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旁边有个农贸市场，我常到那儿去买水果。后来那儿的人都认识我了。有人想和我拉近乎，就说，老师傅，你有五十了吧。我听了大怒，强忍着没作。另一个说，老师傅，你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吧？气得我几乎动手打他。照他们看来，人要是活到了五十，又有了上小学的孩子，就算有成就。像我这样没到五十，还没结婚就阳痿的就是nothing了。虽然他们是想要拍我马屁，我也不高兴。从那天以后，我再也不去那ว儿买桃了。从这件事你就可以想象当年别人对李先生的态度，和李先生对别ี人的态度。当年李先生虽然没有阳痿，但也没老婆。除此之外，他还没工作。大家当然以为他是矮人一等的家伙。平心而论，奶子府六号的街坊对李先生挺好的，又给他介绍工作，又给他介绍老婆。虽然那ว些工作不过是临ภ时在副食店卖卖咸鱼，那ว些老婆都是残疾人，但是别ี人怎能知道李先生读通了西夏文，并且自视甚高呢。大家都觉得给他找个ฐ瘸子就是帮了他的大忙了。就是揭他偷听敌台，也是怕他给街坊上招事，并无恶意。但是李先生对奶子府六号和街坊都深恶痛绝，老想搬出去。大崔找他翻译东西，他就借机搬到我们院，住进了我屋里。这件事当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á要翻的是一些内部ຖ文件，带来带去的不好，等等，那间房子又是大崔借给我的；他能借给我，当然也能借给别人，但我仍然很不高兴。这件事证明我一无所有，连睡觉的地方แ都是借来的。
三
小孙给我讲这个ฐ故事，也是想鼓舞我的士气。她还说，她有一个完整的计划，给我治阳痿只是其中ณ的一环。这个计划包括将来写一篇医学论文，一本书纪实文学类的，《我治好了阳痿的丈夫》，以及心理学、社会学方แ面的研究报告。干完了这件事，她就可以一举成名。要做这样的研究，和我结婚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就会受到社ุ会方面的指责。考虑到这个研究惊世骇俗的性质，现在必须好好演出恋爱一幕，免得叫人看出漏洞来。这孩子是四川人，四川ษ人就是有一点疯，而且她看侦探小说看多了，处处透着诡异的模样。她还怕我不乐่意，答应将来把全部稿费都给我。为ฦ了这一切都能ม顺利实现，我也要付出些努力，其中ณ就包括让她骑我的脖子，并且不要忘了，抵住我后脑的那ว个东西，帝王将相，皆从此出也。
这个ฐ故事我讲起来是这样的，小孙讲起来就不是这样。先，她把出处记错了，说是《聊斋》；其次，她也不记得骑的是什么，只记得是骑个很神圣的东西结尾倒是记住了：帝王将相，皆出于此也。讲完了以后，她还问我有何感想。我只谈了一点感受：你给我下去！从大门骑到这里，还没骑够哇！
现在我还在那个“高级智能”研究所上班。毡巴在我们附近的医院里当大夫，凑巧那个医院就是我们的合同医院。姓颜色的大学生就在我们那条街上，x海ร鹰也离我们不远。我们这些人又会合了。我有点自命不凡地想道：这可能ม是因为ฦ我的缘故，因为ฦ他们之间并不认识。现在我每天早ຉ上还要到外面去跑步，跑到煤ศ烟和水气结成的灰雾里去。我仿佛已经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轻。革命时期好像是过去了，又仿佛还没开始。爱情仿佛结束了，又好像还没有到来。我仿佛中过了头彩，又好像还没到开彩的日子。这一切好像是结束了，又仿佛是刚ธ刚开始。
最近一次见到เx海鹰时，她告诉我说，现在她觉得搂住毡巴，和他亲吻，然后脱掉内衣——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干了，也没什么เ不可以的。而且她还说，看来生活就是这样的，用不着对它太过认真。我觉得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后她再不会想念我，我也用不着再想念她。我以为她把我想象成狠心的鬼子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爱我。后来她也一直爱着我。为ฦ此我就该是个ฐ狠心的鬼子，心就该像夜一样黑。这不过是一种游戏，没有什么เ可怕的。所有的人都能ม看出我有这种气质，这就是她爱我的原因吧；只是在革命时期我被自己的这种气质吓坏了。现在她已经不爱我了。这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
现在我对这些事倒有点明白了。假如在革命时期我们都是玩偶，那么也是些会思想的玩偶。x海鹰被摆到เ队列里的时候，看到เ对面那些狠心的鬼子就怦然心动。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是被排布成阵，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出于别人的摆布。所以她的怦然心动也是出于别人的摆布。她的一举ะ一动，还有每一个念头都是出于别人的摆布。这就是说，她从骨头里不真。想到เ了这一点，我就开始阳痿了。
五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岸上的时候，x海鹰正在干些奇怪的事。她穿上了旧军装ณ，背上背包，和一帮同年的女孩子在乡间的土路上长征。
把时光回溯到六八年春天，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边上时，当时眼前是一片无色的萧杀世界。树干都是灰秃秃的，河里流着无色的流体，天上灰蒙蒙的有很多云块，太阳在其中穿行，时明时暗，但也没有一点红，一点黄。地上的土是一些灰色的大大小小的颗粒。姓颜色的大学生搂着我躺在小树丛里。她身上湿漉漉的，我心里慌慌的。有时候阳光把我烤得很暖，有时候风又把我吹得甚凉。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
在此之前，我记得她曾经想要打我，但是忘了到เ底是为什么。x海鹰要打我时，我握住了她的手腕，从她腋下钻了过去，把她的手拧到了背后，并且压得她弓起腰来。这时候我看到她脖子后面的皮都红了，而且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等我把她放开，她又面红耳赤，笑着朝我猛扑过来。这件事实在出乎ๆ我的意外，因为我一点也没想到眼前的事是可笑的，更不知它可笑在哪里。所以后来我把她挡开了，说：歇会儿。我们俩就坐下歇了一会，但是我还是没想出是怎么เ回事，并且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根不可雕的朽木头。与此同时，她一直在笑，但是没有笑出声。不过她那个样子说是在哭也成。
这个小个子男人脸像斧子砍出来的一样，眼睛底下的颧骨上满是黑毛，皮肤白晰。这个男人就是王二。他脱光了衣服，露出了满身的黑毛。这使x海鹰心里充满了惊喜之情。她告诉王二说，他的相貌使她很容易把他往坏处想，把自己往好处想。她对王二说，他强奸了她。他不爱听。她又说他蹂躏了她，他就说，假如你坚持的话，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后来她又得寸进尺，说他残酷地蹂躏了她。这话他又不爱听。除此之ใ外的其它字眼她都不爱听，比如说我们俩有奸情，未婚同居等等。他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件事如果败露了，领导上追究下来，大家都有责任。这种想法其实市侩得很。
我们家变成了武斗的战场，全家搬到เ“中立区”，那ว是过去的仓库，头顶上没有天花板，点着长明电å灯；而且里面住了好几百人，气味不好闻。那地方就像水灾后灾民住的地方。我常常穿过战场回家去，嘴里大喊着“我是看房子的”，就没人来打我。回到我们家时，往床上一躺，睡上几个钟็头，然后又去参加战斗。x海鹰听我讲了这件事，就说我是个两ä面派。事实上我不是两面派。我哪派都不是。这就是幸福之所在。
现在可以说说我造的那台投石机。那东西妙得很，有风仪测风，有拉力计测拉力，还有光学测距仪。所有能动的地方แ全是精密刻度。射时起码要十个人，有人报风力，有人用天平称石弹，有人测目标方แ位和距离，数据汇总后，我拿个ฐ计算尺算弹道，五百米内命中率百分之百，经常把对面楼顶上走动的人一弹就打下来。如果打对面楼上聒噪的高音喇叭，一弹就能ม把喇叭中心的高音头打扁，让它出“噗噗”的声音。假如不是后来动了火器，就凭这种武器，完全是天下无敌。谈到了火器，我和堂吉诃德意见完全一致：明火器的家伙，必定是魔鬼之流，应当千刀万剐；既不用三角学，也不用微积分，拿个破管子瞄着别人，二拇指一动就把人打倒了，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呀！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