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郡县改良兀珠城乡绅议政开棺验尸润菘案水落石出
明月已升入中ณ天。初ม春的京畿依然春寒料峭，玉壶悬挂中天，银辉洒满了百里山川ษ，洒满了兀珠，洒满了宏阔庄重的衙门庭院。庭院屋宇巍ณ峨，朱漆大柱在檐下巍然矗立，在月辉浑映下闪出一抹抹红光。地面是一尺见方的细砖铺砌，十分整齐，在月光辉映下如一块块莹润的玉石铺在地上。白墙中间筑有间隔有序的各种图纹的细瓦窗牖，在月光辉映下细瓦的边缘特别精细，围墙的墙檐、墙上的窗牖好象不再是泥瓦匠的，作品倒象一尊精美的玉雕。院落里栽了塔松、柏树，也栽了一些细竹、柳树。细竹、柳树虽没有含苞吐蕊，绿叶抽条，但也春绿了枝梢，疏枝密梢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摇摆，那婀娜树影在玉石般院落被月光彩动徘徊，显示出动人的绰姿，松柏则更显示出岁寒而不凋、春温劲更苍的庄重、挺拔。
谭襄廷的书房灯火依灿，红烛高照着。衙门解了命官的佩带，身穿便服衬衫，褐色洒裤，正在红烛下端坐，静思着。在书案上放着一些书，这些书是《春秋左氏传》、《孟子》、《孔子伪经考》几本书。案上还放着文房四宝。
硕大的端砚敞开着，一枚雕刻๑着松鹤云纹的徽州歙墨斜放在砚台上，一支羊毫小楷浸ฤ在馨香的墨汁中。印有兀珠城衙门公笺的宣纸被一支刻有山水画图的铜枕尺压在宣纸边。红烛在锡制的烛架上燃烧着，灯烬已落了许多。
谭衙门用剪刀又剪了剪ຘ灯花，火更亮了。他端起铜壶又往砚台里倒了些温水，用力研了研墨，墨香四溢。他扛了扛笔，饱醮浓墨，在宣纸上疾书了。写的字似是张猛龙与苏东坡字体合璧，别有风格。笔醮香墨，文生笔下，一会那宣纸便写满了文字。写道：
《吾朝何以名正而言不顺》
语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政令不行，政令不行则礼ึ乐不兴。吾朝不患名不正而患言不顺ิ矣。自禁烟海战以来，列强侵凌，连年战祸，国躯成疴。虽天安尚巍，金銮不倾，国号无更，天子有继，曰大清国，曰道光，曰咸丰，曰同治，曰光绪，名不可畏不正矣。然定海失陷，南京成约，朝廷受辱，羊城遭劫，总督西狩，福海枯涸，圆明遭焚，东洋入寇，甲午兵败，墙檐灰飞烟灭于东溟，夷州宝岛割让于倭寇。列ต强动辄兵刃逼于燕都城下，仗贼洋火器之凶恶迫吾皇订立澶渊之ใ盟。列强在华各占权利，蕃鬼任意横行于中国。朝庭命官，无以行事，太和殿下，几无金口，民人百姓一日苦于一日，皇上难以赈恤亿兆苦难。一国之中不知有几邦ะ几府，吾皇玉言受制于东西两洋强权，一统大清有其名而无其实矣。名虽正而言不曾有一日之顺ิ。
言不顺可名正乎？曰言不顺则ท名自不正。名正为ฦ虚，言顺为实。天子立国，牧民理域，率土兴邦，振兴礼ึ乐，全在在明明德之政，天子即有圣德，必当号令于封疆，封疆令于省州，省州ะ布政于郡县，郡县施ๅ政于兆民，兆民兴而社稷兴，则吾朝鼎盛，再现先王矣。然今日之中国天子之令受框于盟约，列强已达挟天子以令诸侯，吾朝言不顺久矣！吾朝唯存名正之虚而不存名正之ใ实矣！
史有铁鉴，东周之ใ亡亡于言不顺在先，名不正在后，君子可遗忘乎，可不铭于心而刻骨乎。言不顺亡国之ใ兆也。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用心在乎使万代君子铭记东周文王之道衰，先王之ใ国亡于无道之世。圣人周游天下，布道成仁，用心之良苦全在教诲万世君子、志士，百官明德于心，行动于体，成天子之心腹爪牙，为朝廷之ใ枝叶条梢，杀身成仁，忠于职守，使天子无一日言不顺。如是则神洲无不兴，华夏无不隆矣！使天子言有顺而名正，天朝名正，言顺ิ天下，百官之天职也！
襄廷书毕，走出书房，信步走在洒满银辉的庭院内，松柏在夜风吹撼下更显凛然挺拔，月光平静而祥和，襄廷昂然望着那月光映得景色清晰的百里山川，起伏的山峦，茂密的森林，瓦舍参差ๆ的村落，繁华的兀珠城。他甩甩双臂，然后打了一套太极拳，又回到了书房。在案下又挥笔了。一词作跃然纸上。
南柯子
何处望九州ะ，凤池枯涸福海楼。太和殿上无金口。天朝。也无万户也无侯。
列强谁敌手？瀛台天子胜曹刘ถ。
诏书不下死不休。悲忧。只恨军机未兜矛。
谭襄廷放下手中的笔，把宣纸上的南柯子那一词按在案上，侧目看了看，然后又推到了一边。他伸了一个懒腰，来到小红木茶几旁，端起宜兴紫砂茶壶和茶碗，倒了一杯香茶呷了。然后他朝门外呼道：“龙俊。”他在招呼勤役。
“请把这几日收集的卷宗、文牍和其它报章上剪下的要章给我拿过来。”
勤役崔龙俊一会把那些文书送来了。衙门在仔细地看。
衙门看了有一个ฐ时辰，天早已大亮了，各色差人都已到เ了衙门。衙门的文书文甫进了衙门理事屋。衙门立刻问道：“文甫，宛平县对我要对那ว几个洋主教、牧师升堂的批文下来了没有？”
“我查了快马送来的所有文告，只是没有这个批文。”文甫回道。
“我们已把牧师押在大牢里四天了，还没有升堂，升堂是要宛平县批示的，弄不好还要府尹批。那些洋贼昨天晚上勾来了一群什么报馆的记者，还有个ฐ什么洋人团伙跟我要人。一来这是我大清衙门的事，干他们什么干系，二则县令、府尹也不给个批示，我这衙门如何当才是？”衙门道。
“大人，不用着急，您可以派个ฐ差ๆ乘二百里快马亲自去宛平县。”文甫回道。
襄廷没有回话，他站起来了，在理事厅来回度步。这时又过了半个时辰，墙上的自鸣钟响了九下，襄廷停住了。他看了看文甫说道：“备轿去胡林镇。”龙俊去备轿子，一会备好，谭衙门就去了胡林镇。
恒泰庄园的后花园，端地漂亮、爽人。
倒座有一排五间的细瓦房，朱门、朱窗、朱漆的八个大柱子，这些木料é都是硬木，看上去象槐木的，可窗户明显是杏木。房顶也是双檐，门前有廊子，廊子下也是尺见方的细砖铺砌。院落东西两侧一边一棵垂柳，垂柳已有二尺有余的直径，浓密的青青柳条倒垂到เ地，虽没有荫荫的浓绿，但也绿得靓丽。南面门口两侧是一排葡萄架，架子是用南方的毛竹架起的。葡萄已从冻土中挖出，舒展着新枝，享受着春光沐浴。院落中间有一池碧水，碧水池由花岗岩砌成，花边砌得很好看。在水池旁还放着几个尺径的大花盆，花盆里种着小石榴、死不了等花草灌木，有的已开了花，五颜六色，十分动人。
眉老爷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一笼百灵鸟和笼巴哥。他把两个笼子挂在了大柳树的枝子上。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眉老爷朝八哥说道。那八哥立刻重复：“得行好事，莫问前程。”眉老爷朝八哥嘻嘻地笑了。
“他爷，该去厨房喝你那延寿汤去了。”一个娘子夫人的声音。
“哼。”眉老爷只哼了一声又逗那八哥。
“大眉。曾大老爷吃早茶去了。厨子又不是别，都是一家子的姑爷让你天天等你可不好。”又是娘子的声音。随着声音，只见一个身穿豆青夹衫，豆青裤子，长一双没裹过的小脚，走路利ำ落生风，面色红润白晰，黑乌ไ亮，声音清脆的女人从里院大门进来。“我就知道你到这儿来了。刚从炕上起来，一扭脸儿不见人影了，这也就是你古稀的了，要是二十几岁我才骑马也追不上你。真气人。”她接着说道。
眉老爷这才仔细听这番话。赶忙陪了不是要到厨房去。正往里门走，那女人又道：“哎，对了，那几盆杜仲苗该是从北房搬出来了，别小看五十株，过上几年就是一片杜仲林呀。”
眉老爷道：“你看，我才要走，你又给我找个心里放不下的事。你不说我倒忘了，你说我可想起来了。我得让老年现在就往出搬。他回头朝院落葡萄苗喊去：“老年子，快把那杜仲苗从北厅搬出来。”老年子是一个家里雇的扫院、拾缀花草的老头，那娘子确是眉老爷的二房娘子，人们都唤她聪姨娘。
夫妻二人安排完花园里杂事便往里院走，刚走至海棠院便有一个家丁从前院过来，见到眉老爷便道：“老爷，请去龙恩屋吧，谭衙门在等着呢。”“噢，衙门大起老早就找我？”眉老爷疑惑地问了一问，接道：“准是有要事，我立刻过去。”聪姨娘用眼瞥了一眼眉老爷，道：“哼，又喝不成早茶了不是。”然后尾随眉老爷去龙恩屋了。
“贤侄呀，这么早就到我这儿，让你可久等了。”眉老爷进龙恩屋便说道。
“老郎中，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衙门里有点棘手的事，前来讨教老郎中给拿个主意。”襄廷道。
“我猜你就是有事。不过，我不是对你说了吗，轻松点才好当衙门，不用一来二来要建什么树什么เ。再则我休致若干年了，现在衙门里怎么个理事，怎么个回旋我也不甚知道。我也不会有甚大用。”
“不，不！还是要眉公多给指点。在这本乡本土做衙门没您指点哪行呀！再者说什么เ咱们不也是砸掉骨头连着筋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衙门道。
“来，先喝茶。”眉老爷道。其实这时早ຉ已有丫环把茶端上来了，眉老爷、衙门、聪姨ถ娘人手一碗。
“衙门是为牧师的事儿来的吧？”眉老爷道。说罢看了看襄廷。
“我正是为这事儿来的。”
“没找着润菘就不可说宁五猴招的全对，人家洋人有制ๆ外法权，我不当天就让如荷捎信把那ว牧师放了吗？谁想你四天都没放人。”
“文甫每天回胡林镇，这点事瞒不过您。不过我确无意把那牧师释放。我的意思是咱们也来了郡县改良，召集个ฐ绅士议政会，听听这绅士们啥想法。这也是民意呀。不是当今世界强邦都实行议会吗？”衙门道。
“什么เ，绅士们议政？包括我不？”
“当然包括，您还是这百花川绅士领袖呢，我正是想让您协助协助。”
“衙门，可不包括我啊。改良是康梁一党的事，我从来厌恶他们一党，可别包括我，我劝你也不用闹这新鲜事，这是邪事，会招祸端，知道吗？”眉老爷道。
“郎中，我也没见过康梁，还不比您见过一面半影呢。不过我以为ฦ，他们是汉子，尤其谭嗣同说中国为改良流血自谭嗣同始，真是一代豪杰。这中国不改良真是不行了，改良还可有大清江山，延续朝庭福祚，不改怕是用不了十年八载就寿终而已了。”
“你这是反叛！我们身为百官臣子可不能有这想法呀。”眉老爷道，“闹改良，闹改良，老佛爷不闹改良照样同治中ณ兴，闹改良倒每况愈下。他们就那ว么五六个人，说老臣都不好，就他们几个白面书生就能安邦治国啦。都是一群居心叵测之ใ人。废科举，兴实业，废了科举天下俊杰怎么选拔？兴实业兴什么。你去听听那种田的、扒粪的平头百姓哪个会拥戴他们。早有人在宛平县、顺天府就说你和康梁党羽有联络，怎么官不打自招，自己往人家箭头送胸口呀？”
“眉公，您不看西东两洋那么เ强大，说到底是改良的结果，我新近看了几本译书谈东西两洋原来也积贫积弱，就是实行了改良才强大。我看改良不用光从上面做起，非得从郡县做起。”
“你说的好，改良，中国人究人多，愚民多，暴民多，知书达礼的少，怎么เ改法？一改就是乱臣贼子横行天下。中国比过列强，抗过列强，非得有皇上不行，现在就是非得有老佛爷不行。”
“眉公，我也只是想让你给我拿个方案让绅士议政更妥贴地搞，谁想您和我的想法竟相去那么远。其实我也不是一味要戴顶子的人，性情如此。我已决意非要率全国之先搞郡ຉ县改良乡绅议政了。也许招来祸端，就算要您道个别ี吧。”
眉老爷面色愠怒，顿ู了顿道：“我是休致之人，衙门是管我的，我管不了衙门，但你只是该想想谭邑é元，想想你爸，你痛快过去是革职是查办不管了，反正痛快了，谭邑元怎么办？十八大家都衙门是本乡本土的生员出任，你可让十八家怎么看你？好好，你去办吧。不过，我最后劝告你不要多事儿，听不听由á你。”
谭襄廷见眉老爷怒了，便转话题道：“我来府上还有一事儿是看看如恭兄的病怎么样了。这不，我带来了一只吉林鹿茸，是千芝堂掌柜给我的。”说罢从礼盒里取出一支上等好的鹿茸。
这时聪姨娘接过话来道：“也是好三天坏二天，秀姐年岁大了，也是放不下丫环和家仆的心，要亲自伺候汤药、酒饭，我哪能让秀姐做呀，我们每天都去服侍，隔三差五就去请先生看看。
这样说些闲话才把正题引开。眉老爷也不再说什么，又说了些家长话谭衙门再三道谢了眉老爷便乘轿回衙门去了。
待谭衙门走了以后，眉老爷看了看聪姨娘笑着说“真是萌芽出土尚不知风后之ใ霜。从官可不是一件易事呀。不过能到我着儿来就算是有初一念甚浅再一念甚深天本。这回就不会莽撞行事了。我不指教指教他也对不起元邑老爷和元淳大人呀。”
聪姨娘听了却道“不过近来世道不同，老道术也不定是成是败，是达是不达。”
眉老爷也没有和聪姨娘再议论这个话题儿，又说了点别ี的话就去摆弄笼鸟去了。
却说次日谭衙门仍照旧召开了绅士议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