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晓冉并没有察觉到黄根生表情的变化，一心想着赶紧给言搞个结尾，好快快坐下，于是他说：“呃，别的，也没什么了，谢谢大家。”松晓冉坐下了，班里还是很安静，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按照惯例，言前有一次掌声，言结束，也是有掌声的，怎么会没有呢。
“啊，真的少了一点——”不知谁忍不住轻呼一声，继尔，班里里一阵骚乱，却又突然归于安静，安静得可怕。
“妈，我回来啦。”松晓冉正坐立不是之际，门外忽有童音响起，紧接着冒失闯进一团小黑影来。这小家伙猛然现屋内多出一人，立刻刹住身子，呈立正状。
松晓冉对朱家坟没好感，并不代表朱家坟对他没好感，好比男女之间的感情，男对女不来电，并不能推断出女不会恋男。松晓冉一来就成了朱家坟的“梦中情人”。“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尊为‘胶’菜”。大概是物以希为ฦ贵罢。
终于有个女生家长站了出来，在一次松延成开车来学校给松晓冉送钱时，当着老松的面细数小松罪状，刚开始松延成很平静，任凭他血泪般控诉。这位家长见松延成像没事一样，表情稳重，固如东方แ明珠的根基，于是自尊心大受刺激，语言渐加犀利ำ，偶然失控地嘣๑出一句：“真想不到你这么稳重，会调教出这样的儿子，看你们两ä个长得都不像……”松延成颜色骤变，挥手一巴掌，扇到了松晓冉脸上。松晓冉只觉眼前一黑，跌倒在地，再睁眼，满世界的小金星咕咕嘟嘟็冒个不停，大脑แ似被打成了石灰浆，好一阵子澄清住，一仰脸，血已๐从两个鼻孔里渗出来，快到เ嘴巴里时，右嘴角又倏然多出一道血痕，酷比三江并流，蔚为壮观地往下淌，他动了动嘴巴，转脸一啐，地面上一堆红色唾液ຂ里多出半颗牙齿来。松晓冉被打傻了，他认为父亲这巴掌扇错了地方，理应冲女生家长而去的。那ว位女生家长立刻不自在起来，面对老松教训小松的手段，心里兴奋、释然、忐忑的成分都有，想走，又觉得不妥，应该说些什么เ再走，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此尴尬了半天，灰溜溜去了，背影里映不出打胜仗的喜悦，反倒像极了逃兵。
离婚后的松延成脾气暴躁，看哪儿哪儿不顺，除了外表英俊、其他表现均一塌糊涂的松晓冉也成了他的眼中ณ钉。半年间，松延成娶了二奶当老婆，觉得不解渴，又很快包了三奶和四奶，然后把松晓冉赶到学校留แ宿。
“哼！”同桌冷笑，对松晓冉的问题嗤之以鼻。松晓冉脸颊๐涨红，异常尴尬，强压心头怒火，将倾斜的身子收回，却听同桌又道：“你当然听不懂ฦ，他在说题眼。”
“题眼？”松晓冉本打算不再做声，但还是没按捺住好奇。
“嗯，题眼，他讲课就是读题眼，题眼读完了，课也讲完了，他说的‘啥’就是题眼，相当于括弧，括弧里的东西就是试卷中填空题和选择题的答案。你对照一下第一段，就全明白了。”
松晓冉赶紧低头去看第一段：
随着（工商业）的展，（14）世纪，（意大利）出现了（剥削雇佣工人）的（手工工ื场），（企业主）和（富商）开始演变成（资产阶级）。这时候，一股（资产阶级文化）的新า潮流在（意大利）兴起。这种（资产阶级文化运动）在历史上称为（文艺复兴）。
“噢！”松晓冉终于恍然大悟。讲台上的黄根生还在继续：“诗人啥是意大利ำ文艺复兴的啥，最著名的著作是啥。这是一部啥，诗人在这里表达了自己้的啥和啥。”松晓冉新鲜感正浓，紧跟着黄根生的“啥”圈括弧：诗人（但丁）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先驱），最著名的著作是（《神曲》）。这是一部（长诗），诗人在这里表达了自己้的（善恶标准）和（对天主教会的厌恶）。
同桌为自己当了一把松晓冉的“老师”而感到得意，他说：“简单吧？历史课就这样，你根本不用听，回头把听课同学的书本借过来，照着画一遍括弧就完了。”
“所以你不听课？”松晓冉有些气馁，觉得碰到了一位很有个性的同桌。之所以气馁，固然是自己有个性，便要排斥和自己一样有个性的人，文人相轻，艺人相贱，商人相互拆台，这统属于同“性”相排斥的体现。
“嗯，这是原因之一。”
“之ใ二呢？”
“之二，是因为他所读的‘啥’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啥’。”
“什么？”松晓冉一时没听懂。
“他读的‘啥’在考试中很少是真正的题眼，相反，他没读‘啥’的部分倒经常成为题眼。”
“噢——你叫什么名字？”
“何光绪。”
“光绪皇帝的那个光绪？”松晓冉紧张追问。
“正是。”
“我叫松晓冉。”松晓冉恨不将松晓冉说成松乾隆。光绪再厉害，也得给乾隆叫爷。
“早已如雷贯耳。”
“幸会了。”松晓冉将右手从桌面下伸过去。
“幸会幸会。”何光绪也伸出手来。
“东邪西毒”完成了历史性的一握。
第一节课结束时，窗外的小雨早已停住。课间与上海一样，都是十分钟。松晓冉小腹胀憋，侧头问何光绪厕所在哪里，何光绪探腰向窗外一指，松晓冉的眼光像探测器一样，顺着他手臂的航线，掠过操场，一直飞到两百米之外的围墙处，搜寻良久，终于将两扇颇为ฦ隐蔽的n形小拱门给挖了出来。松晓冉皱皱眉，回过头说：“也太远了吧，有没有近点的？”
何光绪不解地说：“近点的？没有，学校就这一个ฐ厕所。”
“什么！就一个？”松晓冉跳了起来。
“是啊。”何光绪认真地点头，他被松晓冉的举止搞得有些糊涂：有你拉撒的地方แ就够了，要那么多干嘛！难道非要像三妻四妾那样，轮换着来？
何光绪大概没有去过大城市，固然不了解松晓冉的烦恼：在上海ร，每栋教学楼都有卫生间，一出教室门，右转，走五步，再右转，就到了，家里更不必说，从客厅一脚就能迈进那ว扇手拉门，一步到位：一蹲，一拉，一冲，一气呵成。可眼下，去一趟厕所不亚于走一遭万里长征，松晓冉自然是无法忍受的，语言泄在所难免：“上帝啊，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没有品味的学校，没教学楼就罢了，厕所也竟然只有一个ฐ，太荒唐、太离谱、太不合理、太没有人性了……”
何光绪听得来了雅兴，他从初一至初三，在学校厕所拉了两ä年多屎，除去一次忘带手纸只好将屁股翘到เ柱子棱上蹭蹭之外，实在没觉察出这厕所有什么离谱和不合理之处，今日多了位“海ร上来客”，从进教室门到现在，短短四十五分钟็，话不多，但句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此刻又是主动找自己说话，于是先前“我本布衣，躬耕于三间房”的自卑感一扫而光，话也跟着气氛多了起来：“怎么个荒唐、离谱、不合理、没有人性？你讲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