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眨了眨眼，怀珠扑哧笑道：“想什么呢，这样出神，快些将饺子吃了，等会儿呀，我们去放河灯。”
御前自然不比在文学馆清闲，端茶递水的差事也琐碎，小皇帝心性还未长开，每日里做的事情除了黏陆稹就是黏陆稹，陆稹若是去处理政务了，他便开始黏梅蕊。他穿着赤黄色的圆领小衫，正是换牙的年纪，门牙都缺了一颗，咧开嘴对梅蕊笑，叠着声喊：“蕊蕊啊，蕊蕊——”
欠了身就想端着盘子离去，好不容易又做了回糖糕，她想着干脆ะ带回去给怀珠吃，可才走了几步，陆大人那ว不带情绪的声音像招魂铃般地从背后又飘了过来：“站住。”
“唉唉唉，小妹。”赵淳耳根子最怕疼，连连告饶道，“我错了，饶了我罢。”
他陆稹什么不敢做，孽党的出身，全凭先帝ຓ的庇佑才能ม苟活下来，但再怎么活着也是个不齐全的人了，史上哪个ฐ风光满面只手遮天的宦臣到最后不都是落得个ฐ晚景凄凉。
就这么เ一晃神的功夫，怀珠就已经提着灯跑到เ她面前，抬手握拳就往她右肩捶了一下，听她的声音像是要哭了：“你怎么เ又不见了啊？”
若不是太子的要求，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见她，但到底事关今后，他是必定要将她摸个透底的。此前已๐让人将她的记档翻了出来阅过，他心底原本的疑虑终是得以确认，叫她来不过是施以警告罢了，顺ิ带敲敲那一位，免得她心存侥幸。
“那就好。”怀珠转身去门口拿食盒，方แ才进来得急，她便将食盒放在了门口，提上了食盒后又将门给掩上了，将自己้带回来的饭菜一道道给端上来，还冒着些微的热气，她对梅蕊招手，“蕊蕊你快来，我晓得你肯定没有吃东西，特地从膳房里给你带了几道菜回来，快些吃了，不然再过会儿啊就冷了。”
他的声线偏清亮，说话的语速不快，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威压感，梅蕊素来听闻这位护军的威名，即便是对方无理取闹她也不想与人顶ะ撞，除非她不要命了。
说着怀珠就笑岔了气：“还以为当皇后是多威风的一件事儿呢，结果还不是被个ฐ没根儿的压得死死的，那ว这皇后当了有什么意思？”
梅蕊觉得若是能够的话，这句话该是由á她来问他的，她稍稍抬了抬眼，方才陆稹站的那ว个岸边恰入了眼底，暗沉沉的水泽中一盏河灯随波飘远，那ว火光瞧着明灭不定，要被这夜色中的饕餮吞噬了去，她唇角抿了抿，才答道：“时节将近年关了，奴婢来此放灯一盏，以托夙愿，未料é遇见了护军。奴婢不敢惊扰，正欲离去之时，便被护军察觉，还请护军勿怪。”
她光风霁月般将来意和盘托出，不加掩饰，陆稹压下的嘴角略略๓松动了些，眼神又将她打量一番后，又问道：“既然是放河灯以托夙愿，那河灯呢？”
怀珠还未来，她哪里会有河灯，梅蕊定下神来，也径直开口：“不慎落在屋中，未曾带出来。”
陆稹嗤地笑道：“既未带河灯，又何来放灯一说，随便寻个ฐ借口搪塞我，也需得费神思量下，不然便显得太过敷衍，有负学士盛名。”
这人！梅蕊被他这句话给生生噎住，想来是那ว回在宫道上同赵淳闹时的那番话被他听入了耳，一直压在心里给她记着，就等着时机雪恨。真是小肚鸡肠，竟未料é到他说起刻๑薄话来也是如此得心应手，梅蕊耳根一热，自己都觉得肯定耳红了，但她于这件事情上确然是没有胡编乱ກ诓，便也硬气地回道：“护军这话说得便是不对了，有疏漏是人之ใ常情，奴婢身正影直，并未拿借口敷衍搪塞护军，护军这般疑奴婢，是护军……”
她的话停顿ู于此，显然是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将后面的词措讲出来，陆稹淡着神色看着她，颇为善解人意地替她说了下去：“是我气量窄小，以小人之ใ心度君子之腹？”
梅蕊被他惊得一跳，扬起面来：“奴婢并没有这个ฐ意思。”
月色破开了那一片薄云，正是寒梅将开的季节，暗香浮ด动间照亮了她眉目间一晃而逝的艳色，竟和当初天青烟雨般的清淡截然不同。陆稹有些失神，在皇帝向他提起要她来当御前时，他便让人将她的生平都查了出来，是以他对她且算是知根知底。
他晓得她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凭赵氏的心性，当初若是有心利用她，是决计不会放任她在文学馆偏安一隅，所以在此之前她与赵氏定然没有太大的牵扯。可事到如今她突然被拎到了御前这个台面上来，赵氏不会放过这个拉拢她的大好时机，基于小皇帝ຓ的安危着想，他势必要给她一个ฐ下马威。
果然如他所料，太后在第二日便将她请去了兴庆宫，他对她的性情还未曾摸透，不知自己้此前的那番๘警钟敲得如何，才对她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但她约莫是藏着一根傲骨，不容他人诋毁或是质疑，否则ท平日里瞧起来温温和和的人，怎会连着两回都像浑身冒着刺儿般扎人。
他觉得她很有趣，被戳破心中所想也是，眼底都是慌乱和愧意，漂亮的耳廓不知是因为什么而隐隐泛红，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很难不让人心动，陆稹略略๓勾了下唇角：“那咱家敢问学士，是个什么意思？”
他又在酸她，梅蕊恼得两边脸都在发烫，情急之ใ下就只有一句：“您很好。”
陆稹仿佛更得趣了，他将手掖在袖中，眼底酝着似笑非笑的情绪，存心捉弄：“学士这话说得含糊其辞，不妨真真切切的讲出来，咱家怎么เ个好法？”
梅蕊未料é到เ他也能轻佻至此，怀珠此前对她讲过的话轰然在脑中炸开，顿时疑ທ云暗生，她战战兢兢地想，他莫不是真的瞧上了她？不然为何要讲这样的话，她不是不通情爱，文学馆中的藏本也有好些志怪本子，她看过，也对里面的那些情深似海却未能两ä厢厮守的感情唏嘘不已๐，但这些事落在了自己้身上，便让她有些头昏脑แ胀。
她开口有些磕磕巴巴，话都不太利ำ索：“护军品貌非凡，雅人深致，乃国之栋梁，大缙之ใ福……”
陆稹听她说了一堆恭维之词，尽是些平日里听惯了的话，也觉得腻味，喝停了她，微微眯起了眼，他脖ๆ颈外围了圈白狐裘า，整个人白璧般无暇，月色替他镀上银辉，他略略๓侧了侧脸，又变回了那ว个不近人情的陆护军：“方才就当从没见过我，知道了？”
她忙不迭地点头，听他一声轻笑后抬步从她面前走远，不知是入了那ว个ฐ林间，反正倏忽就不见了人影，大约真的是哪里来的精怪，特地来偷人心的。
冷风一过，梅蕊被吹得打了个冷颤，怀珠的声音倒是恰好传入了耳内，她偏头往自己来时的路看去，怀珠正搂着两ä个河灯往她这里跑，没一会儿就到เ了她面前，气喘吁吁地，呵出大团大团的白雾：“蕊蕊，你怎么就跑进来了？本来同我商量好的那个小公公今日不知怎么的没来，换了另外个人，他同我讲你在岸旁等着我呢，可我到เ那儿的时候却没瞧见你的影子，让我好一番找。”
梅蕊往她后面看了眼，依稀瞧着了福三儿的身影，她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僵：“我在岸旁站着无趣的很，便往里面走走，没想到教你担心了。”
“没事儿！”怀珠乐呵呵笑道，挺着胸将怀里的河灯对她显摆，“瞧，我亲手扎的，好看吧？”
她将那ว盏描了梅花的递给了梅蕊，笑眯眯地：“看呀蕊蕊，这是我给你画ฑ的梅花。”
怀珠的画其实算不上好，但却画ฑ出了梅树枝干嶙峋的清瘦，梅蕊看得欢喜，将方แ才发生的事抛去了脑แ后，拉起了怀珠的手，才惊觉她手冷得惊人，心疼道：“怎么这样冷，是不是因拿了河灯被风吹的？”
“嗳呀，这没什么的。”怀珠嘿嘿笑道，反拉住了她的手往岸边走去，穿过了这片梅林，她从怀中ณ摸索ิ出火石，点燃了火折子，又分别将两ä人手间的河灯点亮了，怀珠拿肩拱了拱梅蕊：“要记得许愿呀！”
梅蕊笑着应了，弯下腰将河灯送入池中ณ，身旁的怀珠也是，两盏灯并行着越来越远，颤颤巍巍ณ的火光像是下一瞬就会被风吹熄，怀珠念叨着千万别ี熄，也千万别沉，因为ฦ这样愿望便不能ม实现了。梅蕊抬眼往更远处看去，月色映波，粼粼水光间，先前陆稹放入的那盏河灯已๐经不见踪影了。
她其实很好奇，那样的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夙愿，他这般的身份地位，如她方才那ว一通糟糕的赞美之词般，权倾天下，位极人臣，似是再没有旁้的东西是他能看入眼的。
这个问题在怀珠将她拉扯着上了小舟时她还念念不忘地思索着，福三儿在船头撑着竿，有些心虚又有些担忧地将她看着，她很和蔼地对他笑：“有劳了。”
福三儿忙摇头摆手，苦笑道：“姑姑这是哪里的话，小人不敢。”
梅蕊便在没有接话，事后倒也风平浪静得很，陆稹事务繁忙，她见着他的时候也屈指可数，每每出现都是为了小皇帝的某些事，仿佛那ว晚月下撩人的精魅与他不是同个人，面不红心不跳地，甚至吝啬于多给她一个眼神。
先前的担忧又再度放了下来，梅蕊在御前也从容了许多，只是有失落的情绪隐秘在心间，教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某日在替小皇帝温习功课时，她突然惦念起自己此前思索的那ว个ฐ问题，以及陆稹的那句悼亡之词。
于是她看着正愁眉苦脸捏着书的小皇帝ຓ，鬼使神差地问道：“陛下，护军他与先帝是什么เ样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