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靠在床上，喝了一些云深给我泡的茶，清醒了许多。
热闹的宴席从正午持续到快要黄昏。人们的兴致仍然不减，猜拳行令，谈笑风生。我的酒量不算差，但被轮番猛灌下来，还是脑袋发沉。
云深在广仁母亲手把手的指导下，学会了使用烧柴火的灶台，又搞清了厨房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放置。然后厨房就成了她的工作间。她像个ฐ小主妇一样，在这里给一大家子人准备一日三餐。
云深对乡村的生活很感兴趣，我就先不急着带她四处游览，只和莱家人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几天真正的农人生活。
我收起玩笑的心境，郑重地说：“或许这世上每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都是他们的化身。”
“也许是吧。”我半认真地笑答,不忍扫她的兴。
“您知道gisèle在父母去世后所患的抑郁症并没有完全复原。而目前在欧洲，媒体的纠缠和民众的好奇，只会增加她的病情。因此我建议安排她暂时离开，在没有纷扰和注意力的环境里休养一段时间。”
“那么陛下是否同意，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保护他们唯一的孩子不再受到类似昨天的伤害？”
比利时举ะ国是哀戚的。philippe从诞生就被认定是比利时的王位继承人，在几乎全比利ำ时人的关注下成长。随着他的成年，他英俊华贵的外貌，平易近人的格，和横溢的才华，更让他成为ฦ全比利时人的骄傲，和当时少女们狂热追捧的梦中情人。即使当philippe和成碧结婚，身份由王储变成了亲王，人们除了在最初ม十年怨恨成碧夺走了有可能会是他们最有魅力的国王，后来也渐渐被他们的爱情所打动，从而包容，理解，祝福他们。他们的去世，对一些比利时人来讲，是一段爱情神话的结束和对philippe牵挂的终结。
皇后告诉我，philippe和成碧的葬礼ึ过后，会举行新国王的加冕大典。现任王储，philippe的弟弟，将成为比利时历史上新า的一任君主–félix二世。
我生命里已所剩不多的亲人又少了两ä个ฐ吗？
nigel的嘴唇翕动着，但他的声音却被我耳中的轰鸣盖过。
清逸绵长的香气从茶盏里渗出，夹带着温润的水汽在书房里四散开。
她倏地红了脸，垂了眼帘，扇子一样的睫毛一闪一闪：“我……我要……我要你明天早些下班，带我去听俞丽拿的梁祝演奏会。”
“那可不是，这孩子整天在我面前念叨，靖平这，靖平那。你再不回来，她就要变成个小疯子了。”玮姨讲得绘声绘色。
到家时刚好上午十点，玮姨ถ疾步迎出来，拉着我上下打量：“可回来了！这次走得太久，可把云深想坏了。”
冲洗降温以后，我扶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又从她家的药箱里找出红霉素软膏，在她的伤处轻轻涂ิ抹。
我快步过去，只见她手上已๐被沏茶的热水烫红了一片。
“外面的东西不比家里的营养细。你忙成这样，在吃上尤其马虎不得。你多少还得再吃一点。”玮姨带着写不容辩驳的坚持和固执。她对我的关爱二十多年如一日，现在灯下的她真像我的母亲。
这时玮姨敲门进来，给我送宵夜：“知道你工作的时候不喜欢人吵你，但你今天开会错过了晚饭，怕你没吃好，就给你拿点宵夜过来。”
陈薇语专心听着，不时温柔地与云深说笑。她盈盈如水的目光会间或落在我身上,有几次与我的目光恰好相遇,ไ她便红了脸，飞快地垂下眼帘。
云深走在我和陈薇语之间，自然地伸手挽在我和陈薇语的手臂上，一路走得喜孜孜。这姿势让我和陈薇语之间有些不太恰当地亲近，但看着云深一脸过家家似的快乐่，我也就由着她。
古语说：“月下看君子，灯下赏美人。”她本就生得很美，在客厅里水晶吊灯的柔和灯光下，更显得颜如莹玉，韵似柔水，连我都看得有些入神。
靖平极温和地对她笑着说：“还请陈老师赏光留下。今天这样麻烦你，实在过意不去。再说云深要是知道我们没有善待她的老师，待会儿要急的。”
我接过她包好的花束，笑着说：“我是误打误撞，哪像你解释得这样好听。”然后付钱，道了谢，走到门边。
我选了一种纸莎质地的白色棉纸，包在花束周围，再请她系上一粉色的宽缎带。
云深的同学和老师也是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地来看她。
玮姨乐่得向人炫耀，就变着花样地打扮云深。要么给她编两条清水长辫，要么挽两ä个发髻在耳后，要么用晶灿的小珠花将她耳旁的碎发簪在头侧，任一头长发锦缎一样垂着。云深就穿着她的粉色病号服，乖巧地坐在床上，任玮姨摆弄。
她红着脸低了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只觉得又生气又伤心，脑แ子里嗡嗡直响，然后就……。打人很不好，是不是？”
她看着我，满脸崇拜：“靖平，你真厉害！”
店内柔暗的灯光下，三三两ä两的情侣促膝而坐，和着轻缓的音乐窃窃私语。同样的雨，在这里，却由á方แ才漫天漫地的萧索凄凉，变成了只是带着浅浅伤感的浪漫背景。
我开着车，和云深一起，在夜雨里前行。街上除了过往的车辆，几乎ๆ没有行人。霓虹灯映在路面积水中的倒影里，刺๐目而冰冷。
我此时坐在他曾坐过的书桌前，窗旁的细竹在轻雨里款摆曼荡，檐口处汇集的雨珠准确地滴落在小坑里，一串，再一串，发出有节律的，乐่音一般的声响。
此刻，我正在书房里写一篇交给瑞典医学院的年度血病研究项ำ目的总结和前瞻，而云深则ท坐在我身旁的藤椅上，读着黄老布置给她的功课–一本晏小山词集。
有次我从书房经过，从楠木雕花的大窗外，我看到，幽幽灯下，云深正坐在靖平腿上吃栗子。靖平一面帮她剥壳，一面和她讲些什么。她拿着栗子，喂一个到靖平嘴里，再喂一个给自己，一面专注地听，不时地咯咯笑着，一双小脚挂在靖平的长腿上，快乐而悠悠地晃动着。
靖平一改平日工作到เ晚间的习惯，总会按时回家，和我们一起用晚饭。吃饭时，小姑娘便叽叽喳喳把一天遇到เ的事儿，倒豆子一样讲给我们听–学校里谁借给她一本漫画ฑ书，谁请她去家里玩，谁把青蛙放进了老师的茶杯，谁又上课说话被老师罚站……。她神采飞扬地讲，靖平专注微笑地听，给她出主ว意，又拿她打趣。
我只得静立在原地，等待着一场争执的开始。
我一听，知道她有话要和philippe和成碧说，便也开口道：“那么陛下，我也失陪一会儿。”
下午时，philippe在书房里处理一些从考古基地发来的邮件，成碧和玮姨在嘱咐着佣人替云深收拾行李，我则带着她，把家里她没去过的地方最后走一遍。
这块玉观音，我会戴着它一生。
“靖平，”云深清脆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她喜滋滋地蹦过来：“那边有好多东西！”原来那ว小摊上摆满了供出售的香烛。
宽林抓抓头：“这个么，老和尚就算不出来啦。再说天命也不可说破，看造化吧。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算是结束了交谈。
一家刚开门的小饭铺里，我们坐在一张老旧ງ斑驳但却擦得干净发亮的四方桌前，等着今晨的第一笼白米糕出笼。米香和着热气从硕大的竹编蒸笼里渗出来，四散在清晨的薄雾里。石板小路轻雾蒙蒙的尽处传来隐隐的鸣和人声。
第二天，philippe和成碧请了半天假，驱车同云深和我去几里外的一个叫桃花驿的小镇游玩。
因为云深吃素，我就点了香菇豆腐煲โ，竹笙酸笋汤，和麻酱凤尾。最后要了一个ฐ南扣，嘱咐侍者用带筋的瘦做，不能ม肥也不能ม柴，要煨到入口即化。
在初夏习习的清风里，面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我感到了那样久违于我的，单纯的欢乐。
她叹了一声：“我也试图去改善，但工作太忙，常常是只能ม和云深相处几天，又要匆匆赶到下一个项目基地。”
她无奈地苦笑：“这是我最忧心的一件事情。我想让她和普通孩子一样自由活泼地成长，而不是在廷里被教成优雅的牵线木偶。但我和philippe工作的地方，大多是荒山野岭，孩子没法待。而且我们满世界颠簸，一年也和她见不了几次。只能让她在里和她祖父母在一起。他们很宠爱她，云深也是个ฐ很乖的孩子。但她祖母对我有成见，认为我抢了她最优秀的儿子，抢了比利时最受人爱戴的储君。云深跟着她祖母的时间长了，就和我有些疏远。”
“philippe留在布鲁塞尔处理一些家事，我又不想在皇里多待，就和云深先过来了。philippe晚几天再来。”
我细看她，依旧ງ身姿轻盈，眉目如画，只是皮肤晒成了微微古铜色，笑时眼下有了些细纹。想是做考古这一行，风吹日晒，翻山钻洞，这份辛苦非平常女子吃得消。
我跪在你床前，俯身向着你，说：“好的。”
然而四个星期后，该来的还是无法逃避。
我也是生于世家，且到了半白的年纪，已阅人无数，但风华资质，能出靖平之右者，平生未见。
随着他年纪和历练的增长，他的俊朗丰神和四溢华采里，愈发多了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我有时奇怪，一个生在欧洲，十五岁起又离开中国的人，身上哪来的一种沉静平和的古风？大概有的东西是血脉里承传下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