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洗纤尘，薄雾蔼蔼，山林草色，葱郁可人。只是昨夜大风摇撼，树叶断ษ枝折落不少，层层叠叠地铺就在泥土之上，还有那不幸被风雨秧及的雀窝，散落在地，黄绿混杂一片。树梢上，三两只叼着草叶的雀儿蹦蹦跳跳，间或纵翅一跃，飞上另一枝头，似乎ๆ在审度着地形。迷蒙的雾色中，隐约传来脚步声，雀儿一惊，却并未飞远，只是跃上了更高的树顶ะ，好奇地打量着来人，并无惧意。走在前面的，是一约二十七、八的年轻少妇，她步履虚浮ด，面白若纸，残喘如丝，走两ä步，便停下来，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ณ。尽管薄雾绕颜，少妇又脸色极差，仍能依稀瞥见她惊世的容貌，如池中初荷，水光滟滟，如杨柳低垂，娇弱婀娜。一双小手从少妇身侧伸出，无限依赖地挽了少妇垂下的左ุ臂，晶亮透彻却隐隐含忧的眸子，小心翼翼迎上，细声细语地唤：“娘……娘……”那ว是个ฐ五岁上下的小女孩，剪了极短的，斜斜ฒ抹了层刘海，一身粗布衣衫，看起来不太合身，被风吹得轻轻晃荡，若不是腰际缠了根草藤，恐怕衣衫早已滑落。她的小脚上套着双粗陋的草鞋，裸露在外的粉嫩肌肤上红斑点点，不知是被林间的草秆或山野的毒虫所伤。只是这小女孩的面容，如三月桃花初开，似深冬腊ຘ梅含笑，肤色白皙中透着红润，樱唇，俏鼻，星眸，可爱得让人心醉。她仰了头，用稚嫩的声音哀求着：“娘，你咳得这样厉害，我们还是回去吧？”伤痛、爱怜、凄凉在少妇眼眸中流转而过，却只是一瞬，又被抹上了冰冷。猛地，少妇长袖一拂，小女孩猝不及防，跌坐在湿冷的草叶中ณ，身上沾满了泥。她扑闪着大眼，不解地看着娘亲。少妇无力地软倚在身边的大树上，用一块绢帕掩唇，咳得撕心裂肺，那本单薄的身躯前后起伏，在雾色中飘摇。“娘……”小女孩哀哀地低喃，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掩着一层本该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忧色。“不……不要叫我娘……”少妇边喘边抖嗦着指向小女孩，“怎么到เ如今……到如今……你还是如此怯弱……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ณ打断ษ了她的话，手里的绢帕也随着她颤抖。小女孩站了起来，想过去搀扶，又怯怯地不敢靠近。见树下二人只是争执，树顶的雀儿们颇็有些好奇地蹦近了些，边看着，边飞在树枝上啄着小虫。许久ื，少妇才抬起头，满面肃然地看了眼手里，冷笑一声，将绢帕丢在地下。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轻轻从半空滑落。血，那ว是血……曾经流淌在爹胸前的血，模糊过她的手……曾经喷涌在哥腰间的血，模糊了她的眼……如今，这可怕的红色又染在娘在绢帕上，难道……她不要想……不敢再想……娘在一片泪光中，身形模糊，惟独那冰冷且含恨的目光，异常清晰。“哭……不许哭！你看清楚了……娘就快要死了……像你爹一样死去……像你哥一样死去！”娘抬起了手，指向茫茫然远方แ，声音冷冽如寒冬，锋利如利刃：“记得！你要永远记得！他杀了你爹！杀了你哥！害得你娘，命不久矣！”泪，更汹涌地袭来，她却咬紧了唇不出声，任血色浸透了她的眼、她的心。娘说过，眼泪是最怯弱的，娘曾无数次说过，含怨，含恨……她突然猛地吸了吸鼻，小手往襟里一探，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举过头顶：“娘，你看，我现在就练习，我不哭，再也不哭！”突然惊觉自己的声音还在抽泣，她慌乱ກ地在脸上一抹，泪水、泥水混成一片浑浊的颜色。少妇的脸色依然惨白如纸，声音却平稳了许多，她苍凉地抬起目，无神的眸依稀在远方แ定格：“看到了么？那些……雀儿。”雀儿？她一抖，惊恐地看着娘。平日里，不都是拿落叶练习吗？“你看到么？雀儿，树梢上的雀儿。”语气平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å。她颤抖着仰了小脸，有些难以相信地看着薄雾中隐约跳动的小生灵，目光里，有了惧意。“咳！咳！咳！……”下唇已被咬破，一片腥甜，她不敢再去瞥娘飘摇如落叶的身形，终于，猛地一扬手。几线银白划破迷雾。她扬起的手，还保持着向上的姿态。只是心在那一瞬，已倏然凝固。尖锐的嘶鸣震动着耳膜，一阵杂乱的扑腾，天空里，几缕暗色的羽飘了下来。中了？真的中了？她应该喜，却为何心儿这般地沉重了下去，仿佛滑入无底的深渊。紧接着，一声闷响，“砰”地，一个小小的灰色影子栽倒在脚边。她大惊，后退了两步，几乎再次跌入草丛。方แ才还鲜活的精灵，此刻๑狼狈地躺在那里，羽翼浑浊不堪，爪上，还挂了几根枯藤。它雪白的肚皮上，插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血色，正一点点从针下沁出，染红了它的羽，也染红了她的眼。少妇霜白的面色上，竟也映着些许红光，她的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如梦呓般地念着：“你看，血……仇人的血……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她站在那里，怔怔地，已๐经没了惧，眼里却有着幽深的迷蒙。此后十三年，她的针，饮血无数。都不曾为ฦ这瑰丽而又诡秘的颜色动容。只是，她再也没穿过红衣……红衣……她低低的念，又想起那ว一夜，初见牡丹，她身上的颜色在黑夜里几乎ๆ灼伤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当柳三娘要牡丹将那ว身装ณ扮让给自己时，她冷漠地拒绝了。选了这袭彩衫，平静地掠过牡丹含怒的眼睛。从一众莺燕面前傲然走过，她的心，并无涟漪。她要傲视扬州城，更要傲视这茫茫天下，又怎是一袭红衣能ม够相衬？她们，只是一群失去了羽翼的鸟儿，只有她，才能振翅高飞。“铮——”指间下的弦，忽然断了一根，在黑夜中ณ出清悠的脆响。琴音也嘎然而止，眉心微微一动，醉凤楼ä的喧哗弥漫在夜里，她仍察觉到有一缕呼吸正掩于喧哗和夜色中，在离自己五丈外的草丛里，轻轻起伏。她笑了，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捕蝶人。拿下那根断弦，她用余下的继续弹拨，曲子依然，只是音调有些怪异。这座亭，距离醉凤楼后厅五丈远，被环绕在一弯湖水中ณ，从岸到亭，彼此相连的，是一座连栏都没有的简陋浮ด桥。浅色的纱幔隔绝了视线，看不清亭内的景，也窥不见景中的人。只听到细风推过一缕缕乐声，醉人心田。上官邪ิ有些微微走神，方才在前厅，任他跟柳三娘说尽好话，磨尽嘴皮，甚至捧上了一大沓让阿福都有些心疼的银票，那个平日势利ำ的女人今天都不为ฦ所动。阿福说得对，这些青楼女子，自己从来就不放在眼里，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激激阿福，也看看会拳脚的绝色女子究竟是何模样，生些趣味而已。父兄都在当朝为官，且官衔不低，这大半个扬州城，还没有谁敢不买自己้的帐，当然也包括柳三娘。心下生气，不由á语气也重了些：“难道此处不是柳妈妈做主ว，凡事还要受制于一个姑娘么？”柳三娘那张老脸竟然没有怒意，反而涎着笑道：“这里任何一个姑娘，都是三娘我说了算，只除了蝶衣一人，她说三月始接客，那便是一天、一刻也不能提前。上官公子今日若实在瞧不上我家其他姑娘，又没有耐心等到十六日，那三娘只有送客了。”送客？他堂堂的上官公子，几时被人扫地出门？心里怒火直冒，脸上却还是一贯轻浮的笑，哈哈几句，率着阿福出了门。只是，以他的性子，怎会如此善罢甘休？你这蝴蝶即便是瑶池之凤，今日，我也要你插翅难飞！“铮——”这声脆ะ响，似是断了琴弦。听方才曲调，一直缠绵悠长，并无金戈ຖ之声，为何突然断弦？难道，自己已๐被现？他屏了呼吸，侧耳倾听。顷刻๑，琴声又起。他舒了口气。浅浅的笑声，突然从亭内逸出，在夜色里飘扬。如湖面的淡淡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还伴着有些异样的琴声，一波一波。上官邪微怔，这声音如昙花初绽，如冰雪消融，绵绵如水，与月色同灿，滑入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他的瞳孔渐渐扩散开来，失去了最初的焦距。似乎有些许记忆，在脑海里一片片掠过，只想握一双柔滑的手，慢慢倾诉……夜风微凉……不对！上官邪猛一睁眼，锐利ำ的光芒重新聚回眸中。这女子的笑声，竟暗藏魅惑，隐隐还透着杀机，一时大意，险些就被她乱了心神，后果不堪设想。敌我未分，来意未辨，竟就起了杀心？有着水样声音的女子，却有着冰样心肠。调整气息，暗定心神。上官邪从石柱后走出，冷冷看着湖中小亭。浅笑，散开。月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