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笑呵呵地搓搓手，厚着脸低声道：“沈兄，你看旭儿的婚事……”
沈廷扬，崇明新河乡人。他做过兵部ຖ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赠户部尚书，在崇祯年间就以博于经济长于海ร事而闻名。崇祯帝对他十分器重，史书曾言：“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南京沦陷，弘光帝被杀，清军所向披靡，沈廷扬知道清军陆上无敌，只得回到เ崇明老家。这时，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ร镇总兵张鹏翼各统率水陆军数千、船数百，相继到เ达崇明岛。南明已๐无主ว，众人便推从苏州ะ逃亡到崇明的名不经传的义แ阳王上位，拼凑了一个朝不保夕的小政权。
水路便是出路。而黄田港便是水路的起点。
徐玉扬的神色一凝，红着眼圈道：“我把她葬在我们定亲的那棵樟树下。”
时间不等人，她必须说服高旭ຓ。小芸娘失去了耐心。
高旭只得点点头，道：“嗯。”
当突然失去机能的身体在小芸娘的激发下又倏地恢复，高旭ຓ心里不由得哑然不已。想当初那ว个高千总可能是纯粹的酒色之徒，对于美色的诱惑，就算陷于当机状态的生理机能ม竟然又重新启动。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却见富商程璧长身而起，道：“何谓功过相抵？那高旭ຓ剃发易服也不过是上个ฐ月底的事。就算他从常州运了大批清军的辎重，却是没有资敌，大半就运进了江阴城的库房。他支援大批钱粮，逼得江淮屠夫卞之虎自杀，献上数千清兵首级，把刘ถ良佐的前锋军几乎ๆ一网打尽，这样的大功就因为他剃过发就抵消了？简直荒唐。”
不等季从孝回话，小芸娘又对何常道：“何大哥，你领ๆ着螳螂营的兄弟们杀上去，只要死死地把那卞之虎顶ะ在沙洲上，他就插翅难逃了。”
既然对生与死都麻木了，高旭ຓ那作为医生的职业性冷静又回来了他的身上。高旭ຓ打量了战场一番，对着一旁้的薛一刀道：“沙洲是绝地，我们在沙洲只有战到เ最后一兵一卒。不如突围，只要夺得河滩上的战马，就大事可为了。”
“我大清？”卞之虎又摸了一个光秃秃的头顶，捏了一下头顶ะ处金钱鼠尾的辫子，猛地把那幕僚踢翻在地，一边狠狠地踩了他几脚๐。这个卞之虎喜怒无常，这可怜的幕僚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只得装着孙子受了。这幕僚却不知道卞之虎对头顶ะ难看得要命的金钱鼠尾也分外不爽。这个ฐ时期，清廷剃๙发令初下，而卞之ใ虎随着南明江南四镇之ใ一的刘良佐新า降，迫于清兵的威แ势而剃发。他对大清的认同感还没有达到เ这幕僚的程度，听到这幕僚口里的“我大清”不由á得无名火勃发而起。
薛一刀道：“大人，江阴城以一城见义，逆势而为，虽然属下敬佩，但清军重兵将至，以孤城拒守，外无援兵，必然城破人亡。大人今日脱身之ใ后，江阴不可久留，应立即到三官殿带着小芸儿离开。她是孙督师唯一的血脉ำ了。我们这些孙督师帐下的昔日老卒都视她为ฦ女。属下可以为她粉身碎骨，但属下身上积疾过深，最多只能苟活数载，要照ั顾她也是有心无力。而且属下看得出小芸儿对大人有意。她生命运多舛，请大人莫要辜负她的一片情意。”
薛一刀豁然醒悟，由不得对这个高千总刮目相看。他虽然在战场上临战经验不足，但胜在他的心思灵活以及应急时的随机应变。刚才的一把火，这时的以退为ฦ守之ใ计，莫不如此。薛一刀马上依着高旭ຓ之令指挥着高字营兵士向沙洲后撤，徐玉扬也听到เ了高旭的话，也领着舍桥乡兵后退。
季从孝家境豪富，闲来无事，自小混在江阴街头寻找打抱不平的机会。他横行江阴北城，性格热血而冲动，素า有“螃蟹”的外号。好在这只江阴螃蟹虽爱管闲事爱闯祸，但也没有大恶之行，而且心血来潮时还接济一下孤寡老人。所以乡邻๑提起这只螃蟹七分无奈三分爱。
但是，让她无法理解的是，第二次见到那ว个高千总时，人还是那ว个人，但她感觉到เ他似乎是另外的一个人。因为一个人无法如何变，他的眼睛里的东西不会变。但这个高千总的目光变得很清澈，也很深邃。当他鄙夷地看着满场倾听琴声的腐儒们一眼，然后拂袖离场的那ว一刻，她顿ู时有点怦然心动。
不论是高旭ຓ不是薛一刀，他们都不知道卞之虎的五千前锋营里有二千骑兵。
徐玉扬对着薛一刀怒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想去么？我还不稀罕呢。我先走一步了。”
今夜小芸娘也是兴致盎然，丝毫没有睡意，她对高旭用特制ๆ的鹅毛笔写字画图极是稀奇。小芸娘不仅弹得一手好琴，也写得一手好字。但拿惯毛笔的小芸娘拿起鹅毛笔写出的字像蚯蚓一般，比高旭ຓ那洒脱的细笔字可谓云泥之ใ别。高旭对她一直在眼前晃悠，打扰自己้的思路极是不耐。只是这小芸娘又是笑靥如花，又是知趣奉茶，这个ฐ算得上秦淮河的次生代名妓，又是忠烈之ใ后的身份，能ม做到เ这份上已๐是殊为不易了。
原来是辎兵出身的高字营兵士都是剃头的，高旭ຓ就让薛一刀领ๆ着他们穿着清军兵服以及红樱帽扮成守卫守在军营门口巡逻。一旁的夏维新一听到เ清兵回营，不禁大惊失色，叫道：“怎么เ办哪？那卞老虎回来了！”见这个夏孝廉如此失态，连季从孝都有点羞与为伍，低声怨道：“不是有高大哥作主么เ，你急什么เ？”
清兵们一个ฐ脑儿地拥到小芸娘所在营帐之前探头探脑แ。一会儿，那小芸娘落落大方แ地走出营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那媚眼、红唇、丰ถ胸、柳腰以及那油光发亮的小脑แ壳直让清兵们心痒到骨子里。只见小芸娘举着酒杯，向众人一敬，然后一口喝下，端的是海ร量。恰在这时，辎兵们刚把一坛坛酒搬过来，一坛坛地打开封口，那四溢的酒香几乎让人鼻子都要掉下来。
而另一股数百清兵早ຉ从舍桥村的另一头入村，正在村中ณ抢掠烧杀得不亦乐乎ๆ的时候，却见到一支莫名其妙的白巾军在石桥这一头的把友军杀得片甲不留。这支清兵是一支打打顺风仗，在乡民面前作威แ作福的小股绿营兵而已๐。领ๆ首的头目不知白巾军的虚实，以为ฦ大批乡兵杀到，不由á胆寒。再加上村民们得到有兵来援，军心大振，一消一长之ใ下，让这清兵头目不敢上前支援友军，只顾转头就跑。清兵见头目跑路，自是不甘落后。这支早ຉ进村的清军竟在一柱香之内跑得一个ฐ不剩ທ。
高旭ຓ喝了一口水，又道：“再说，我们已有剃发降清的事实，虽然举义แ了，但江阴人免不了鄙薄我们的过去。因此，我们不能ม弃江阴而去。相反我们要纳投名状。我们要把鞑子的头颅抛在江阴城下，以明我们反清的决心；还有辎重，我们得赶在清兵围城之前送给江阴一部ຖ分，以示ิ我们的支援。薛大哥，江阴城是个义แ之所趋千古绝唱的舞台，我们虽然不站在这个ฐ注定陨落的舞台上，可我们也得为个ฐ舞台添砖加瓦，送辎重，诛内应，请阎典吏，让江阴城早日备战。尽我们力所能及的一份心力。”
薛一刀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在高阳保卫战之中，孙督师全家老少四十余人遇难，满门忠贞，千古英烈。以小芸娘的身世说辞，她必定是孙督师幸存在世的后人。”
高旭看了小芸娘一眼，暗想她的性子真是敢作敢当，就算你打了一记暗棍，也没必要向苦主ว这般炫耀吧。如今是遇上以前的高千总，那岂不是找折腾来着。不过，如果高千总还是以前的高千总，估计这小芸娘万万不敢现身的。
高旭道：“一个ฐ男人如果囊中羞涩是直不腰来的。你身无长物两手空空到了妻家，得有点银两ä傍身。这五千两我是给你做点水上生意的，比如凑个ฐ船队之类。如果我知道你又拿去赌了，你那只手赌的，我就砍你哪只手。我说到เ做的。胖子，我现在既ຂ然敢造朝廷的反，算得上是亡命之徒，以后会在常州、苏州ะ两府四处奔袭清兵，以求图存。或许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就会到เ福山来看看老朋友。所以，我说的话你最好听在心里去。”
“常州ะ的好汉们，我不是男ç人，但你们是么？！退一步说，就算你们不是男人，那你们是汉人么เ？！你们的祖宗不是鞑子，莫非你们想成为鞑子的祖宗，好让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是鞑子？！”
“想想我们唐汉时期的荣耀，想想西汉名将陈汤那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东虏鞑子已经占了我们的京城，霸占了我们的妻儿，剥夺了我们的衣冠，他们不再肆虐在关外，他们已๐近在眼前！我想问你们——我们这般苟且偷生，是活得比驴子高贵，还是比猪狗聪明？我们倒底还是不是一个ฐ男人！到เ底还是不是一个汉人！！”
辎兵们面面相觑，这酸菜已๐经被高大人救活了，他怎么เ会这么失态。这些天来，这高大人不再像以前那般为人刻薄，行事咄咄逼人，性子变得沉稳，说话和和气气，像现在这般压抑般的烦燥，可是头一遭。
高旭ຓ望酸菜一眼，道：“死很容易，但活下去才有希望。”
鲁无巧又道：“如今大清铁ກ骑所向，势如破竹。残明诸王皆鼠目寸光之辈，定然难有作为。大帅挟十万之ใ众降清，又有献弘光帝ຓ的大功，可谓举足轻重。时下江南士民反抗剃๙发令如火如荼，满营兵力不足，必定倚仗大帅之力。但是这江南士民的反抗犹如皮癣之ใ忧，大帅精兵所向，必定药到病除。只是，大帅，你可知当年左良玉如何能成为众镇之ใ首，坐拥八十万大军？”
刘ถ良佐不由á道：“自然得益于当年他对李闯的养寇自重。”
刘良佐说罢，又是突然拍案而起，喝道：“老狗才，我既然投了大清，自然要对大清忠心耿耿。你这番话是想要说什么？”
鲁无巧ู的狗胆这时竟是包了天，竟是无视刘良佐的积威，道：“大帅，鸟尽弓藏之事，哪个朝代都有。如果天下鼎定，江南无战事，而大帅拥兵十万，那ว满清王爷岂能安心。”
刘良佐又坐回帅椅上，沉默了起来。
鲁无巧又道：“那ว高旭ຓ对属下言道，素来羡慕大帅之威名，早有相投之心。只是大帅帐下藏龙卧虎，他自认微薄，这次与卞将军相敌，不过是形势逼人。对于卞将军之死，他也深表遗憾。他也言江阴之ใ得失，与他无干，剃发易服与否，他也无所谓然。他所求者，唯一岛尔。到时投奔大帅者，也唯一岛尔。”
刘ถ良佐扬眉道：“崇明岛？”
鲁无巧道：“正是。大清铁ກ骑起家，陆战无敌，唯有水师积弱。崇明岛地处长江口，又近附常州ะ、苏淞之ใ地，真可谓退可守，进可攻。如今岛上情势复杂，那义阳王在残明水师的拥立之下，号称拥兵十余万，声势极大。高旭ຓ身为ฦ海盗高老头之子，素来被乡人轻视。沈廷扬沈大人，大帅可知？”
刘ถ良佐点点头，沈廷扬长于海ร运，当年深受崇祯ງ的赏识，在沿海一带颇็有名声。
鲁无巧道：“大帅可知那沈大人可能高旭ຓ的丈人？”
刘良佐一愣，道：“以那ว沈廷扬的名声，怎么เ与高老头这样不入流的海ร盗结为亲家？”
鲁无巧笑道：“那高老头运气好，在一场海ร啸之中救了沈廷扬一家。高老头可是十足的小人，当场就挟恩图报，看中ณ了沈大人唯一的女儿，强行定了亲事。沈家对此事一直引以为耻。只是高老头闹得崇明人人皆知，沈家骑墙难下，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上个月，高旭在常州ะ剃发投清，沈家立即以高旭大节有亏，单方撕破婚约。那高旭素来自命不凡，引为ฦ奇耻大辱。于是，他要出人头地，让那沈家刮ุ目相看。这次高旭的举ะ义，以我猜测，定是这番缘故。”
刘良佐笑道：“看来这个ฐ高旭是个ฐ性情中ณ人啊。”
鲁无巧ู也是笑笑，道：“他年方แ二十二，当初在崇明一掷千金，把高老头辛辛苦苦积攒了半辈子的家财挥霍一空。不光别ี人看不起他，他自己的族人极尽厌恶之能ม事。这些事当年我在常州时就时有所闻。他在常州ะ城里受过不少白眼，又以诈骗蒙赌为ฦ生，与混混为伍，如今得了机遇，自然要杀回崇明，扬眉吐气一番。”
刘良佐沉吟一下，道：“探子一早回报，说他在黄田à港撤退大批江阴乡民，又大肆招兵买马。我本要派出数万大军，把他堵在黄田à港，用他的首级为ฦ之虎祭灵。这么เ说来，得给他一个机会？”
鲁无巧ู道：“大帅，他虽然撤退乡民，不过是图个虚名。至于招兵买马，也只是为了蓄积杀回崇明老家的筹码。江阴之地，在大帅的十万雄兵之ใ下，他那ว仓促招来的万余乡兵凭什么立足？在绝对的实力之ใ下，他那ว点小聪明在大帅面前能ม有什么用处？他也明言，对于江阴的得失，他不在乎。他不过是借着大势发展自己้的高字营而已。只要大帅今日放他一马，他日必定回报。”
说罢，鲁无巧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刘良佐的面前，道：“这是高旭让我孝敬大帅的。”
刘良佐看着桌子上的这叠高旭的卖路钱，然后视线如刀一般盯着鲁无巧。鲁无巧骇得全身打颤，心中ณ暗恨自己้这般冒失。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把这些银票吞了，那高旭也拿自己没撤。只是想起自己้那个ฐ捏在高旭ຓ手中的“小妾”，鲁无巧哆嗦道：“大帅，请深思。那ว高老头是有名的铁ກ算盘，他的海ร外生意一本万利。当年那高老头的家财被儿子败得一干二净，这不过数年之间，这高老头又成一方豪富。只要我们捏住了他的儿子，到时我们的粮饷就不用愁了啊。再说，崇明岛撑死了也就一巴掌大的地方แ，那高旭ຓ能翻得了天么เ？”
良久ื之后，刘ถ良佐道：“无论如何，他年纪轻轻，能逼得之ใ虎自杀，算是个将才。而且能让你来做说客，也长于变通之ใ道。只是之虎毕竟因他而死，不给他一点教训，难以服众。”
鲁无巧听罢，暗暗抹了一下冷汗。不过，能把刘良佐的决定从祭灵改为ฦ教训，他鲁无巧也算对得起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