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毓芫侧首看了一眼，水纹蓝山玉长簪串珠轻微摇曳，淡声说道：“眼下龙舟赛还没开始，熹妃娘娘有精神就留着后头再使，且安静些罢。”众嫔妃暗自窃笑，却只是不敢出声。
乐楹公主ว闻声大喜，回头却被云琅满身的血污吓了一跳，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在你身上，快快，快传太医！！”旁边的随行宫人小声说道：“公主，咱们现在是在青州，军营里是没有太医的。”
明帝见她双眸水波闪动，似笼罩了一层浅淡的氤氲水雾，于是将其揽入怀中，在耳后轻声说道：“你待皇后的情谊，她自然会明白的。只是佩柔并不懂ฦ事，平时还需要你多加照顾，如今又掌管六宫事宜，素า日要多加辛苦些了。”
明帝在旁边坐下，端起慕毓芫手里的花茶饮了一口，笑道：“云琅回来也有一段日子，况且青州那边还不安定，因此朕让预备回去的事。”
明帝稍微吃惊，问道：“怎么如此着急？皇后虽然病重，但也不至于——”只见王伏顺不顾礼ึ仪闯进来，脸上神色大变，“皇上，快起驾去凤鸾宫看看，皇后娘娘那边出事了！”
“那有什么เ关系。”花圃中的腊梅花开成一簇簇嫩黄，沿上坐着粉雕玉琢的慕家四小姐，前后摇晃着脚上的孔雀羽小绣鞋，诘诘笑道：“那ว我们就嫁到一起，你先嫁给哥哥，我再嫁给弟弟，不还是天天见面了？那样比现在两府来往还要相近，天天都可以在一起呢。”
“末将也不是很清楚，当时——”那军士锁着眉头，恨恨道：“云将军身边有位沐姑娘，事后才知道那女子乃ี是霍连人。当时云将军为救她而身陷敌军中，谁知道那ว女子竟然以匕首行刺，云将军不曾防备，被她一刀刺中ณ……”
凤鸾宫外似乎透着紧促不安的味道，慕毓芫和谢宜华踩着小踏子下车，还未通报就见文绣亲自迎出来，口中却道：“皇后娘娘吩咐，让宸妃娘娘不必请安，回去好生照看着小皇子就好，近日都不必过来了。”
“傻丫头，你懂得什么是值得？”谢宜华淡淡反问一句，又道：“如今，哥哥在诸王中ณ年纪最轻，军中亦没有威信，余下几个兄弟也帮不上。汉安王府正是多事之秋，我一个ฐ人又算的什么？况且，难道要我放任多年恩情不顾么？”
文绣进来时脸色果然不大好，眼圈也有些发红，“表小姐，你定要好生劝一劝皇后娘娘，文绣在这里先给你磕头了。”说着便是“咚咚咚”一阵乱ກ响，双痕赶忙上前将其扶住，额头上已๐磕出一团红印。
“云琅，你看。”凤翼指着不远处细长的淡青色线条，内中隐约有河水在翻腾，周边土壤显出赭褐色，是被兵士无数鲜血染成。
“皇上……”慕毓芫避不开那凝重目光，微微垂下头。入宫后的万般纵容，水下的那ว一瞬间惊魂，皇帝ຓ期许的神情让人微觉恍惚。可是前尘往事，又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她，反反复复被煎熬着，“皇上每日为朝事忧心烦恼，臣妾只希望能协理皇后娘娘让六宫平静些，等皇上回来能ม够清静的歇息片刻๑。后宫嫔妃哪个不想见到皇上，不管冷落哪个都不好，岂能ม因私心让皇上日夜陪在身边？”
“宜华，我们到旁้边走走罢。”慕毓芫被众人的目光扫来扫去，像是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围观一般，芒刺虽小，仍然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当然记得，表姐你……”朱贵人的声音有种年幼女子甜软，似乎觉得不妥，红着脸改口回道：“娘娘，你是拿佩柔取笑呢。方แ才姐姐已经嘱咐过我，说要是闷得慌就常来泛秀宫坐坐，把没学完的琴棋书画补完。”她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言语举止都是侯门小女儿的天真娇็憨，满是出闺阁后的无限新奇。
“将士们个个都是出类拔萃，朕一个ฐ都舍不得。当然，夏烈王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明帝ຓ见藩王们面上一松，接着往下说道：“因此朕已决定，再从朝廷中抽出良将来，好跟着你们回去历练。正好弥补上空缺，岂不是两全？”如此一来，藩王行动举ะ措更受限制，因此各自脸色愈加不好。
乐楹公主脸上一红，忸怩着上来扯央求，“好皇嫂，你陪我出去玩罢。前些日子皇兄不让我进宫来，说什么เ整天乱跑不成体统，每天在公主ว府听奶娘念叨，真是闷都闷死人了。”
“皇上，皇上……”徐婕妤满头青丝凌乱，勉强半倚在床沿，娇俏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泪水“啪哒啪哒”的断线似落，哽咽泣道：“皇上，臣妾明明生的是皇子啊！谁知道，呜……，谁知道臣妾醒来就变成公主了。皇上，那可是你的亲骨肉，绝对不可以弄错，不然臣妾死也不瞑目……”
“宓儿，抱紧一些……”明帝ຓ话未说完，
“那好！”云琅胸中怒火难抑，夜风寒雪也降不下温度来，“宇亮，我带五百骑兵赶去营救，没马都就不用去了。你把村民叫起来，护送他们往大营方向赶！”
文绣面有迟疑之色，为难道：“这可真是不巧。”
孙恪靖急忙信笺展开，大惊读道：“云琅……，率三千精兵深入梁军大营，敌军不防夜晚突袭，死伤惨重……，最后生擒梁军副帅！”
九尺长的特制ๆ沉木雕花长桌黑黝黝发亮，上面放着众人平素爱吃之ใ物，帝后二人自然居于正首，此时熹妃仍在禁足，嫔妃当中就以慕毓芫和敬妃二人最高，不过最为风光得意地自然还是要数徐婕妤。乐楹á公主自然是坐不住，早撇了众人自己跑去玩耍，明帝见徐婕妤面带慵懒โ，于是说道：“玉窈你有身孕就自在些坐着，不必端端正正得直着腰板，免得劳累็伤身。”徐婕妤娇怯怯答应下，众嫔妃都不免含了几丝酸意，面上笑容便不那ว么自然。
太后转身往博山炉撒了把香屑，静声说道：“哀家平时都要理佛，最不爱有人在身边叨扰，今后不必再过来请安。”
徐婕妤略弯嘴角抿出一抹笑意，隔着帘ຈ子对巧莲说道：“回宫！”自己长长的舒展一番，十分惬意的合上眼帘，车子在平坦的宽石宫道上行进，震的云鬓间的双枝金簪花微微颤动起来。
海陵王赞道：“那ว就这么说定了！”
“王爷，王爷你不能死啊……”汉安王妃以及其他姬妾围在床边，整个屋子哭声哀哀不绝，二夫人更是哭得嘶声裂肺。王伏顺百般劝慰也没有用，明帝嫌烦躁，命孙恪靖将女眷请到侧殿，整个ฐ屋子才稍微安静下来。
静室内光线幽幽泛着清凉，角落里放着一尊青铜纹狮螭耳的香炉，五木香飘出袅袅淡烟，不时发出轻微“噼啪”之声，衬得四周愈发安静。只听“啪”的一声清响，慕毓芫在中央落下一枚黑子，此子孤零零立在大片白子之中ณ，颇有孤单之ใ势。明帝ຓ仔细观看片刻，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周围早已๐布置妥当，只等后面豁然一击。
谢宜华脸上微微一红，略垂低头。
后院一片烟雾模糊，唯有熊熊火光燃得分外明亮。云琅沿着内廊四处寻找，细细看过去，原来是书房火势顺ิ风蔓延过来。小沙弥们忙着水灭火，进进出出不停，门前有两个正在拼命砸锁，像是关着什么要紧的人。
慕毓芫推开卧房小窗，院子里种着两ä颗老树，满树繁盛叶子，几乎将院子掩盖去一大半，甚是悦目。青色长瓦屋楞上，停着几只灰点似的小麻雀，也不吵闹，微风卷来远处清凉的山野气息，一切都是宁静幽远。
“别ี哭了。”明帝ຓ让人扶乐楹á公主回房，朝云琅打量了下，神情闪烁，却先伸手扶住慕毓芫，低头问道：“宓儿，有没有伤到你？”
“嗯。”乐楹á公主应声点头，歪倚在一旁。
众人听到一半，都好奇地问道：“到底是谁？”
“皇上，宸妃娘娘——”
“已经将近巳时，娘娘要不要先回去？”
“难得海陵王都被你说下去，让他先去，多猎一些消เ消气。”明帝也笑起来，对郭宇亮等人说道：“你们也赶紧ู去吧，别ี让海ร陵王抢了头功。”少年们自然是好胜心切，答应完就已๐经跑远了。
熹妃原生得珠圆玉润些，因步伐稍急已๐然微汗，手上握着芙蓉彩绢不停擦拭，赶到明帝面前福礼，“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刚ธ想解释两ä句，明帝ຓ却道：“免了，自己到เ那边坐罢。”熹妃插不上嘴，只好忿忿在敬妃对面坐下。
宸妃册封礼ึ上出事，很快传遍六宫。徐婕妤坐在旁边挑弄着凤仙花水，左手三指葱管似的指甲蓄了寸许，水艳艳的紫红色格外明丽ษ，说着又将翘手比了比颜色，曼声冷笑道：“姐姐，恨她的人可不只咱们，如此倒是省心了。”
她羞红了脸一笑，娇色顿生，“你以为自己小，过两年也该嫁人了。”
殿内气氛十分难堪，皇后上来劝道：“皇上，芫妹妹刚刚进宫，必定身子劳乏็，不如先让她回宫歇息。有什么事，晚一点再说罢。”
“她不是已๐经——”
“呵，朕这不是来了。”明帝笑着瞧了瞧，打量了一番๘，“你也是一宫主位，又刚升了妃位，身上就这么เ点装ณ饰？虽说诸事都要节俭，但也不用太过了。”
二人沉默无言，寝阁内静得有如一汪池水。皇后几乎能ม听到เ自己心跳的声音，猛得觉得手上一阵生疼，原来太过用力，指上尖锐的金甲套扎进了手掌里-，殷红的小血珠滚出来，如细小的粟米珊瑚珠一般。
“出错了？”
……是谁，是谁在轻声叹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路的尽头，
徐婕妤柳眉微蹙，轻声叹道：“哎，嫔妾早已就慌乱ກ，哪里还有什么主ว意？如今单等着娘娘给个示ิ下，也不至于乱了分寸。”
明帝ຓ点了点头
“俞太医。”那ว女子又开了口，柔声问道：“我的身子可有何不妥？”
“呵，或许是吧。”谢宜华不知道想起什么เ，眉宇间竟有些茫然失神，凝目半日方才轻声叹道：“从前在庆都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有过人心思，今后的路必定不会任由á命运摆置，而今才知道错了。”
慕毓芫略๓微诧异，轻声问道：“嗯，怎么？”
“哥哥上月托人捎进口信，问我在宫中ณ过得如何？呵，嘱咐我千万养好身子，希望早ຉ日替皇上诞育龙子。”谢宜华静静地说着，那ว一抹清浅的神伤并不明显，“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居然觉得很委屈，很无奈。”
“公侯女子总归是要无奈些，便是寒门女儿也有她们的烦恼，你又何必烦恼？况且世上岂有都是称心如意的，即使贵为一国天子的皇上，也有他身不由己้的为ฦ难事，何况你我呢？”
“总觉得，有什么เ不甘心哪。”谢宜华对着水池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时却已经收敛感伤的神色，微笑道：“不过能陪在娘娘身边，两个ฐ人静好随意的说话，便知上天待我已๐经不薄了。”
“呵，我也觉得很好。”慕毓芫微微笑着，吩咐不远处的双痕和新竹跟上来，自己้并着谢宜华缓缓往前走，“走罢，如今日头毒辣的很，赶紧进到เ琉璃馆歇一歇。”谢宜华亦是淡淡微笑，二人慢慢绕过月子门洞。
“呜呜呜……”隔墙后好似有少女在哭泣，那声音娇็软稚气正是朱贵人无疑，只听她断断续续哭道：“走开，都走开……，不要你们来啰嗦……”
“贵人，如今你可是怀着龙胎的，万一哭坏身子影响到胎儿就不好了。再说，今天的事也不能怪宸妃娘娘……”慕毓芫和谢宜华都是大吃一惊，于是悄声停下脚步，只听那ว宫女接着说道：“……宸妃娘娘当时豁出性命救你，贵人你也看得清楚，皇上也怕伤到你才放走刺客。”
“不要再说了！”朱贵人打声打断宫女的话，声音里带着一抹任性，哽咽片刻๑才说道：“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以为只有芫表姐对我好，今天才知道……，才知道皇上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别人什么都不是……”
“贵人，这是从何说起？”那ว宫女似乎很是着急，却又解释不清，“皇上今天不是一直陪着贵人，到太医走的时候才离开，贵人何必多心？”
“我不是傻子，用不着哄我了。”朱贵人渐渐止住哭声，“砰”的一声好似茶盅碎地，沉默片刻又哭起来，“为ฦ什么刺客要杀我，皇上……，皇上就可以不管不顾？要不是……，要不是刺客威แ胁芫表姐，今天说不定就已经死了……”
如此不吉利的话吓得宫女连声哄劝，慕毓芫却一句也没听下去，恍然忆起在彩台的那一幕，朱贵人负气挣脱自己的手——原来如此！心口不禁一阵难抑的疼痛，握着谢宜华的手艰难的转过身，低声道：“本宫有些不舒服，走罢。”
“娘娘，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的。”谢宜华见她脸色大变，不知如何去劝解，半晌才叹道：“这朱贵人，真是太任性了。”双痕和新竹亦是焦急，更不敢多言，默默无声跟着折回椒香殿。
“娘娘，好些了么？”
慕毓芫半倚在海ร棠富贵团枕上，暗紫颜色好似她此刻๑略微暗淡的心情，接过双痕奉来的安神汤饮下半盏，幽然叹道：“本宫没事，让人去把文绣传来。”
双痕出去片刻๑便回来，忍不住抱怨道：“朱贵人也太不懂事了。凭良心说，娘娘待她难道还不够好？有好吃的给她送去，有好玩的给她留着，眼下乱成一团，还每天过去照顾她、哄着她，怎么可以如此说话？”
“也不能ม全都怪她。”慕毓芫合上眼帘轻轻摇头，水纹蓝山玉长簪上的缀珠跟着晃动，泛出清冷而稀薄的光芒，“她虽是皇后的亲妹妹，自小过的日子却是不同，若不是皇后早早薨逝，只怕已๐经觅得佳婿与其相配，成全好姻ี缘了。”
双痕负气道：“那ว又如何？”
“皇后与本宫自幼学的那些东西，教的便是如何忍耐自制，如何委曲求全，如何在众女子中博得君王宠幸。历代世家子女都是类似，男ç子在朝堂沙场求功立名，女子恭顺贞静委身君王权贵，如此才能维系住家族的长盛不衰，世代相传。”慕毓芫起身将剩余的安神汤饮完，顿了顿才道：“这些东西，只怕佩柔都没有学过。”
“小姐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双痕情急之下用了旧称，气道：“谁是天生该吃苦受罪的？谁又是天生该倍受呵护的？便是朱家自幼娇宠着她，既然进了宫，也就该懂得不能ม随便任性。小姐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何尝不是众星拱月的矜贵。”
“好了，不用再说了。”慕毓芫听闻殿外有细碎脚步声，抬手止住双痕，刚说完就听文绣在外面请道：“奴婢文绣，给宸妃娘娘请安。”
双痕出去给文绣打起帘子，恨道：“你来得正好，都是你们家养的好小姐！”面上气闷仍旧不散，也不跟文绣细说，甩下帘子便退出去了。
文绣摸不着头脑，陪笑问道：“双痕是怎么了？”
慕毓芫便将方แ才的事复述一遍，看着文绣诧异的神色微微一笑，“你自幼跟着皇后娘娘，又在宫中呆了这么些年，知道你是最稳妥的人。如今佩柔对本宫存下怨愤，她年纪轻人单纯，有很多事情还不是太明白，所以想让你过去服侍着她，有什么事也好多劝一劝。”
文绣也不知说什么เ好，叹道：“五小姐是有些不懂ฦ事，所以皇后娘娘才把她托付给娘娘，所以娘娘千万别ี动气。”
“呵，你让本宫去跟谁动气？”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去跟小孩子怄气，可终究还是有些轻微的寒心，慕毓芫的笑容深刻而复杂，淡声道：“咱们几家根脉ำ相连，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话本宫也不想再多说。皇后既然把佩柔托付给本宫，就自然会好生照ั拂着她，只是希望你好生规劝着佩柔，别一时赌气做出傻事。”
“皇后娘娘……”文绣似乎忆起旧ງ事，面色十分凄苦，好容易才忍住没有落泪，点头道：“请娘娘放心，奴婢明白该怎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