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石子，每走一回头。
站在石子上，王月眸竟多少有些为惊花公担心，回过头攥着丁当的手迟迟不肯移步。石桥已走了些路，这一次丁当也没有拉着她赶快走，停了下来伫足回望。回望处水幕如雨、涛浪掀雾，原先那只纸鹤正拍打着双翅，在去岸守望着。
丁当已然看不清来岸，王月眸转过头道：“丁当姐妹，咱们走吧。”丁当仍迷茫地望着来时的岸，道：“那ว老先生定是被困住了，许多事情我还想不清楚。”王月眸低头道：“我们……我们为何要来这个地方？师尊为何在两个ฐ月前急召所有弟子，杨师姐怎么เ会赤唤之术？如今杨师姐又下落不明，这一切的一切我全不知道。”
丁当默然，咬了一下嘴唇，终于道：“也不是所有弟子，还有师尊未召回的。”她顿ู了一顿，续道：“那日我在小别木居修习聪明法，听到เ师尊将杨师姐带进了屋门。我本来在屋顶ะ以观云听风来修行，聪明法乃是精气神越集中，周遭事物越听得清看得明。”
王月眸叹道：“本门弟子之ใ前只有一位修习过聪明法，师尊说此等异法必待异禀天纵，丁当姐妹你便是这样的人。”
丁当道：“好多年前的那位本门弟子不就是在小别木居房顶上大悟的吗？我也跑到房顶去练，却原来哪里的房顶ะ都是一样的，并非只小别木居的房顶特别些。那日师尊说，师祖某一天怒气冲冲地进了千象苑，一记颠山掌将他摔在了屋外，拿去了里面一件宝贝说要带着全部ຖ弟子尽数离山而去。师尊这才嘱咐杨师姐要带上其余十六名本门弟子，并带紫华衣到这无澜江来，用祭城诀换师祖一世的记忆。杨师姐终究是有负于我们，我只在想，为何师尊全不把我们性命当一回事？从死里逃生，我才明白这道理。”
王月眸低着头喃喃道：“七百年的顽ื霖山除去开山之初ม就再无大事了，我们千里来此，要么不明不白死去，要么เ难逃重罚，或是……”说着说着，她一急哭了起来。
丁当听她哭心里也很不好过，看着这个ฐ十七八岁似比自己还大一点的怯生生的少女，正如自己้一样孤苦伶仃，一样天真无邪ิ。二人都知道回山必受重罚，但不回去就是背叛师门。只听王月眸抽噎ດ道：“三十七峰，每一座山峰听同门相传都有故事，那灰衫老前辈本领高强，若冲上山去……”说到此处她便又不说了，只怔怔地落泪。
丁当安慰她道：“那个老先生若真是坏人，只是要我们带个回信，本门那许多弟子，还有师尊和邓ฑ曹两位师兄，他一人上山可不是自不量力么？”
王月眸听了一会，轻轻摇头，丹ล唇微启还要说些什么เ，突然一条飞浪从两ä人头顶ะ越过，一些水珠洒在了王月眸脸上，如同添加了些泪珠儿。丁当闭起眼睛细听，那只纸鹤拍打翅膀的声音已越来越吃力，当下捏紧王月眸的手腕朝江的对岸走去。稍有差池，这两个ฐ人便会落入无澜江的波浪ฐ中，王月眸伤心之余也不敢不小心，跟着丁当过江。
待二人站到江边的石子地上，那ว只引石的纸鹤仰起脖子一声长唳，原先组成石桥的卵石全数掉进了江里，“哗啦”好一阵大响，随后纸鹤拍着翅膀再一声鹤唳，无澜江的浪头逐渐减小，过了许久终于平息，纸鹤则飞入江中ณ消失不见。
江面上的雾还没有散开，日头在天上朦朦胧胧，如同极亮的一大片云，阳光透洒不开。王月眸道：“倚木而歇，无澜纵游；山慕霞痕，水走携晖。”丁当对她望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对着无澜江道：“对江而梦，若入回雪；禽儿来回，天道彰彰。”
王月眸道：“杨师姐每每念及无澜江就会吟那四句，丁当姐妹那ว四句好像和前四句是连的，不知从哪里学来？”丁当滞了一下，道：“此时这个ฐ人早已被派往千里海外了。”
王月眸思忖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เ，问道：“丁当姐妹，你多大？”丁当答道：“十六。”王月眸道：“我比你大些，以后你叫我王姐姐吧，我叫你丁当小妹。”丁当见她竟不知彼此谁大谁小，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自己虽也天真，却感觉轻松了几分。
天下人，大抵都由天真烂漫而变得粗糙不堪，于是人防人、人伤人；人防人愈狠，人伤人愈重。最后，人无需面具，面皮便能挡风遮雨，能ม挨刀受拳；亦能火烤烟熏，以至无量境界。
两人在江边伫足了许久，始终都没有涉水声传来，想是惊花公以一己之力拦住了那ว些不明人物。丁当疑ທ惑，这灰衫老者心中到底想些什么เ？
几声宛转的鸟鸣声刺入二人耳朵，一声紧ู接着一声，竟连成一种极为ฦ动听的曲调，似古云出谷，又似佳人浴泉，陶然若天籁。不知不觉，丁当和王月眸两个人转过头来，一步一步地朝鸟鸣处走去。大约走了二三里，王月眸手腕的石佛珠渐渐清光吐纳，她拉起丁当的手走得更快了。
又走了百余丈，石子地已๐走到尽头，眼前是一片在迟晨中苏醒的绿色，丁当从未见过这么忙碌的鸟儿，成串成串地后一只追着前一只鸟的尾巴在林间飞翔。令人惊叹的是这些鸟儿全都井然有序地着自己那个音，合乎ๆ时度，恰到好处，天籁便由此而生了。王月眸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石佛珠，这串石珠已经与这片祥和融为一体，把清光吐成丝缠住了她的身子。她手腕一抬，便将清色光丝尽数吸纳进了身体。
丁当看得正奇，王月眸却茫然道：“我……我也不大清楚这是什么宝贝，只是心中ณ舒畅时就这么一举，就……很舒服。”远远一段“嗡嗡”的响声远远荡了过来，在林子里环绕不止。天空一道火霞飞过，丁当和王月眸这才看清，原来这片林子里竟有成千上万只鸟儿，顷刻间全数成一串串ธ飞出来，天顿时为之一黑。
火霞自这林子上空飞过后，林间稀薄的一层雾气全不见了，丁当和王月眸见到四处草上的露珠也尽干了去。鸟儿们开始有些躁动不安，丁当拉着王月眸，隐隐约约感觉眉欲焦，大地在微微震颤，天上的云也在颤动。忽而那火霞又飞了回来，引着令一批百鸟来随，“嗡”一声响，从火霞中ณ分出三股小火立在了前面。鸟群开始围着这三股小火旋转起来，至第二声“嗡”后，这三股小火分别扑向了这成千上万只鸟中ณ的三只，在这三只鸟身上焚烧起来。
丁当拉着王月眸逃开十多丈，隐在一些丛生的矮树后面，此时她们身上的衣服已快干了，只是贴身穿的衣服烫得厉害。火霞中又“嗡”的一声响，那三只被或焚烧的鸟儿逐渐向火霞靠近，慢慢地从火霞中伸出一只肌若白雪的小手来，要去触碰那三团火。未等贴近那只小手，那三团火燃得愈旺了，已完全不见三只鸟儿的踪影，自始至终也未曾听见那三只鸟儿叫出一声。突然“咝”的一声，其中一团火灭了，火霞急忙冲了过去，将另两团火化小捏进了手心。只听火霞中一个ฐ女孩的声音说道：“去兮去兮，我要回家去了，明儿要是有人来，你们万不可铤而走险，这就散了吧。”见众鸟还依依不舍地在绕圈盘旋着，女孩又说了几句“去兮去兮”，众鸟这才恍然大悟般四散乱飞而去。
众鸟一散，那片火霞便调过了头，直朝王月眸与丁当这边冲来。二人大吃一惊，连忙矮着身子绕着树丛躲了开去。那火霞一冲百步，再冲数十步，在一棵大树前微一停顿就往上寻去，只听刚才那女孩的声音欢喜道：“好宝贝！”王月眸探出一只手扶住一棵大树树干，想伸出头偷看是什么เ好宝贝，不料一瞧之下那棵大树上哪还有什么人在？树下边也没有。只是有一团方影在树枝树杈间难以分辨清楚。又回过头去找丁当相问，不料丁当也不见了，只得不知所措地落泪了起来。
“哭鼻子做什么？”
王月眸一惊，听出这是火霞中那个女孩，接着便听见丁当的声音道：“王姐姐，别出来！”王月眸擦了擦泪眼，扭头一看，丁当正站在先前那棵大树旁，在丁当身后一个ฐ蓬乱着头、衣着粗布衣衫的女孩在那站着，个头与丁当差不了多少，虽然头遮住了颜面，但看的出来不过十三四岁左ุ右。王月眸刚要踏步去救丁当一把，哪知足下无奈，好端端地被人直直推了过去，那女孩恰好不见了身影。待走到丁当面前，只一闪的工夫，那ว女孩又在旁边出现了。王月眸微微张着嘴巴，完全不信这女孩身法竟如此之ใ快。女孩笑吟吟道：“两位姐姐我看着好生面善，今日想请两ä位姐姐帮我。”
丁当和王月眸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那ว女孩续道：“在这棵树上有个大宝贝，麻烦两ä位姐姐替我取了下来。这件宝贝关系到我家今后运程和一家平安，万望成全。”王月眸问道：“你干么不自己爬……爬上去取？”女孩并不答话，笑道：“先前我在火兜儿里已经知道姐姐们不一般了，否则ท人……依我看，须先将这棵树凿断，等树倒了之后在凿去树枝，那件宝贝定然能拿到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一只手拉着王月眸的手动个ฐ不停。
丁当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心想这个女孩本领ๆ在她们之上，只能先忍耐。王月眸犯难道：“帮人总比害人强，可没有斧头锯子，就算……就算我们有人手也不能ม啊。”女孩道：“我知两ä位姐姐与我初次相识，又看我头遮住了脸面，把我看作了世上的歹人，这没什么เ，只是姐姐须知世上的歹人即便不用遮住脸面，也是厉害得紧ู，人心即便不隔肚皮也是险恶异常。今日之事说来并不难，只要姐姐们用自己双手就可办到，原也是为了姐姐们好。”说完伸出了自己双手，手背朝上。丁王二人听了她这一番话，立即想到了杨绯恬，不禁要摆脱那隐隐恨意不再去想，但却不自觉顺着那女孩的意思将双手伸出，手背朝上。王月眸呆呆地想：“她叫我们用双手，总不至于叫我们合力把这棵大树拔出来吧。”想到这里，手不自觉地又往回缩了一点。
女孩见到王月眸有些不大情愿，也不在意，乃ี微微一笑，收回了手转过背去，在转过身来时双手已捧满了水。女孩“嘿嘿”地笑了笑，道：“请两位姐姐十个手指头前边一点点在这水中蘸一下，就能帮我啦。”王月眸与丁当依言做了一遍，丁当现那个ฐ女孩面前的头上有一些水珠，显得更加奇怪了。过了一小会儿，丁王二人手指的前端开始痒了起来，女孩把水洒在地上，眼睛紧盯着王月眸和丁当的手指。正当两人的手指痒难以抑时，只见二人十指的指甲â如春笋般向外长出，只长到五六寸方才停下，这时二人手痒也止住了。那女孩说道：“这些指甲坚韧无比，能ม用来凿树或挖山，短则三五天，多则十多天便恢复原状了。二位姐姐，可别怪我，这本是为ฦ了姐姐们好。”
王月眸盯着双手了会儿呆，道：“三五天……十多天……这两样都不好，快些把我的手恢复成从前的样子，我……我不要帮你，我更不要什么答谢。本来我很漂亮，这样就……就像是妖怪了。”那女孩看看丁当，同样是怒容满面。那女孩说道：“我家就住在这条江的南边，一共有三个地方，都分别ี守在西、南、东三个方向必经之路上。虽说小山很多，但以我家而论，若要一两ä个ฐ人周全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山上那ว些个贼匪都听话得很。”丁当心想：“那要一两ä个人不周全也是不费吹灰之ใ力的。”那女孩不再说话，抬头去看那棵大树的树冠。
丁王二人均在心中叹了口气，彼此无依无靠委曲求全。二人分站大树的两侧，同时使力，对着树干用指甲对凿起来，木屑纷纷被指甲刮下，这是棵数百年的老树，竟能如此败在两个人的指甲之下，二人均觉得很是惊奇。待凿了一阵，二人又换另两处对凿，几番辛苦，终于大树支撑不住，朝其中一边倾倒下来，丁王二人连忙闪在一边。那女孩未等大树树干着地，便踏着斜ฒ着下倒的树干一路往树干那ว边跑了过去，虽然看不见她颜面，但定然欢喜得很。待看过了她口中的“大宝贝”，大树倒在了地上，她又对丁当和王月眸二人招了招手。丁王二人已累得满头大汗，但有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相互搀扶着朝女孩那里走过去。女孩让出身来，丁当和王月眸就见到เ了那ว宝贝，两个人立刻๑睁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那个ฐ隐藏在树冠中的，乃ี是一张四只脚的红木长桌。丁当忽而想起，昨夜那老者问到的“桌子”定是落到了此处，但这一张用来画画的桌子又有什么เ特别了。只听那女孩说道：“我带你们往南去吧，我爹爹就住在靠南的屋子里，这张桌子两位姐姐不用再管了，咱们过了午时再走。”
丁当觉得这女孩处处透着古怪，如何不自己把指甲弄长了凿断大树？怕是其中另有隐情。王月眸是万万依赖不得的，因此纵然满腹疑问与不快，只是不作声，依着那女孩所教将树枝尽数凿去。凿过了树枝，丁当便坐在地上呼吸吐纳，临ภ练气前瞧了一眼王月眸，王月眸正怯生生地在一旁站着不知所措，于是闭上了眼睛，想起杨绯恬来，也想起自己从别处学来的那四句诗来：“对江而梦，若入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