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冬夜实在太冷，三兄弟只好在墙角依偎着躺下，麻杆担心小茶壶心里愁怨，躺下不久ื便低声开解道：“小哥，你别怪易姐，我见她打你时边打边哭，估计她真伤心了，又有那么เ多人看着放不下脸，一气之ใ下才把你赶出来的，等过两ä天易姐气消点儿，我陪你回去向易姐认个错，你是她养大的，可不能因为挨几下打就生她的气。”
整个ฐ成都城都一样，到了晚饭时间，大街上的人流就会急剧ຕ减少，由于街道没有电灯照明，黑布隆冬地连走路都不安全，这个ฐ时代的人可没有夜生活习惯，除了饭馆和妓院之外，其余行业几乎ๆ都关门打烊。
这段时间，小茶壶倒是见过自己的三个狐朋狗友，一次是三人从正门偷偷溜进来探望，刚ธ到房间门口就被护院的龟公撵了出去，一次是清晨时分三人悄悄翻墙进来敲窗户，两ä个消瘦一个骨架粗大，看衣着和气度，都是与小茶壶年纪相仿的贫苦少年，其中ณ那个瘦弱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小茶壶，几个人隔着窗户没能说上几句话，易姐醒来一阵破口大骂，吓得小茶壶的三个小弟兄飞也似地逃走。
小茶壶无力地躺在床上，长久ื地茫然四顾ุ之后，开始费力地搜索记忆，尚未理出个ฐ头绪只听肚子“咕呱呱”一阵鸣响，感觉肛门肌肉群失控在即，急得他连忙掀开被子，费力地捧着缠绕绑带的肩部和左臂挪下床，顾不上一丝不挂赤溜溜的模样，忍着钻心巨疼，艰难地移到床尾，打开易姐临走时放下的便桶，坐下去“哗啦啦”解决存货，嘴里不停出痛苦的呻吟，整张脸因生理和心理的多重折磨扭曲起来，似乎已๐到崩溃的边沿，但他仍然强忍着，直到四处找手纸最后只能找到竹篾做的厕筹时，他终于绝望地出了嘶声裂肺的惨叫。
西面位置上的中ณ年人纯粹一身文人装ณ束，他将欣赏的目光从台上收回，一边用纤长的手指轻抚三缕胡须，一边含笑转向主位上的老者，低声笑道：“季公，没想到这成都城也有这般清丽ษ脱俗的江南女子，看来，清公总督巴蜀三年政绩卓越啊，治下日益安定繁荣了。”
两人一路向北，转进华兴街，穿过纯阳观，路过几家卖旧ງfqxs衣服的店铺小茶壶都没停步，反而是在纯阳观北街口的剃头铺子前停下。
小茶壶拉着疑惑的麻杆入内，强行把麻杆按在张椅子上，自己一屁股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大声嚷嚷，样子很像有钱没处花的大爷：“剃头！热毛巾要抹香胰子，完了梳头要用上等桂花油，要是让我兄弟俩满意了，我给你们双倍工钱。”
两个ฐ剃๙头师傅立刻扔下纸牌，大声回应，殷勤问候几句，立即开始卖力讨好，娴ຒ熟而又体贴地给两位小爷剃掉脑门儿上的短，再用香喷喷的热毛巾给两位小爷捂脸，完了用篦子、牛角梳理顺长，连抹三遍fanwai桂花油，梳了又梳，才开始麻利地打辫子。
修整完毕，小茶壶凑近前方墙上巴掌大的镜子，很是端详一番自己้的尊荣，满意地掏出三十文铜板扔到เ架子上，转向脑袋油光铮亮、面目一新的麻杆：“哇！老二你原来长得蛮俊的，比戏台上的武生还有潜质！”
麻杆难为情地猛搓脖ๆ子：“小哥，你搞啥子名堂嘛？不办正事剃什么头啊？街边五文钱就能剃๙个ฐ头，来这花几倍冤枉钱，干嘛啊？”
小茶壶一把将麻杆拉出铺子，向西边的布后街走去，边走便低声解释：“你以为我想花钱啊？可要是像叫花子一样，洋人的店铺能让你我进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多数人都是他娘的势利眼，只看衣衫不看人，为了能顺顺利利ำ地卖出玉佩，而且要尽量卖个好价钱，我们就得把自己装成大爷，否则谁看得起你？谁相信我们的玉佩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古董？”
“这倒也是，刚才在水粉街‘盛隆升’饰店里，没少受伙计的白眼，我们只是在卖手镯玉器的柜台站一会儿，就被那几个ฐ势利眼伙计轰出来……可是，小哥，你我都不知道这块玉佩究竟值不值钱啊！”
麻杆很快醒悟过来，残酷的生存环境和十几年的底层挣扎，让他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勤于行敏于思的好习惯，所以一下就能举一反三地分析起来。
玉佩值不值钱、是不是值钱的珍品，小茶壶心里根本没底，只能苦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只能去碰运气了，刚才我们在‘盛隆升’和旁边几家古董店都看过，没见有这式样的玉佩，而且我感觉这块玉佩看起来很舒服，应该能卖五个大洋以上。”
“能换回三个大洋我就烧高香了。”麻杆显然没小茶壶这么有信心。
两ä人来到布后街专卖中高档二手衣衫鞋帽的店铺，进门没见几个客人，店伙计皱着眉头打量小茶壶两人，好一会儿才懒洋洋询问买什么。
小茶壶也不答话，沿着木质柜台慢慢走上一圈，最后掏出一把一角、五角的银毫玩弄起来，回到เ中间，指着柜台里面靠墙挂着的两件长袍：“那两件暗花长袍多少钱？”
店伙计马上来了精神，挤出满脸笑容，小心回答：“大哥你有眼光啊！这两ä件厚袍子是本店最好的，你看那式样，那做工ื，还有那一排包铜鸳鸯扣，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虽然旧fqxs了点儿，但颜色还很光鲜ຒ，足有八成新啊！特别ี是左ุ边这件藏青色的……”
“大哥，你打住！就说多少钱得了，你也看到我们两个这一副寒酸样，你就是把那ว两件旧fqxs袍子夸得像龙袍一样，也要想想我们是不是买得起啊！”麻杆大声打断伙计的卖弄，一句话就说得伙计笑容凝结，郁๗闷不已。
店伙计只好说出价格：“藏青色的一块三，边上那件靛蓝色的一块二，不讲价！”
小茶壶嘿嘿一笑，指向左前方的鞋架子：“加上两双半新旧fqxs的厚底布鞋，我也不和你讨价还价了。”
店伙计额头上顿时满是皱纹，不作考虑随口拒绝。谁知小茶壶二话不说，拉上麻杆就走，店伙计愣了片刻๑连忙追上去，好说歹说留下两人，转身跑进去请示ิ老板娘，很快出来做出一副被割肉的惨样，取下两件长袍递给小茶壶，看看小茶壶两人穿着破鞋的脚板，再到鞋架那儿取来两ä双差不多最次的厚底布鞋。
小茶壶本就衣衫单薄，索ิ性直接把藏青色暗花长袍穿上，扣好衣领、右襟和腰际的七颗包铜鸳鸯扣，伸开双手，迈着方步抖起来，非常满意地转向麻杆，看到เ麻杆拿着长袍没有穿，龇牙咧嘴的显得无比心疼，忍不住大声骂几句，麻杆这才急忙穿上。
一刻钟后，趾高气扬的小茶壶和愁眉苦脸的麻杆走出店铺，行至隆兴街口停下，重新检查一番饰盒里温润古朴的玉佩，再整理好衣襟和下摆低声商议一番，这才走向英国领ๆ事馆对面的钟表饰行。
小茶壶昂着脑แ袋，信步而行，一眼望去十足一副富家公子相，相比之下，心中慌张、东张西望的麻杆气质就差多了，站在钟表行门口的两个ฐ本地汉子看到身光颈靓、满身香气的小茶壶两ä人进来，微微一愣，随即非常礼貌地点头问候，小茶壶只是矜持地哼哼两ä声算是回礼，就大摇大摆地迈步进门。
洋人的商行果然不同凡响，正面的墙上悬挂一块硕大的木质彩绘浮雕，图案是精美的西式楼宇，下方是一排英文字母，只记得几百个英语单词的小茶壶细细琢磨一下，除了“英国伦敦”、“公司”看明白之ใ外，其他只能靠猜，倒也让他拼出“罗德里格斯ั”这个公司名字。
听到小茶壶读出“罗德里格斯公司”的英文读音，正在左边半开放式会客厅喝下午茶的两ä个ฐ洋人停止交谈，望向背着双手、拖着长辫观赏钟็表的小茶壶，看到小茶壶两人站在陈列金银工ื艺品的玻璃柜台前不走了，两ä个ฐ洋人中年纪大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歉意地向同伴点点头，站起来扣好西装扣子，走向小茶壶。
“你好！我亲爱的朋友，欢迎你的光临，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中年洋人客气地微微欠身致礼，红润的脸上全是和蔼的笑容。
小茶壶上前半步，含笑作揖：“先生，你的中ณ国话说得太好了，你一定是个ฐ中ณ国通。”
洋人哈哈一笑，两撇上翘的漂亮胡子一颤一颤的：“谢谢你的夸奖，正如你说的，我来中ณ国六年了，先是在上海ร，后来到天津，最后来到成都这个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对了，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来自英国伦敦，名叫罗伯特艾伦罗德里格斯，我的中ณ文名字叫罗柏亭，是这家商行的主ว人。”
小茶壶愣了一下，再次拱手致礼ึ：“罗柏亭……好名字啊！我姓萧，萧邦的萧，哈哈！住在城西满城将军府后的莲花胡同，今天能认识你很高兴，我们成都远离大海，你不远万里而来，太了不起了。”
“哈哈！你很有趣，我的朋友，根据我的观察，你是个少有的能说我们大英帝国语言的开明绅士，这在远离海洋位于内6๔深处的古老地方แ可不多见，我很愿意结识你这样的朋友，如果你介意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怎么เ样？”罗柏亭心情大好。
“谢谢！咖啡就免了，我今天来，只是……只是……”小茶壶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罗柏亭何等精明，见状爽朗地笑道：“亲爱的朋友，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小茶壶很是犹豫一番，四处看了看，低声解释：“先生，是这样，我……我的家族来自北方关外，属正蓝旗，来到成都三代人了，因为……因为ฦ家境变故，到เ了我这一代没能继承爵位，所以……我想回北京，找我的族人帮忙，可是我又没有……你知道的，所以，我想把我的祖辈传下来的一件工艺品卖掉，呃……是块玉佩，不知道你这里……”
罗柏亭眼睛一亮，随即面色如常，微笑着说：“我的朋友，你不需要感到เ难过，只是我想知道，你怎么เ会到我这里来？成都不是有很多经营工艺品的商铺吗？我这里只销售钟็表和黄金白银工艺品啊！”
小茶壶非常失望，接着颇็为歉意地说道：“既然这样，就不打扰先生了，我再去别的地方แ想办法，谢谢！”
“请留步，我的朋友，能ม认识你我很高兴，我很愿意帮助自己的朋友只是，我不知道你所说的玉佩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罗柏亭上前一步，颇็为期待地说道。
小茶壶转过身来，似乎很难下决心，考虑良久，转向麻杆，要过他怀里的饰盒，来到เ罗柏亭面前，小心翼翼打开：
“就这个玉佩，我母亲去世前留แ给我的，说是两百年前，我妈妈的爷爷立下军功，获得康熙皇上的召见，赐给这块凤凰玉佩，说是一千多年前的汉朝皇宫里的东西，可我对此一无所知，要不是生活所迫，我真不会……”
罗柏亭已经伸出双手，接过木盒，睁大眼睛细细观察，又请小茶壶两人先到เ会客厅坐下，吩咐下人上咖啡，找来放大镜，细细查看。
罗柏亭边上那位金碧眼、个子很高的男ç人非常感兴趣地凑过去，两人看了片刻，低声交谈起来，罗柏亭随后去了趟后堂，十几分钟็后才出来，接着又与年轻的洋人低声讨论。
可怜的小茶壶，哪里听得懂两ä个洋人语很快的对话，只好望向紧ู张的麻杆，示意他尽管放心，端起桌上的咖啡，慢慢地品尝起来，眼睛的余光却紧紧锁住罗柏亭两ä人，抓住他们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和每一个表情，细细琢磨分析。
又是数分钟过去，罗柏亭将玉佩小心放进饰盒，抬起头微笑道：“我的朋友，以我的知识判断，这块玉佩确实有些历史了，但品质和上面的图案很普通，不知道你有没有找鉴定师鉴定过？”
这下小茶壶心里有底了，但脸上却挂满了无奈：“找过，而且不止一个，包括‘盛隆升’珠宝行那个刚ธ退休的老师傅，可是，他们给出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了。”
“哦？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给出的价格是多少？”罗柏亭含笑靠在沙上，显得彬彬有礼，从容不迫，可那ว双热切的眼睛时不时飘向矮桌上没盖起来的玉佩。
小茶壶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唉！他们都不怎么好说话，给得最多的是五百个银元，给的少的才三百，和我心里希望的差距太大，你想想，五百个ฐ银元能干什么เ啊？从成都坐船到重庆就要二十几块，我还要去北京，翻山涉水五千多里路，要走一个ฐ多月啊！”
麻杆吓得一个激灵，做梦也没想到小茶壶敢说出这么疯狂的谎言，好在之ใ前小茶壶反复交代过，麻杆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咳嗽ณ一声掩饰过去。
罗柏亭与身边的年轻洋人对视片刻๑，转向小茶壶，和蔼地笑道：“我的朋友，你不用生气，我觉得那些专家们给的价格已๐经很不错了，这块玉佩虽然有些历史，图案也比较独特，但是恐怕它的价值真的不是很高，不知你心里的预ไ期价格是多少？”
“我父母生前将这块玉佩交给我时，曾说过这是汉代皇后的东西，价值千金，让我好好收藏，一代代传下去，如果不是生活窘迫，我真不愿意卖，只想抵押以后赎回，可没人愿意让我抵押两ä年以上，逼不得已，我只好打算卖掉，可就算是卖，怎么也不能低于两千银元啊！”小茶壶说得有些激动了。
罗柏亭连连摆手：“不不！我的朋友，估计你错了，这块玉佩虽然少有，但是它确实不值两千银元，你的期望太高了。”
小茶壶呆住了，低下头考虑良久，随后做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摇摇头，收起玉佩，递给麻杆，站起来向罗柏亭礼ึ貌致谢：“谢谢先生的盛情接待，我……就不打扰了，谢谢！”
小茶壶鞠躬完毕，长叹一声，慢慢离去。麻杆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可又不知道小茶壶怎么想的，只好紧紧跟在后面。
其实小茶壶半点儿把握也没有，从踏入这个洋行的门槛ນ开始，他一直在赌！
他赌的是，自己้从罗柏亭眼中看到那一抹一闪而逝的贪婪是真实的，赌的是洋人对中国古代文物素来的热切占有欲，赌的是自己的直觉和运气。
“请稍等——”
罗柏亭的声音终于响起，小茶壶跨到门槛上的脚定住，这一声如同天籁一般，令他心脏猛然收缩。
小茶壶缓缓收回脚，转过身时，罗柏亭已经来到他面前，红彤彤的脸上，全都是真挚的笑容：“我的朋友，我很希望能帮助你，我有个建议，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出八百银元买下你的玉佩。”
小茶壶犹犹豫豫地皱起眉头：“这样啊……不行啊，先生，八百银元太少，真的太少了，最低也不能低于一千五百啊！”
“不不！我的朋友，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除了我，整个成都恐怕都没有人愿意出这个ฐ高价收购这块玉佩，考虑到我们的友谊，我只能再加两百，一千银元，再也不能ม多了。”罗柏亭脸色从容，可声音升高，语加快，显然心底里很在意这件少有的玉佩。
小茶壶很是挣扎了一番，最后可怜巴巴地转向麻杆，像是征求意见的样子。
麻杆早已被小茶壶喊出的天价吓得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忙低下头，闭上眼睛，可麻杆的举止落在两个ฐ洋人眼里，变成了不得不低价卖出宝物时的痛苦表现。
小茶壶深吸口气，徐徐吐出，最后无奈地说道：“这样吧，先生，能不能ม再加两百块，一千块实在太低了啊！”
罗柏亭有点儿抓狂了，可又不愿放弃这件难得一见的珍贵玉器，只好咬着牙点头，做出一副割肉的慷慨样：“好吧，你打动了我，我的朋友，我只能再加一百块，不能再加了，这是我所能承受的最高价格。”
玉佩终于顺利成交，两ä人在两个ฐ守门的本地汉子震惊的目光中走出洋行时，装ณ着一千一百块银元的沉重布袋便压在麻杆激动得抖的肩膀上，只见麻杆呼吸急促，脚步紊乱，像是行走在云端一样，嘴唇一个劲儿地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茶壶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感和幸运感，反而阵阵刺๐痛，心情逐渐沉重。虽然他不懂玉佩，不懂古玩，但是他确信自己吃亏了，被迫无奈用尽手段卖出去的，说不定是千金不换的国宝级文物，说不定自己้已经成为ฦ历史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