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卷宗本官都已๐阅毕,自是不必再走规矩找人证物证。”
楼下的女掌柜正在清账,葱尖似的手指拨起算盘来灵活极了,见人下楼,她停下动作弯眼笑:“官爷,要结账吗?”
空气里的血雾与飞起的黄沙搅合一处,砂砾碰着血滴,突然融合。
越想越着急,霍良摆手道:“今日这洗尘宴咱们就不劝酒了,散场之后我就得回衙门去。”
“这个小的倒是没注意,只是在洒扫的时候刚ธ好碰见掌柜的外出……”
“准备好了,就是林厨娘突然不见了。”般春道,“昨儿早晨我还看见她在洗菜呢,结果不知什么เ时候就走了,到现在也没看见人。”
“可我若是偏爱这香,就喜欢点它呢?”
霍良还以为ฦ自个儿死定了,谁知道大人突然峰回路转地问了这么一句,他一凛,立马拱手:“就在县衙出去往南百步的街口。”
“姑娘,你们掌柜的人呢?”有人抬头问了她一句。
瞥一眼窗台上的红月光,楼似玉打了个ฐ呵欠:“我说般春啊,你都来这儿一个ฐ月了,遇事能ม不能ม沉稳些?叫这么เ大声,是想跟镇上的打鸣公鸡竞争上岗还是怎么的?”
困惑地叨咕两句,李小二搭了帕子就要去洒扫。
“哎,等等。”楼似玉叫住他,侧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把点灯的引子拿来。”
日近西山,暮落黄昏,又到เ该掌灯的时候。可李小二不明白:“您不是说不点了吗?”
“那是昨日,今日我又想点了,你也要多话?”楼ä似玉横眼过去。
李小二闭了嘴,顺ิ从地去拿了火引和长竿,递给她。
余晖四降,街上尽是繁市褪后的萧条空落,宋立言踩着自己的影子往掌灯客栈的方แ向走,眉头皱得死紧。
派去查粮仓的人回禀说发现了不下六个耗子窝,统统以开水浇灌,打死逃窜的活鼠二十余,除此之ใ外别无异象。
鼠妖一向小气,断不是任着别ี人在自己้老窝撒野却忍气吞声的主ว儿。上清司的《万妖录》里写过:鼠族之ใ王,常硕也,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凡人犯其半分,毁家灭门,不得安宁。
他都让宋洵去提前守着了,谁曾想夺神香也没派上用场,从开巢ิ捣穴到เ剿灭鼠害,鼠妖一族一直都不曾出现过。
是他算错了,还是楼ä似玉撒谎了?这县衙里,会不会压根没有妖怪?
心里疑ທ窦更起,宋立言眯眼想着那狡猾的客栈掌柜,冷哼了一声,拂袖就想去找人问话。
然而,他抬头,恰好一盏橙黄色的灯在屋檐下头盈盈亮起,有人支着长竿抬头往上瞧着,脸上的笑意恬淡安静,鬓发被暖光一照ั,呈现出一种温柔的颜色。
宋立言一愣,停住了步子。
楼似玉撑着长竿将两ä盏灯都点了,笑着叹了口气,那ว气很绵长,像数不尽多少年的相思,又像是担忧着什么的惆怅。眼尾一扫,她抬眼看向他,仿佛早ຉ就知道他在这儿了一样,从善如流地屈膝行礼:“恭迎大人。”
晚风吹过,客栈门口挂着的银铃也响了,像是同那掌柜的一起,在诚心诚意地欢迎他。
眉梢微挑,宋立言突然觉得有种古怪的熟悉感,这样的场景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只片刻๑,恍然的感觉就消เ失了,他走上台阶,垂眸看着她问:“两ä天之后的开仓日,掌柜的可有空?”
楼似玉眨眼,撇了撇嘴:“奴家有没有空,还不全是大人说了算?大人允我这客栈重新开门做生意,那ว奴家自然就没空了。”
宋立言点头:“那就不允了。”
楼似玉:“……?”
越过她走进大堂,宋立言正想同她说粮仓的事,可不经意抬眼,他瞧见了个ฐ东西。
不打眼的破铜鼎放在柜台后头的博古架上,发着微弱的、只有他能ม看得见的白光。走近两ä步,铜鼎上的饕餮雕纹也清晰起来,黑云勾绕,从三足到เ鼎耳,中间乍ๅ然破开一个口子,在木架上漏下一个光点。
神色骤变,他大步走过去将那ว铜鼎拿了下来。
“哎,大人!”楼ä似玉从后头跟上来,作势要拦他,“这可是奴家刚得来的宝贝。”
“你得来的?”捏着铜鼎没放,宋立言眼神有些凌厉,“你从何处的来的?”
楼似玉被他吓了一跳,扁着嘴小退两ä步:“从……从隔壁当铺呀,小二刚ธ刚买回来,才摆上去没多久ื……”
知道自己้失态了,宋立言闭眼,稍稍收敛了些。
这不能怪他,他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铜鼎是上清司失落千年的圣物灭灵鼎,上清司费尽了人力物力也没能ม寻回,却让他在这么个ฐ小破客栈里看见。此等刺激,谁受得了?
只是,这传闻里刀枪不入的宝贝,怎么会破了一个ฐ洞?灵气尽失,怪不得寻不到。
“大人很喜欢这东西?”楼ä似玉小心翼翼地问。
宋立言回神,“嗯”了一声,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要是这掌柜的顺势送给他,他算不算受贿?
然而,面前这位楼掌柜闻言却是绽出笑来,手在裙摆上擦了擦,一点也不羞愧地朝他摊过来:“那就算大人便宜点,五十贯钱。”
“……”
是他多想了,在楼掌柜这儿,谁都不可能ม占了便宜去。
“宋洵,给钱。”
宋洵顺从地递上钱袋来,楼似玉笑着接过去,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多谢大人!大人福厚至此,必定行大运有好报!”
宋立言哪里在意这些奉承,捏着铜鼎就疾步上楼ä。楼似玉也抱着钱袋,去账台后头哗啦啦地倒出来,乐่呵呵地开始数。
“掌柜的。”李小二从旁边溜过来,看看她手里的碎银通宝,心虚地搭了搭帕子,小声道,“您连县令大人的竹杠都敢敲?万一被大人知道这东西是半吊钱都不值的破烂……”
“你懂什么เ?”楼ä似玉点好碎银,指腹温柔地描摹着通宝上的花纹,眼里有些暗光,“大人想要的东西,就算是五百贯也值。”
李小二没听明白,但也是真的挺佩服他家这掌柜的,半吊钱出去,赚五十吊回来,这样的本事,整个浮ด玉县也没第二个ฐ人有。
只是,往常赚这么多钱,掌柜的定会开心得上蹿下跳,可今儿钱捏在手里,她的神色却有些飘忽,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往楼ä上瞟。
天字一号房的门已๐经关上了,窗户也上了栓,宋立言将铜鼎放在桌上细细打量过,沉默半晌倒是轻笑出声:“叫师父他老人家知道这东西只消五十贯钱就买回来了,怕不是要再杵烂几根雪尾拂尘。”
宋洵疑ທ惑地看了看那铜鼎,突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您是说……这,这是灭灵鼎?”
“没认出来?”宋立言挑眉,将鼎往他面前一递。
宋洵哪里敢接啊,白了脸后退两ä步半跪下去,拱手道:“大人别戏弄小的,这真是灭灵鼎,小的就算再多十年修为ฦ也断不敢碰。”
收回手,宋立言叹了口气。
灭灵鼎以名观之ใ,能灭万物之ใ灵,任何带有妖气的东西,进去不过一日,定是灰飞烟灭。因此它曾在千年之ใ前护苍生、弑万妖,是上清司最为得意的法器。
但很可惜,妖王被封之后,灭灵鼎就失落了。如今再见,这鼎破了,已๐经失却封印妖怪的本事,里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也真是巧ู了,我正愁拿门口那ว东西没办法,竟就寻到เ了宝贝。”宋立言想了想,以指画ฑ刀刃,挤出几滴血来,放进鼎里。
艳红的血慢慢划过斑á驳的鼎壁,原本微弱的白光一时大盛,惊得宋洵连连退去了门口。宋立言倒是不惧,人笼在白光里,反倒显出了几分温柔,垂眸看着自己้的血被鼎飞快地吸走,像是在看什么贪吃的宠物一般,微微一笑,便又多给挤了些。
鼎身破口的地方吃了血,竟像人的伤口一般开始发红。
“大……大人?”宋洵有些着急,“翟大人说过,断不能ม随意以血祭法器!”
“封住石敢当的符只能ม撑三日,三日之ใ后若没个解决的办法,便还要迎大妖来犯。眼下我别无选择,你也无需多话,替我守住门就是了。”宋立言头也不抬,朝他摆了摆手。
宋洵叹气,他深知自家大人的脾性,心里有了主ว意,任谁说都没用。可眼看着那灭灵鼎吸走大人的血,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这法器,当真是碰巧出现在掌灯客栈的吗?
灭灵鼎地位卓然,非常人所能ม驾驭,一旦ຆ损毁,更是非常人所能ม修也,宋立言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不求修复,但求能使其恢复些灵力,好替他封住石敢当里的邪ิ祟。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几口血喂下去,那铜鼎竟是颤个不停,还不断ษ地朝他发出柔和的嗡鸣声。分明只是个ฐ物件,却明显表达出了它自己้的喜悦和兴奋。
白光越来越盛,穿透门扇窗扉,将客栈大堂里红漆的顶梁柱都照得惨白,楼似玉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看着,眼里有担忧,可只那么เ一瞬,她就又歪着脑แ袋笑了,手指轻轻一拨算珠,翘着二郎腿的脚尖得意地晃了晃。
若是背后有尾巴,此时肯定也狡黠地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