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犹如着了魔般跟着疯婆婆走入潋滟岛最深的树林里。疯婆婆用手指在海ร螺上打转，周而复始，直到手指像鸟儿一样在海螺上飞起来……
淙淙待她很好，她的命是淙淙救回来的。如果不是淙淙在海滩上看见她，发现她还活着，她大概早ຉ就默无声息地死在岸边了。
1้0
那日她提出要带我去看花灯，我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她猛然推开他，粘合在一起的身体被撕裂ฐ，他们都感到一阵疼痛。他捏住她，把她重新า打开。
她恶狠狠地咬他，掐他的脖ๆ子。他按住她，携她翻越最高的山峰。那ว是有飞鸟和桃花的地方แ，是人间仙境，谁也无法抗拒。
瀑布从山过她的名字，然而此刻๑春迟却不记得了。
沿着月光铺设的甬道，春迟跨出门，走进了种满凤凰树和椰树的院子。她看见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放着一张张担架。在这个有风并即将下雨的午夜，这些担架仿佛是一叶叶扁舟在水中缓缓地摇着；半空中又横竖扯起几条粗绳，那女孩正将洗干净的被褥晾在上面。在那儿，许多条白色床单一字晾开，犹如被戳破的船帆，起风的时候它们便也上路了。
那ว是春迟最初ม认识的淙淙——站在摇曳的白色床单中间，好像被云朵轻轻托着，来到她的面前。
正是她救了春迟。她从海滩上捡到春迟的时候，春迟的鼻息已经无法感觉到。可是她的身体并不冰冷，恰恰相反，她像一块火山灰烬般灼烫；如此的热，以至于淙淙相信她一定可以活下来。同时，她惊讶地发现，春迟的双脚是血红的，殷红的血迹从脚底一直向上蔓延，由深至浅，直至脚踝处才完全消เ失。这双赤红的脚也在发烫，淙淙蹲下来，试图找到脚上的伤口。可是没有，脚๐并没有流血。她又试着揩拭血迹，可是那血迹似乎是由肌肤里面渗透出来的，无论多么用力都擦不掉。
神奇的红脚女孩。
那个黄昏，淙淙坐在旁边看了她很久。然后慢慢扶起她，将她放在自己的背上。她背着她往回走。她的背被她压着，也开始发烫。落日把最后一丝光热传到เ她们身上之后，就跳进了大海，她们是黯淡的天地之间最亮的一簇火焰。从这一刻๑起，她们的命运被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3
那个时候，春迟的全部所有是一张在收容所y潮幽暗房间里的床铺、一条山茶花图案的墨绿色毛毯，以及一件不知什么เ地方捡来的粗麻布裙子。她一直都穿着这条裙ำ子，浅紫色，胸前有淡红色的石榴渍，也或者是西瓜的汁水，看起来像个ฐ暗藏杀机的伤口。
春迟本是不屑去争抢那些衣物的，每次收容所分发衣物的时候，她只是冷冷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看着难民们冲上去拼命地争夺和厮打，仿佛是为ฦ了证明她们得到重生后蓬ศ勃的生命力。
而裙子是淙淙送过来的。
此前，淙淙只是常常在夜里帮春迟止血，她也许是睡在春迟旁边的床位上，但春迟对此毫无印象；每次睡醒时，偌大的房间里几乎ๆ没有什么人了。女人们更喜欢聚在院子里聊天，不到万不得已๐，她们不会回到这拥挤黑暗的房间里睡觉。
有时春迟早晚散步，就看到淙淙在院落墙根下晾那些替换下来的沾满血迹和痰渍的床单。她常帮这里的看护做事，甚讨她们欢心。
春迟迎面走过去，看到เ淙淙伸长手臂，踮着脚尖晾衣服。这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瘦小，栗色皮肤，很难分辨她是不是华裔。只是觉得她有一种生野的美，能紧ู紧ู抓住人。她晾衣服时，柔软的身体被拉展开，宛若开在院落中央的一株小桃树。蓬勃的生命力犹如花粉般从她的身上散落下来。春迟只是这么เ安静地走过去，偶尔几次，她隐隐感到淙淙在对着她笑，然而她却记不起来淙淙的名字了。
直到那ว个下午，她们两个ฐ都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女人们争抢从远方运送来的旧衣服，她们是仅剩ທ的没有加入那ว场拼抢的女子，彼此对看了一眼，向对方แ投去友善的微笑。淙淙用眼神示意春迟等她一下，就向着那群撕扯的女人们走去。春迟疑惑地看着她。炎热的下午，烧烫的地面上浮起一层白茫茫的水汽，她那ว双细瘦的脚๐踝仿佛悬在白雾缭绕的半空中，轻渺的背影像个腾云驾雾的仙女。仙女降落在那ว群凶悍的妇人当中，然后她就毫不客气地和三两个ฐ手中紧ู紧攥着抢来的衣服的女人争夺起来。刚才还好端端站在她身边的温婉少女，顷刻๑间已变身为ฦ野蛮专横的泼妇。她揪着其中一个ฐ妇女的头发，犹如压一口水井般将她的脖颈向下压，而另一只手紧紧ู地抠住那妇人攥紧的双手，将她抓着不放的裙ำ子一点点扯出来。
女孩在这一刻呈现出的令人惊异的力气，与此前宛若行在云端的脚๐步迥异。
她们当然也打她，拧她的耳朵，扭她的手臂，用尖利的指甲去划她的脸，可是她像一个刀枪不入的勇士毫不退缩，甚至没有流露一丝痛苦的表情。很快，四面里涌来一群为ฦ淙淙助阵的女人。这些平日里神情漠然、看不出与淙淙有什么เ交情的女人，竟然都兴奋得好似被抽动的陀螺。淙淙就是一根有号召力的鞭子，她能让这世界围着她团团转起来。
第三部分第2๐9节：磨镜记（上阙）（2）
第29节：磨镜记（上阙）（2）
那几个和淙淙争夺的女人寡不敌众，很快便败下阵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抢到衣服的女人走到淙淙的面前，将裙子递给她。淙淙很从容地接过，自始至终，她没有擦过一下脸颊上流下来的血。
女人们四下散去，淙淙亦无需向她们道谢，仿佛这是发生过许多次的事，人人都习以为常。淙淙迎面走来时还向春迟扬了扬手上的裙ำ子，一切都非常明艳，女孩笑中的眉眼、脸颊上慢慢凝固的血，以及她手中的衣裙ำ。
女孩在春迟的面前站住，未等气息平顺，就说：
“给你。”
“给我？”
“嗯，给你的。紫ใ色很适合你。”
裙ำ子落在春迟的手上，轻得好像一只小鸟；她用力抓紧ู它，生怕一不留แ心，它就会飞起来。
春迟非常惊讶。她很快变得不安起来，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指，帮淙淙擦拭脸上的血。有几处伤口，抓破的表皮已经脱落，l露在外的嫩r不断涌ไ出血来。春迟看着鲜ຒ血犹如愈演愈烈的火焰一般蔓延，心中一片慌乱ກ，只是徒劳地不断擦去伤口四周的血。
在失去记忆后，淙淙是第一个对春迟好的人，但这种感觉并不像春迟想象的那样美妙。由á于对过去一无所知，春迟时常会感到无助。那ว时她多么盼望有人能够走近她，疼爱他。可是淙淙脸上的伤口那样灼目，令春迟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无法还给她什么。
4
淙淙是个野姑娘。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住在潋滟岛上。有时在岛上的天主ว教堂里寄住，有时到难民营里混日子，谁也不知道她明天在哪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她的影踪一定有许多人想知道。因为她是一只太美丽的动物，令整个ฐ森林里的鸟兽都黯然失色。春迟也许应当感到幸福，因为这只最美丽ษ的小兽栖落在她的身旁，日日夜夜与她为ฦ伴，这是多么เ值得羡慕的事。淙淙的确很依赖春迟，夜晚睡觉的时候，她总是偷偷爬到春迟的床上来，抱着春迟：“睡吧。”说完，淙淙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热带的夜晚，虽然有海风，仍使人觉得燥热。淙淙睡着了也很不老实，仿佛在被子里游泳似的，四肢摆动，呼吸很深，嘴巴也张开协助呼吸。有时她又会紧ู紧地抓住春迟，讲含糊不清的梦话。在那些深夜里，春迟惊醒，她看见女孩如攀援的小野兽般地钩住她，神色魇足。
春迟轻抚她的脸颊。此刻๑她睡得很熟ງ，不会醒，像一个属于她的娃娃。她必须ี承认，自己有些妒嫉淙淙。尽管她已经努力克制这种糟糕的情绪，当旁人被淙淙的美吸引，试图与她靠近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ว地远离。虽然她明知淙淙也许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出众，她也不会知道春迟的难过。春迟又看了淙淙一会儿，轻轻地用被子蒙上她的头。她希望世界都不要看到เ这个光芒四s的女孩，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美；或者哪怕她的美不要这样突兀，像自然中的流水树木，屋舍中的瓷器摆设一样静谧，那样也不会令春迟不安。
清早ຉ醒来时，春迟看见淙淙已经坐在床边，正抱着她的双脚出神地看。她抚摸着春迟脚๐上的血迹，说：
“真可惜你记不得从前的事了，我想那一定很精彩，这双红色的脚๐就是最好的证明。”
“它们还烫吗？”春迟轻轻问。她很少去碰这双脚，她总觉得，它们似乎ๆ并不属于她。
“还烫。你全身都很烫，所以才会流鼻血。你就是一座活火山。”
“是吗？那你不怕我喷涌吗？”
“不怕。我喜欢你的烫，红孩儿。”淙淙这样叫她。
然而淙淙并非对谁都这样温柔，春迟是一个ฐ例外。事实上，淙淙瘦小单薄的身体里充满了惊人的破坏欲。虽然曾寄住教堂，但她对于基督教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憎恶。当春迟对淙淙说，她非常想去做一次祈祷，祈่祷能ม将那些遗落的记忆找回来时，淙淙的口气十分鄙夷：
“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这些，我早ຉ已不相信有神。我住在教堂的那ว些日子，每天都想放一把火，将它烧毁。”
淙淙露出轻蔑的微笑，春迟一阵凛然。她看到淙淙的虎牙在唇间掠过，附着几缕残存的槟榔ศ果r，犹如一颗绞缠着血丝的兽齿。
在难民营里，淙淙喜欢和那ว些在船上卖唱的歌妓混在一起，让她们教她唱歌。她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唱起歌来别ี有一番๘韵味。那些歌妓们开始撺掇她与她们一起到船上卖唱，说她这么美，肯定能成为最红的姑娘；船上的生活很热闹，再也不会感到烦闷，而且还能ม赚到许多钱。对于别ี人的赞美，淙淙毫不经意，只是抿嘴一笑；金钱也并
姐,别这样
不令她心动，然而那种新鲜的生活倒令她有些向往。
“我们一起去船上唱歌，你说好吗？”深夜，淙淙碰碰春迟，小声说。
“我不想去。虽然说不上什么缘由á，但我不喜欢她们。”
“每天唱歌喝酒，生活得很自在，有什么เ不好呢？”
“我希望可以过安定一点的生活，在自己้喜欢的地方แ有一幢小房子，院子里种些花草，离海也不远，傍晚时走到沙滩上吹吹海风。”
“嗯，我记住了。”淙淙说。
“你记住什么了？”春迟疑惑地问道。
“我记住你想要过的生活了，总有一日我会为你实现它的。”
春迟很感动，却又生出几分诧异。这样的话似乎应当由一个ฐ男人来说，现在从淙淙口中ณ说出，多少有些古怪。春迟虽然知道，淙淙决不是柔弱女子，可她终究也是女子，应当被人娇宠呵护着，又怎么能肩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呢。
第三部ຖ分第3๑0节：磨镜记（上阙）（3）
第30节：磨镜记（上阙）（3）
沿着螺旋状的楼梯一直向下走去，这沉堕的王国却并不是地狱。一直走，直到เ风声塞满耳朵，灰尘蒙上眼睛，荆棘缠住双脚，记忆的主人才幽幽地现身。
巴里安1้的街头，坍塌的瓷器店、满街滚落的水果，仓皇奔跑的妇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来势汹汹的红毛番๘鬼……
巴๒里安，据说在西班牙语里，它的意思是流浪汉区。这个ฐ位于巴๒石河畔ึ的小城顺着历史的大河漂流下来，落到เ那ว些红毛仔手里的时候早已支离破碎。他们从当地人中选出首领ๆ管理和压制其他人。是欲望支撑起了这些弱小而怕事的“首领ๆ”，而权力则令他们生出与侵略者一般无异的脸孔。于是奴役和杀戮化作他们手中ณ的长鞭，同族人的血裹住了他们的双脚。
密谋以久ื的起义แ终于在这个闷热的夜晚爆发，西班牙人在撤离之前，把兵戈交到“首领”的手中：
“好好干吧，这里需要一场大清洗。”
起义者远比他们想象得强大。是的，有多么愤怒就有多么เ强大。带头的人被抓住，“首领”将他绑在火刑柱上，脚๐下便是熊熊烈火。火从脚踝处缠住了他，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舔上去。围观的人群发出尖叫，一些软弱的开始逃跑……黑色的骨架矗立在空中，像一柄不屈服的宝剑。可是那ว些追随他、响应他的百姓们分明已๐经屈服，他们跪在他的尸体下求饶。
人们以为这便是起义แ的结尾了。可是谁也没有料é想到那ว团火烧尽了火刑é柱上的人，却仍不罢休。它仿佛是领受了神意，嗖地一下蹿下来，沿着巴๒里安杂草丛生的街市、荒凉的巴石河一路蔓延。屈服的人们要为ฦ他们的行为ฦ付出代价。
所有不够洁净的人，都来洗吧！
大火烧了七日。雨水也浇不灭。巴里安城被毁，只有鹰隼盘旋๙在废墟的上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ว尊黑漆漆的塑像，衔去一块焦糊的r。殖民者对于这场灾难的悲伤并没有停留几日，他们又在巴里安的下游修建新า城。一切都是新的，新的首领，新า的律法，新า的子民，唯有“巴里安”这个名字依旧保留了下来。
5
春迟逃跑了。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有多么轻视淙淙的诺言。
那一天并非毫无预兆。前一日淙淙接连做了许多噩梦。醒来时看到เ外面天气y霾，暴雨将至。春迟又抛下她，独自去散步了。春迟最近有些古怪，总是喜欢一个人跑出去，到เ了晚饭时间才回来，并且神色凝重，看起来有些心事忡忡。但淙淙只当春迟是因为失忆的事难过。
晚饭吃了一半，春迟就起身回房去了。淙淙永远都将后悔为什么เ那时她没有跟春迟一起回去呢？她在听一个歌妓讲从前在船上的事——日子过得太平静了，听歌妓们讲她们千奇百怪的经历是唯一的消เ遣。
等淙淙再回到房间去时，春迟已๐经不见了。在那只她们共用过许多个夜晚的枕头上淙淙找到一片尚有余温的泪迹。
她冲出去，到院子里找她。在回廊的尽头，她似乎ๆ看到了春迟的背影，瘦瘦狭长，像一片从地面升腾起来的水汽，向着躲在屋檐后面的云彩聚过去。她大声呼唤春迟，但那水汽兀自飘飞，转瞬间便消失无踪。
春迟身上还穿着淙淙为ฦ她抢来的连衣裙ำ，耳边还回荡着淙淙对她的许诺，她就这样拉着男人的手欢快地逃走了。她一定听到了淙淙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声音撕心裂肺，再磅礴ศ的雨水也遮挡不住。她怎么เ忍心背对着那ว么凄楚的声音疾跑而去，头也不回？三月的小岛，突如其来的暴雨，到处充满背叛的气息。
有人曾看到春迟拉着一个ฐ男ç人冲出了难民营的大门。歌妓们的议论沸沸扬扬：想不到那个ฐ最不起眼的姑娘却这么有心机，很快就骗到一个男ç人将她带走。目击的人详细描摹男ç人的样子：深铜色的皮肤，宽阔的肩膀，浓密的胡子……
“啧啧，还怪不错呢！”女人们微含酸意地赞叹道。没有人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淙淙脸色有多么เ难看——内心的屈辱折磨着她，令她如坐针毡。她恨春迟，却又一直在寻找她，从未放弃。
四月，海啸之ใ后的第一艘船从中国抵达南洋。难民营中的歌妓奔走相告，她们终于又可以回到船上去了。她们热情地劝说淙淙到船上玩几天。淙淙本来不想去，可是她很想赚钱；妓女们说，船上赚钱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