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胡林镇智师爷颠狂说呓语显光寺史如荷挥缨缚凶蛇
谷雨时节亦是燕京岁时记盛之ใ时。探其究竟皆因京右百花坨有显光寺。不知始自金元，抑或洪武，顺治年间，每年从惊蛰一过这五行佳地的百花山川便日逼一日地繁盛起来，谷雨日是其鼎沸盛极之日。拂晓,东方刚ธ刚露出鱼肚白色，岚气尚霭，草露未干即有穿红戴绿，服蓝饰灰各色人物进入川ษ谷，如溪如潮涌向百花坨显光寺。时至旭日临ภ川，阳光四射，天晴气朗，山光明媚便可一眼看清这些朝山进香的人物来自天南地北，东疆西域，有京都各府王爷，回京述职的一等、二品封疆大吏，各地在京屯奇居邸的巨เ商大贾，京畿地方，一并华北、华南各省、州、府、郡ຉ、县的豪门绅士、庄园地主，有书香门第抑或寒门绳枢子弟十年寒窗来京备考参加京试的公车举子，也有几举ะ不第，落破京畿的卖字卖画ฑ、舞文弄墨聊度难日的闲散文人；有终日庸耕田陇、日日劳作、布衣蓝衫的庄户农人，也有京都百行百业的各种手艺人、工ื匠人、劳苦役，也有满面黎黑的走窖人和衣衫滥褛、拄棍托碗的要饭花子。这些朝山进香的人有的夫扶妻挽，三五成群，也有大队人马，浩浩é荡荡。有乘十六人抬红绿兰白绒呢大骄和骑高头大马的，也有骑小毛驴，推独轮车和徒步而行的。有带着乐队鼓瑟吹笙的，也有随走随聊、闲谈淡语的。这些朝山进香的人来自四面八方，但进山路径有所不同。有出西直门走玉泉山、阳台山、翻黄土岭的，也有出德胜门走稻香湖、三家店、清水涧的，有出广安门走莲花池、卢沟桥、入云岗、翻松树岭、金鸡台的，有从宣化府入沿河城进川的，也有从保定府入上房山、翻大汉岭进川的。百花山川ษ人流涌动，车磷马啸，乐奏鸟鸣，山谷鼎沸。从青田à口到百花坨百里山川，一路山川，一路烟花，一路茶棚，一路香棚。一路茶棚供奉香茶，茶香四溢落岗汇霭。一路香棚请售檀香，香氛弥谷沁花熏草，及至百花坨这一路繁盛景象到เ达极顶。百花坨十八盘从盘底到坨顶俱是香熏重岭、烟缭雾织，到达台顶便是显光寺山门，进山门后迎面是一巍峨的大雄宝殿。宝殿前是一大香炉。无数的进香者百倍虔诚、万分诚意，有静跪木榻，连磕数头顶礼膜拜的，也有双手合立念念有词的。香客们不仅虔诚进香膜拜，同时也极尽虔痴地上贡。有的身穿布衣贡上一只羊、两ä只鸡，独轮车上卸下一口袋涿州贡米、南苑稻，也有穿着裸肉的补丁褂子从背上卸下一篓上好的京西煤炭。有的身穿绫罗绸缎一下子给寺里贡上三五头大黄牛，十数只大白羊的，也有身着印有飞禽猛兽图纹官服商凛贵威风凛凛，指使随从杂役从贡品车上卸下绫罗绸缎、呢绒麻纱、细瓷紫砂、金石玉器、暹罗大米、百越鲜ຒ果的。凡山河所长，江湖所出，市上有的和市上见不到的百什百物，俱各荟萃于此。进香上贡者不论富贫贵贱，内心之激荡，情绪之热烈，心意之虔诚都是一样的不可言状。只那些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贫寒佃户辛苦了一年，好容易过年宰了一口猪，也要把那ว猪头用盐淹起来，用花椒叶熏了再存上两个多月，然后等待谷雨这一天。从两天前就有张北、涞源步行一、二百里来到เ显光寺进香上贡的。好象他们在世上生存的唯一目的，灵魂的宗旨全在这一举支，其心诚，其情炽当为万千香客之ใ典型。
显光寺谷雨节进香为燕京岁时之盛，在乾隆年间当为盛之鼎盛。百花川ษ曾有一名文士填过六州歌头专表当时盛况，亦表当时文士心情。词曰：
京右佳地，不尽望葱茏。碧茵青，银泉涌ไ。渡春风，含苞动，一晨百花盛。香客更比山花众，香氛潦，满神京，物阜民丰。携来百物堪为证。真是天子能面壁，达摩佑真龙，四海升平。仁心重，我爷乾隆，禹祚恒。兆民兴，佛门盛，化缘诚，百业隆。盛世谁与共，羞文景，胜贞观。增田置舍，天下诗书盛。王道天行，国运神兴，纲常是宗。圣心方แ率土，牧民能宏略，盛世无穷。
又是谷雨节，但是却不同于往年。自禁烟海战失败以来，百花山川ษ亦是每况愈下。自立春至谷雨天上滴水不见，连一粒雨珠也没下来。庄户农人穷困开心常说就是从天上掉下一滴棒子粒儿大的雨珠我也得给老天爷好好上个贡，下点雨哪怕能种上一亩半亩的粮食，一家子人也不至于死到เ炕上。山川四周遭尽是山石裸露，满山的灌木也不曾绿，如同堆了一山一岭的柴禾似的。沿清水河边的垂柳竟见不到เ许多抽出的嫩芽，像花白头似的新า柳梢夹杂着冬季的枯枝、枯梢随风摇曳，不时出“咕咕”的响声。高大的核桃树、槐ຈ树、榆树也都迎着满山谷卷着黄尘褐烟的西北风烦燥地低着头。山川ษ里平阔腹地的田野也旱得干裂，象乌龟的甲骨，从裂开的缝隙不时散出料é峭的寒气。田野浮表由á于干旱浮起一层细细的黄土，随风卷起迷眼的黄尘，有时竟让迎面走近相呼的人互相看不清模样。整个百花川就象一个垂老而多病的老妪萎靡不振，无精打采。尽管年景如此，但却没有挡住从四面八方、天南地北来到山川进香的人们朝山进香。各色人群如住年一样象被风刮ุ来似的一拨拨一拨拨涌进山川ษ，涌向百花坨显光寺。
却说百花山川山峦起伏，层峰叠翠，河涧纵横，碧流潺潺，朝霞晚虹，各呈神姿，晨岚暮霭，皆现雄奇，风移行云，山水形胜，满眼风光，全是图画。山川中虽无名都大邑，却有两ä处城镇最为著名。城为兀珠城，镇为胡林镇。兀珠城在百花山川ษ最为ฦ宽阔处，从周围地形景致看象是一个大铜盆底，称为盆地最为恰当。胡林镇离兀珠城仅有十几里。已亥三月初四正是四方人士朝山进香的日子，胡林镇也是最为繁盛的日子，也是与显光寺相呼应的最为繁盛的地方。自龙泉口到胡林镇增派了恒泰庄园的团练兵勇设岗巡逻。约十里远便有一伍兵勇手持矛枪，肩披弓箭，身着皂色紧身勇服，身背后印着一个大大的勇字，有一种自显威风的感觉。熟知京畿岁时习俗的人一看便知这是有京都各府王爷或封疆ຆ大吏、将军总兵要到显光寺朝山进香，因路途稍远，需在胡林镇恒泰庄园歇息一宿，然后由自带兵马与恒泰庄园团练双重护卫次日朝山进香。
恒泰庄园的主子名唤史佑曾，字运衡，文宗时户部一名郎中ณ。先是主ว办户部在顺ิ天府和盛京官当。咸丰十年受户部ຖ委派赴张家口筹办厘金，只因性情固执刚ธ烈，不善宽猛相济，致使输金方略不当激成事变，险被革职永不录用。只因任事多能，才具出群，尤其与顺承王爷私交甚笃，方才得以免遭革职。谁成想不过两年又冒恭王之大不韪奏议请罢铁ກ铸局，并且在户部衙门内散布“铜钱换成铁钱，六爷来了全玩完”等由官私两路传出的民谣，再遭朝廷处分。不过史佑曾命好，却是将下旨革职查办之时，老佛爷突然把铁铸局撤了，史佑曾革职之事不议，旨不再下，也算不了而了之ใ。自奏议请罢铁ກ铸局后，史佑曾自动提出因年近古稀，家有老母年且百岁零三而自告休致。史佑曾因一出生就生得一轮又黑又浓新า月眉小名唤眉，一直到年近古稀，年愈古稀始终不改。家乡的人和极熟悉的友人都叫他眉老爷。眉老爷虽已休致回家，亦是一位与京都各部有亲有故，乃至与王爷、贝勒有交有情的。尤其顺天府各任府尹和宛平县令、县丞对眉老爷这等人物也都不同于对待一般百姓，而尽恭维、敬羡与仰止之心之态。眉老爷回家便经营自己的庄园，并在京都前门、京右兀珠城和胡林镇开起了当铺。眉老爷的庄园是有字号的，叫恒泰庄园，庄园就座落在胡林镇的大街上。因胡林镇是靠近耸翠峰，前面傍清水河，故恒泰庄园也是依山傍水。恒泰庄园与周围的天然景致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庄园无四野山川之秀美则庄园不足以显其恢宏含蓄，四野山川ษ无恒泰庄园则ท不足以显其精美别致之姿。庄园即借助于天然真山真水之天然巧夺，又得精于天南地北能工巧匠之ใ营造。陈其借助真山真水之美，庄园在耸翠峰山麓之ใ下，傍于银绸碧缎畅ม行山川ษ的清水河畔。有数座小山丘就含括于庄园之中，秀灵泉自耸翠峰涌出后沿耸翠峰蜿蜒流淌，直入庄园，然后再经庄园几进院落后注入龙恩屋庭院的锦鳞池，最后经后院碧茵渠流出庄园。出庄园后x胡林镇的翠柳渠，渠宽五尺，俱为山中花岗石砌筑而成，渠两ä侧栽得垂柳成行。每逢夏季伏天，镇上男女老幼俱各来到渠旁纳爽乘๖凉。据说这片庄园之地乃ี是洪武年间史x曾老祖宗跟随燕王扫北立功所赐，清朝入关史佑曾是时祖也在朝廷致仕，李自成撤出北京后也就跟着明朝官吏一起降清了，他家这片祖地自也如新赐一样拥其所有。但这庄园以前并不如今日这般富丽堂皇及辉煌，恒泰庄园到เ如今这般却是史佑曾休致后大修扩建的结果。
恒泰庄园共有九处十三进。大门巍ณ峨高大，阔阖迎客。门前有一对汉白玉大狮子，栩栩如生，雄姿凛凛。大门共有九层大理石台阶，光滑莹润。进门后是一条五丈长的甬道，两面是白墙，白墙上是一些文士题写的唐宁诗，间过一些壁画，壁画既有应对唐诗的画ฑ，也有陶朱公的故事图。走完甬道又是一道门，这门虽不及那大门样宽阔恢宏，同样也一样端庄雄伟。
庄园之所以有这一条白甬道，一则是京畿一带豪门大邸有的习惯，二则ท白甬道右侧第二道大门前面有一排并不豪华的砖房。这里住着给庄园看门、送信、打扫庭院、协助庄头到เ仓上去倒腾拾缀粮食、山果、山珍、鲁皮、草药、绸缎、棉布、金玉铜锡等百物杂役住的。这一排房与进门甬道均不算正式之ใ一处，但已是十三进的一进了。
由á役房进第三道门是庄园第一处，叫龙恩屋。这是庄园主ว子史佑曾居住、会客和理事的地方แ，其房屋院落均为九处之。斗拱飞檐，宇阔如殿，前檐仰然似控，檐下立柱经尺余威矗磐之。整个院落屋宇相联，回廊漫漫。屋内装饰如何，器物家什之珍贵不必立马评述。
从龙恩屋出来是一个小月亮门，进入小月亮门是一处建有二层小楼的小庭院，小楼ä为砖木结构，西洋玻璃镶在唐代纹式的窗棱上。庭院内有一个ฐ小水池，水池内有这山中采来的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大理石围砌的圆形花坛水池，池中沿坛栽花，坛外是四方碧水。在小水池前立着假山，假山上立着一些石雕的小动物，有百鸟，有小猴、狸子。还有一个ฐ大四不象立于假石之前的水中。四不象身上刻着三个大颜体字“笈香庭”。这是庄园收藏书籍的地方。
从笈香庭出门向左走过一个天然水石洞就是另一处院落。院内栽有高大的槐树和柏树，沿房子的游廊还栽有一簇簇细细的翠竹。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院落当中立着的一对黄琉璃的梅花鹿。院内房屋跨度极大，屋宇极高，门窗高而宽大，正面门楣上挂着一个大匾额，匾额上书写着“鹿鸣堂”。这是恒泰庄园主子的子侄儿孙读私塾的地方แ。
从鹿鸣堂出去向右走又是一处院落，院落的门也是一个月亮门，月亮门的圆形拱是由á汉白玉砌成的，圆拱上端刻着“海ร棠院”三个大字。这是恒泰庄园没出阁的闺女和已出阁回娘家时居住的地方。在院内那ว些没出阁的闺女即有手艺好的婶娘、姨娘教她们扎花网云，绣梅刺兰之类的女工ื，有时也让师爷或教书先生来教几段三百千千朦学文字和论语、孟子，决不多有过这些水平的学问。出海棠院很有意思。不是出一个门口就完了，而是从一间纵深七尺的门道出去，门道两面是彩画工ื笔和正楷墨宝印于两壁，工笔彩画画ฑ的是烈女故事，正楷墨宝是女儿经。
从海棠院出来是一处比海棠院大二、三倍的大院落，其方แ位是在龙转屋的正后身，院落分正房、厢房。回廊把两ä房正相构连，房屋建得高屋阔宇、斗拱飞檐，房屋回郎漫回，廊子里横木云排，在横木上也尽画着二十四孝图，春秋故事图之ใ类的工笔彩画ฑ。院内筑了一个大影壁，用砖刻๑了飞龙麒麟，影壁上额刻了“明德院”三个大字，大概意取“在明明德”的意思。这是眉老爷三个儿子住的院落。
从明德院出来又是一处，院内是一大水池，环池建有水榭，池中有荷花、菱角、水草慈菰，水中有鲤鱼、鲫鱼和大龙井鱼。因水榭建于天然小山坡上故而在坡上还种满了万年青，黄琴、野仙人、月季之ใ类的花。也有从京都觅来的牡丹ล、菊花、米兰，这些花都装在诺大的花盆里面。这里的一池碧水是从耸翠峰碧灵泉流到เ这儿的，池不是挖的，而是一个很大的山石窝窝，碧灵泉的水汇于此，因为眉老爷祖宗几辈已把碧灵泉水用人工渠引到这儿来了。这石窝窝很奇特，窝窝的中间却长着一棵大石笋，又象一棵树，又象一棵笋，总之是一个ฐ大理石立柱。立柱上刻有三个ฐ字“灵水园”，这是恒泰庄园春观奇花，秋赏朗月，夏日纳凉，冬天赏雪的地方แ。
从灵水园出来是一路小漫坡的石径，石径所铺之ใ石五颜六色，铺得甚是整齐。沿石径上行到了一个小山坡上。小山坡满是苍松翠柏，有的一看去就有几百年上千年，有的是新的，也就十几年。这松柏大小老少不一，却也参差错落有致。小坡上有一位年长的牧马役放着五、六匹白黄黑红各色烈马。小山坡一块大山石上刻了“小天池”三个字。
从小天池下坡又是一处，石门框、柏木大红门，进门后，院内房如庙，红墙绿瓦，房前有两ä只大香炉。这房子看去很老了，眉老爷说不知何年何月他的几世祖请了一个工ื匠盖自家祖庙，谁想到竟是鲁班从天而降，一夜之间把祖庙盖成。这是恒泰庄园的祖庙，是每逢大的节日，尤其大年三十，要在这里挂家谱，烧高香，摆珍肴供奉祖宗。
从祖庙出来还有一处，是一个ฐ高厅宽宇，房屋较多的院落，院落较大，院落当中又建有伞形大圆亭，亭的额上刻了“万缘邸”三个字，是恒泰庄园招待宾客的住宿之所。
临近己时一名皂吏骑着一匹枣红烈马沿清水河畔ึ的官道自东向西飞奔，直向胡林镇而来，五里之内烈马卷起黄褐的尘烟遮林蔽草，度极快。及至到了恒泰庄园门口皂吏一声独特声呵，烈马嘎然而止，停立在了恒泰庄园大门前。恒泰庄园门口早有团练勇丁把守，见皂吏来到似早就相识，立刻上前迎候，又把那马给拴在了庄园外墙镶有汉白玉方框，框里有一个大铜环的栓马桩上。这时大门早已打开，绅勇头目史如荷把皂吏迎了进去。史如荷径直把皂吏带到龙恩屋内眉老爷会客大厅。眉老爷从虎皮太师椅上起来迎了上去，这时皂吏早已拱手长揖走了三四步了，在眉老爷跟前立定说道：“承王爷已过了黛岭下了京西古道，特来通秉眉公安排恭迎典礼ึ。”眉老爷道：“自二月初ม十承王爷派员通告要在今日朝山进香，本府早已安排妥当，除了祖黄鼓乐่笙瑟之外，我又派人从汉阳买了些洋枪，十支同声如雷鸣，绅勇们早已练了数日，其音之齐不差分秒，也是让咱们让这洋枪当成鞭炮玩玩，不似洋魔只杀人越祸ຖ，专指洋枪洋炮行不仁不义之事。待老佛爷再创中兴能把列强制服教化，再明夷夏之分之时，也好向天下下得诏书，洋枪洋炮只准当鞭炮用，有欺凌x弱、犯上作乱ກ、滋扰天朝，格杀勿论，那ว才是天下康乐่太平盛世。”说罢眉老爷放声朗笑，皂吏也跟着笑并言道：“眉公老爷说得极是，只是这道数极深，方略纵横全是您这五品以上的大命官的事，我们这些三班六房皂吏之属只一心为王爷，大吏和各命官尽忠尽力便是了。”眉老爷道：“虽说官民一体，但说中兴最要看老佛爷和各府王爷军机大臣，中军和几位封疆大吏了，康党之祸ຖ弹压了起后，端、庄、永诸王爷却有自立于如林列强，威运天下，再明夷夏之分的胸襟气度，料定是大清的天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邦也，威服天下，一统宇内。”片刻又道：“好，你先由荷儿领去万缘邸่歇息，我自会排定恭。”
午时，恒泰庄园大门前绅勇俱各着了崭新的勇服，头辫子梳得油亮，手持矛枪银光耀目，威风凛凛站在门前，列队两行。在勇列前方是一队鼓乐队，有的捧笙抚竽，有的持笛握管，有的抚琴弄弦，最显目的是几个吹唢呐的。唢呐都有尺长，铜光闪耀，吹唢呐的人早已๐把头扬得高高，脖ๆ子伸去五寸长了。不一会一队骄马大队徐徐进入胡林镇，刚过老槐ຈ树就听得恒泰庄园鼓乐齐鸣，唢呐声刺耳震天，琴筝声绵绵袅袅。承王爷走出法兰西红呢大轿，身材高大，面色白晰如玉，双颊红润，两目炯炯，神采奕奕。身穿绣蟒黄袍，头上顶ะ带峨耸，鹤羽花翎凛凛端立。眉老爷早已躬行端步地从台阶上走下，行大礼ึ恭迎承王爷，门前的乐队一直都在演奏，鼓声不断，笙瑟频频๗。
眉老爷亲自导引承王爷到龙恩屋正厅，正座请承王爷坐了，两个穿红夹袄绿夹裤的少女立刻端来了茉莉花茶先奉给承王爷，再端到眉老爷跟前。眉老爷虽已年愈古稀，但由á于承王爷的驾到使他面目焕然一新，精神百倍，行趟之ใ姿、举足之态全无古稀之年的钝滞，象五十多岁的人。眉老爷用手捋了捋景德镇细瓷茶碗的碗盖儿，呷了一口茶，又把盖碗放在了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上，至诚至亲至热地道：“王爷自京都到显光寺朝山进香，虽说显光寺近在京畿，可也有一百多里，万般辛劳。京右百花川五十八村十八家豪绅及万户子民无不为王爷驾到而欢腾雀跃。近二年虽年景不济，但五十八村各村正付无不前来代表各村子民让我转代向王爷和皇上、老佛爷致以伏帷大礼，祝王爷千岁千千岁，祝皇上、老佛爷万寿无疆。这不是一个久ื居西域的老西儿手里一个和田翡翠天然就象一坛万年青，十八家一合计，把这块翡翠买下来了，又请了最好的器匠打出了一坛翡翠万年青。让我代表十八家，也代表百花川五十八村万户百姓在王爷朝山进香之时奉献给王爷。这个ฐ翡翠万年青正是意表大清圣朝万年兴盛，万年昌隆。道咸以来虽屡有列强侵凌朝邦，朝邦也屡遭创伤，但百姓却深知皇上、老佛爷都是仁君圣主，恨列强入骨入髓，一心盼望朝邦振兴，驱逐列强，施仁政王道于天下而用夷之ใ长技以治夷，无时不祈่祝天朝中兴万载，盛世无穷。”
承王爷品敬后放下手中盖碗道：“郎中ณ休致能精心经营恒泰庄园，虞业典当，又能教化百姓忠心朝庭，使万民百姓与朝庭同心同德，竭力中兴，在京畿声名远播，朝庭也是知道的。只说这列强干我圣朝却是包藏惊吞蚕食，豆剥瓜分之祸心，且日猖于一日，得寸而进尺，实为皇上、老佛爷心腹之患，也是本王爷、百官的心腹之患，也是兆民百姓心腹之ใ患。本王爷年年到显光寺朝山进香，其本要之目的也全在祈祷ຕ菩萨保佑我天朝能驱逐列强，指日中兴，万世兴盛。”承王爷停了停接着说：“不过今年一切兆头都是万般吉利。前些日德国欲占有福建一部疆ຆ土以资其国所用，名为使地，实为为邦ะ，被朝庭断然回绝，老佛爷昊旨英明，只一句话：‘断不可行，决无商量。’真是寸土不让。”
眉老爷道：“这件事已布告天下，传于万民了。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吐气扬眉。”有我圣朝兆民载舟，其区区几个列强能ม奈我何？有士子在扳章载文曰，中国文宣王所言之大道实非只神州ะ之大道，天下之大道也，我华夏早知得道至深矣。圣朝与列强比唯吾华器不利也，若圣道利器同在中华时列强休矣。我以此士子文章为极高论也。至彼时圣朝才真是威加海内哪！”说罢畅ม笑。
王爷正与眉老爷在恒泰庄园品敬叙谈，忽听到庄园墙外一阵嘈ฤ杂，声声喧闹。眉老爷面目顿ู时整板严肃起来，立声呼道：“来人哪，叫绅勇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全镇特等肃静吗？怎么如此喧闹？今天是王爷大驾光临ภ，这是我们一川人的福x，也是我们最要礼ึ仪恭谨的时候，是哪个无礼的野蛮小子在大街上制造动乱，扫兴王爷？待查清是谁我非把他送进衙门里去不可！”
“老爷，不是别人，是智师爷今天又犯疯症了。正在大街上胡耍乱闹呢。”眉老爷呼唤绅勇之时史如荷也正从门外进来，恰此时向眉老爷禀x道。眉老爷听了禀告后眉头紧ู锁，“哎”了一声道：“真是疯人心里无子午。今天是王爷朝山进香，光临ภ我川的好日子，偏他这时要犯疯症，让我这九川ษ领如何面视王爷。”边说边看看诸位，也看了王爷，面目露出极其诚恳的反省、自责、恕罪的表情。眉老爷接着说道：“怎么他家人也没有给他煎服汤药或老刘先生给他行上两ä个大针让他安静吗？如荷！别的先甭说，让绅勇把他捆了送回家去是最真格的。”
“眉老爷且慢。”承王爷在座上威然正坐道：“这智师爷就是那位能识龙骨天书的智秀才吗？我曾听府尹向我说过这位疯秀才。智秀才不是能学百兽之叫、百鸟之鸣吗？不知他在疯症时也能学出鸟兽鸣叫，如能，我倒想前去一睹为ฦ快。只是不知他是文疯还是武疯，若武疯还是少添麻烦为好。”
“他倒是个文疯子。”眉老爷道，“他从来也不动武，也不攻击他人，就是满口胡言乱语。虽有时也有一些诗言书语，有时还合辙压韵，有的听来也逗乐，可多数是语无伦次，尽是说腌脏野蛮的话，东扯西拉不着边沿儿。”
“王爷要听疯子学狼叫，学老聒叫我可以给你逗他，让他学。”眉老爷的三孙子在前客厅玩耍多时了，这时从外厅跑进皇恩屋下厅向王爷、眉老爷插嘴道。
“哎哟，怎么把你放进来了。再有爷爷与王爷叙事，哪有你乱插嘴的份，快给我出去。”眉老爷道。
“哎哟哟！我的小祖宗哟，我才一个上厕所的功夫你就跑到เ这儿来了，闹下祸又是一大群人的罪过。”小三孙子xx的奶娘边喊叫边从外面跑进来，从西边x厅进到เ皇恩屋正厅，一见王爷和眉老爷，不禁止住了喊叫，下跪给王爷、眉老爷请安，赔上不是，多有恕罪之语才把阿道抱了出去。
王爷对智秀才疯症并对他有学鸟兽鸣叫有趣，自然眉老爷要让王爷心满意足，说着就安排绅勇做好护卫，然后陪同王爷去大街上看智疯子耍猴疯去了。
大街上拥满了人，但大人只是三三两两，多数是孩子。这众多的孩子也很不一样。有的穿着绸缎袍衫，细布马夹，头戴黑绸瓜皮小帽，有的穿着褪色的粗布长衫、褂子，有的穿着绣荷花、鸳鸯的红、绿鞋，穿着细布的红衫绿裤，头上乌ไ黑的螺髻梳得十分整齐。也有的是桔黄散乱的头梳了个ฐ不规则形状的髻髻，有的穿着退了色的半灰不白的破袄或鞋了，身上有大小不一的补丁。有的嘴里叼着桃酥、萨其玛，手里拉着狗，有的则腰上背着柴禾、篓炭或手里拿着牧羊鞭子，看着自己放在大树下边的羊群。
一位年且五十的人，身体清瘦，面色青白，直挺挺地躺在大街上。这就是智师爷，他穿了一件灰色长衫。这长衫并不旧，但很脏。有旧的落上的污垢油腻，也有新沾上去的粪土。衫上撕了几个ฐ各俱形状的口子。他面目没有表情，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只是眼珠在随着他头部的摇转才可挪动视角。他的脸皮很枯萎憔悴，黄黑皮打着皱子。头蓬乱ກ象是一堆乱草在久旱的山坡上被风沙吹了几天几夜。智师爷躺在大街上一动不动，死人一般。约莫过了一刻钟็点，忽然他惊醒起来了。与刚ธ才的静相反，“嗷ç”地一声咆哮在地上窜了起来，用头直向旁้边的一棵大柳树下的羊群扑去，然后又退回来，再向柳树冲去。挥动拳脚๐对这大柳树拳打脚踢。然后嘻嘻傻笑说道：“我是玉皇大帝派来的，我会玉皇拳，女娲ຐ神仙掌，我刀枪不入，我最不怵洋枪，你们瞧，这棵大柳树是玉皇大帝给我派来的师傅，他正教我玉皇八卦拳呢。”说着又向大树击伸脚，继而说道：“师哥，你真狠，给我打出血来了。”这时人们仔细瞧才知由于疯人用力没有分寸，智师爷的胳膊被大柳树的一个枝叉刮ุ下一块肉来，鲜血直流。
“喂，你是哪来的？我看你不是个ฐ人！你是个鬼子妞。”智师爷边说边向人群中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子走去。这女孩子皮肤白晰，眼睛很大，眼珠不是黑的，有些蓝，头是黄色的。她是一位上等庄户人家的小绅士家的闺女，山川元朝即通过天主ว教堂有西洋医生行医，这女子的父亲就是一位西洋人，在山川里开一间小医院行西医，不知怎的，竟在行了十几年医后居然弃医当起小地主来了，说起中国话比他本国语还流利ำ，办事也少有西洋风格，倒是一派中国人的想法、道术了。背地里人们叫这女子蕃鬼丫头。智师爷猛撞上去揪住了女子的袖口，女子不肯示ิ弱，猛然挣脱了，顺势用脚๐踢过去，踢得智师爷一个大马趴。女子紧ู忙躲入人群往后去，边退边骂道：“老疯庇头子，犯疯不知道好好学学毛驴叫，学学老聒叫，找你姑奶奶什么เ斜茬呀？”
智师爷从地上爬起来，两ä眼直直地望着女子去的方向，然后喊道：“你个小蕃鬼丫头，你竟敢在玉皇大帝五虎将面前充大，我明儿个ฐ非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喂狗吃。你是人吗？你不是个人，你是鬼，你们鬼子造出来的。你妈让鬼了才有你，你是英国人揍的，英国人是猴变的，是鸦片棵上长出来的。”说着说着他忽而又围大家转开圈了，然后喊道：“老少爷们、三叔二奶们，不好了，快跑吧！英国人要烧村了，烧了村再烧山，他们要把我们都赶到เ大高山上和猴一块过去，以后闺女都得和猴睡觉，快跑吧！”他一边喊一边向左ุ向右乱窜，又中跳又跃，蹭的一个虎步窜到เ恒泰庄园后花园一丈高的大墙头上去了。
幸好庄园房顶上有绅勇，见此情景立即奔过来按住了智疯子。这时史如荷来到เ了外墙沿下，两眼立立地看着智师爷说道：“师爷不敢胡闹，今儿个是王爷朝山进香的日子，正遇见你特高兴，你还不快给王爷学个虎呀、豹呀的叫，学各种鸟叫，那多欢喜，快下来吧，表演完了给你换身长衫。”不知是巧ู合还是这疯子确实很听史如荷的话，真的学起鸟兽鸣叫来了。一会儿学虎啸，和万牲园的虎啸一样，一会儿学老聒、喜鹊叫，一会儿学百灵叫，各种鸟叫十分动听，如同百鸟入林，真让人以为ฦ各种鸟就在乔木、灌木丛中落着。王爷站在恒泰庄园的大门檐廊下听着这疯子学兽言鸟语也听入了神，不时“xx”赞叹，然后说道：“真是一口好口技，果然如府尹所说，名不虚传，只可惜如今疯了。”看看眉老爷接着说道：“如不疯我可向宫里推举推举，也给老佛爷演奏一场。”
王爷和眉老爷正说着话儿，这智疯子又一个ฐ虎步窜上墙头了。眉老爷喊道：“快快把他捆了送回家去。”听到眉老爷的呼唤，绅勇们立即登上墙头去捆那智疯子。哪知疯人不同常人，动起劲来能以一顶五，若武疯子还能ม以一顶ะ十。智疯子看绅勇来擒他，就如困于山岗被猎人围猎的猛虎，又似跳墙之急的狠犬，两目闪出杀人青光，锐利ำ而照人，两足半蹲又起如虎踞之势。绅勇未及近他的身，他早先扑上去把一个绅勇推了一个趔趄，差一点从墙头上摔下来。然后扭头就在这只有半尺宽的墙沿上腾腾跑去，遇到一些房屋间隔的天井、过道，虽有五尺宽他却一个跨步就越过去了。乱ກ跑了一阵子之后，他不知是忘掉有人擒他，还是要自投被擒，冲着捉他的绅勇扑去，边扑边喊道：“跑到房上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跟我一块到大街上去吧！”边喊边揪住两个小绅勇就从房上往下掉，他从房上跳下全没摔着什么，两个ฐ小绅勇却被摔得起不来了。智疯子又跑到เ了人群中ณ间，他不再燥狂，开始说一些合辙押韵的顺口溜。他看见有两只大黑猪在小猪倌哄赶下从街上走过，便唱道：
“王爷王爷你别哭，过了清明就宰猪。
小子小子你别馋，过了腊八才是年。
宰了肥猪您可别心疼呀，
明年更比今年穷。
炖了猪肉你不吃，你就是一个大草鸡。
猪肉不是顿ู顿有，不吃也得喂了狗。
小狗不吃还有狼，有贼惦记没处防。”
智疯子又看了看天上，见日已中ณ天，又唱道：
“别看你现在艳阳天，谁知道啥时大阴天。
中华从来是圣土，一朝沦落苦中苦。
如今天下小人多，有理也是没处说。
西洋鬼子是小人，强要咱收他鸦片给他黄金。
南洋海战为ฦ禁烟，林公却流放到戈ຖ壁滩。
割让邦土本为和，倒引来强盗十几国。
贼心无止蛇吞象，你忍鬼子他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