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祁老夫人尤觉不满,看着满桌的菜色皱眉道“怎么,又不是寒冬腊月,怎地也没点时令蔬ຒ果。”
她们一样是婢女出身,只一个是老夫人身边的,一个是自小伺候靖宁伯的,这里头的情分,剥开了细细地讲,便成了云泥之别。
祁老夫人对前一个ฐ已觉失望,再见太微,便成了恼火。兼之ใ她素来不喜姜ä氏,连带着也不愿意多看太微一眼。后来姜氏犯了疯病,她便立即发话要儿子休妻。
小到一块料子,一支发簪;大到一间院子,一个人,只要她想,她就能够如愿。
“谢姑娘赏。”
穿着衣裳,太微有意无意地道“碧珠,有件事我始终琢磨不透,你来给我解解惑如何?”
可碧珠的性子,她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是以碧珠此刻๑话里的“不知情”三个字,究竟是知了多少,又不知了多少……仔细一想,还真是有意思。
她沉沉地闭上了双眼,想将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理出头绪来,但不管她怎么理,乱麻依然还是乱麻……她迷迷糊糊的,反倒想起了母亲来。
是她活着的征兆。
祁แ老夫人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她做了错事,这错自然就是该认的。”
“啪——”的一声,柔软又坚韧的藤条像是刚ธ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毒蛇,吐着殷红的信子,在灯下舞出了一道残影。獠牙森森,有着凶恶又残酷的气息。
太微听着廊下芭蕉被疾雨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睡眼朦胧地攥紧了母亲的衣裳,呢喃着道:“娘亲,我怕……”
一颗蛋,霎时成了两块。
蛋黄露了出来,是鲜嫩好看的颜色。
小七的眼睛亮了,六娘的眼睛也开始发光。
珊瑚一人一个小碟子递过去,笑着道“六姑娘、七姑娘请用。”
小七遂笑弯了眉眼,颔首低头,尝起了这素日只有祁茉能吃得上的鸡蛋。但只吃了一口,她便皱起了眉头,随即面露困惑地抬头望了望周围。
太微瞧着,忍不住悄悄地笑了一下。
小七满脸孩子气,真是半点心思也不懂得藏。
这鸡蛋的味道,就是寻常白水煮蛋的味道,还能ม有什么分别?再如何美味,也只是蛋的味道。
小七又吃了一口,脸上的疑惑不减反增,终于变成了失望。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剩ທ下的一小块儿蛋白,还是如常吃起了她的清炒芥菜心。
一顿ู饭用罢,她眉眼间的失望变得愈发浓重起来。太微有心提醒她,但隔着满桌的人,实在不便张嘴,只好看着小丫头慢慢地嘟起了嘴。
太微哭笑不得,好容易捱到祖母用完了饭发话让众人退下,这才在出门之ใ际叫住了她“小七!”
小七闻声扭头来看,顿时笑着大叫了一声“五姐”,唬得太微急急忙忙上前去捂她的嘴“小声些!仔细回头叫人报给了祖母,再治你个喧哗之罪!”
小七双眼瞪得溜圆,眨巴๒眨巴地看着太微,很慢地点了两下头。
太微牵着她肉呼呼的手,大步往外走,边走边轻声道“方才可吃饱了?”
“不曾。”小七摇了摇头,“五姐,你昨儿挨打了吗?”
事情闹得大,府里上上下下全知道了,小七这么个ฐ孩子也不例外。
太微没什么可瞒她的,便照ั实答道“是呀,挨了几下沈嬷嬷的藤条。”
小七听见“沈嬷嬷”三个字,倒吸了口凉气,忧心不已๐地问道“疼吗五姐?上药了吗?”她紧紧握着太微的手,眼里全是紧张。
太微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疼,怎么会疼呢,拢共也没挨几下,过后便不疼了。”
小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姐妹俩一大一小牵着手并排往鸣鹤堂外去。
谁知没等出门,斜刺里突然冲出了一条黄背的大狗。四肢修长,大耳直立,皮毛油光水滑,生得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模样。
太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祖母养的狗“阿福”。
祖母见不得旁人养猫遛鸟的,但她自己却最爱养狗。
她小时乡野长大,贫家陋室,父亲醉心科举却久ื无功名,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她又是独女,身边没有兄弟姐妹能够说话,日常陪伴她的便只有一条家养的土狗。
直至她十一岁上下,她爹终于苦学出头,高中了。
于是一家三口吃上了俸禄,父亲将她和母亲接到เ身边,她也再没有回过乡下。
她养的狗,自然也丢在了回忆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ฦ心有愧疚,她后来又重新า养起了狗。
但旁人钟爱的狮子犬之流,她都是不愿意养的,她养的,始终都是阿福这样的狗。黄背尖嘴,腹毛雪白,十分常见。
较真起来,倒不大配她这个老夫人的身份。
她当年离乡背井,随父举家迁居任上后,便一直在试图撇去自己身上的土气。她憎恶自己的泥腿子出身,改了乡音,学了仪态,费尽心机地要当个官家小姐。
也是她父亲命中注定,不入仕途则已,一旦入了,便一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他几次高升,终于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她也成了真真正正的官家小姐。
然而她第一次受邀赴宴便出了丑。
即便她不提,即便她改了口音改了一切乡下姑娘的痕迹,但她出身乡野的事,还是早就传遍了。
有的是人瞧不上她。
瞧的上且愿意亲近她的,又总是难免好奇地询问她乡下的事。她不愿意提,听得多了就忍不住黑脸冷面,于是久而久之便都成了不欢而散。
次数一多,连给她下帖子的人也没了。
她娘心急如焚,担心长此以往会影响她的声誉,继而再影响她的婚事。
彼时尚且年轻的祁老夫人却很不以为ฦ然。
父亲只得她一个孩子,于男欢女爱、生儿育女上又兴致寡淡,想来今后也不会纳妾。她这个嫡长女自然就成了香饽饽。父亲高风亮节颇็得圣心,日渐高升后,人人都说他今后是要入驻内阁的。
多的是人想要娶她。
那些邀她赴会的请柬,早晚会再次蜂拥而至。
她算得清清楚楚,也一件件都算准了。
她十八岁嫁进靖宁伯府后,再无人提及“乡野”二字。
但太微看着廊外名唤阿福的大狗,禁不住想,祖母心心念念想要脱离过去,可阿福的存在,岂不就是过去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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