马威แ？”唐宛宛迟疑着问：“那她……不是应该冲过来打我吗？打自己的丫ฑ鬟是怎么回事？”
红素苦笑道：“娘娘不能想得这么浅，就比如那丫鬟不小心把珠子给洒了，可谁知她是不是故意如此的？兴许只是受了她家主ว子指使，刻意做一出戏给您看。”
“她为什么要这样啊？”唐宛宛眼神更茫然了：“德妃不是在西六宫住着吗？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为了专门跑我面前打自家丫鬟？这是什么道理啊？”
一向能ม说会道的红素า当下哑口无言，她入宫已有十个年头，再多的腌臜事也见识过，早把人心的弯弯绕绕看得明明白白的。可此时被唐宛宛这么เ几句一通绕，自己也被她带进了沟里，一时竟觉得自家娘娘说得挺对。
——这大老远的跑过来，又掌了自己丫鬟的嘴，还丢了自己的脸面，这不是闲的吗？
红素往好里想了想：兴许……那一匣子珠子就是丫ฑ鬟不小心给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