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抬过去了。小顺子和郭永江牵着马在江心灰绿色的冰面上奔跑,爬犁刚过江心,追兵就出现在江岸的小树林边,接着象黄草球一样滚下土崖。
郭永江看见是齐庆秀和小顺ิ子。他们的爬犁就藏在土崖下面冰面上,原来齐庆秀听到这方แ面响起了枪声,知道郭永江和小龙出了事,就紧ู赶爬犁来到这里,正好相遇。
大兴走到เ铁青马的身边,铁青马摆动几下头,咴咴地打着响鼻。大兴沉默地站了一会,心里想:“马队垮掉了,剩下的这些马没有草料é恐怕也熬不过冬天啦!”
“放心吧,当家的,上回被姓牛的那小子摔个跟头,这一回隔十里地我也能ม认出他来。”
九一八事变后,横田一雄要去中国作战,妹妹送他。那是雪后晴朗的一天,俩个人踏着雪默默地走着。几天里他们不断ษ地生争吵,现在也许是因为ฦ马上就要分手了,或者是谁也无法说服谁的原因,争吵才平息下来。哥哥所献身的事业对妹妹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不能ม容忍的!他要到中ณ国的满州去开拓,去屠杀那ว里的老百姓,他是被人推下可怕的深渊。难道要她也去干那种罪恶勾当,从她善良、纯洁的心来说,哥哥的所为使她怨恨,使她痛苦,她知道今天的分别也许是感情上彻底的崩溃。
他的妹妹很会茶道。那是三月末的一天,这个季节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牛洪来到横田一雄的家。这是一座木头房子,脱掉鞋走进去,脚๐下铺着草蓆,墙壁上挂着书画,里面的一个小屋里吊着铜壸,燃着炭正在煮ุ茶。
人们站着没有动。小龙和鲁铁匠把6方林抬进屋子里,6方林嘴里流着血,咕噜着说:“打得好,打吧,打死我吧!别ี叫我活受罪啦!”
鲁铁匠咬着嘴唇又重重地抽了一鞭子,把鞭子一扔说:“下次你自己้来打吧!让我死也不干这样的事。”
这时陈大兴,先生和趙石柱骑马赶来了。
“小龙兄弟,你一个人去拼命,那是白白地送死。”李孝东冲上去揪住马缰绳。
也许是一路的狂奔,史友贵感到热了,他把外面罩的青布褂子猛地一抖,纽扣全散开了,大步地走下台阶。
“行,交给你们。”
“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养养身子,过几天我领ๆ你见掌柜的,我一说准行。”
“看你这样子,一定几天没吃东西啦!”肖海说着拿出几个苞米饼子送到大兴的手里。他那双被木头磨光的大手让人感到เ温暖、有力,让人感到เ有一颗善良的心。“咱们山东人闯关东不容易啊!我不能看着你饿死,这里有活干,就怕你没力气。”
“孝东,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抬枪的火药可别被雨淋湿。”先生说完站起身把长衫的前襟掖在腰带上,钻进黑沉沉的雨雾中ณ。脚踏在厚厚的落叶上软绵绵的,布鞋里面灌进了水。他抓住树枝向一处很陡的坡上攀去,上面有人轻轻地拍下手掌,接着从上面的矮树丛中闪出一个ฐ人来,伸出手把陈炳辉拉上去,鲁铁匠和赵石柱蹲在这里。
天阴的没缝,稀稀落落的苦雨渗进树下疏松泥土里,也渗进孝东的心里。他把一根树枝放在嘴里嚼着,感觉到满嘴的苦味。他想到娘也许这时正站在屋檐下仰望着阴沉沉的天,从屋檐上落下的串串ธ水珠,溅湿了她的裤角。儿子上战场了,她怎么能不思念呢?孝东忽然觉得娘的那ว双干枯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耳边又响起娘那哆哆嗦嗦的声音:“孩子,听娘的话吧!不要走啦!你从金矿死里逃生,就在娘的身边吧!娘守寡这些年,苦巴苦业,不是为了你们哥俩。你去打仗,日本人会开枪把你打死的。”孝东的双手慢慢地放在脸上,他好象抓到娘的双手,这双手给他密密麻麻的补过衣服,这双手给他端过饭,这双手夏天被柴草划出道道的伤痕,冬天冻的又红又肿……什么เ时候他也不能ม忘记那ว双手啊!“娘啊!谁愿当亡国奴啊!等赶走了日本人,我就回到你的身边,种咱家的几亩地,到春天的时候哥哥牵着牛在前面走,我扶着犁,翻出黑油油的泥土……”娘面前的那盏小油灯陪伴她度过凄冷的雨夜。
陈大兴骑的是一匹青马。是一家姓张的大户大少爷的坐骑,下屯催租时被陈大兴截来的。五岁口的儿马,瘦瘦的腿,蹄腕象溪流中洁白的卵石。现在他在马队中ณ是最不肯安静的,不停地扭动脖ๆ子,喷着白沫子,似乎ๆ有意地显示自己的漂亮鬃毛,呶着眼睛威แ,仰起头傲慢地看着周围的马,出阵阵尖厉地长嘶。陈大兴已经摸透了这匹马的脾气,在奔跑之ใ前它总是这样暴燥不安的,只要奔跑起来他就变得服服帖帖了。
史友贵板着脸,屏住气,当小龙稳坐在鞍子上的时候,才吐出一口气,但是内心却很高兴:“好样的,有种。”
“大叔,我和俺爹先进屯看看,好为你打草铺。”小龙说。
“大哥,前面不远有两个ฐ小屯子,能住下我们这三百人。”
“你说吧!”陈大兴的声音非常低。
“大兴啊!这二百多兄弟是因为抗日才聚集在你的身边,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抗日战争仅仅是开始,艰苦的斗争还在后头,你一定要把抗日的旗帜举到เ底,不要辜负父老乡亲们对你的期望!还有驱逐日寇,还我河山,绝不是你一支队伍所能ม完成的事业,必须由á广大的民众团结起来共同奋斗,我想会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郭永江他是个好人,他说的对呀!陈大兴心里这样想着。他的一只手紧紧地卡在腰间的皮带上,好象心在紧紧ู地收缩,太阳穴好象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敲打,震得他眼睛花。过去的事情又清楚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从日本人的汽车上挣扎着跳下来,胳膊上带着绳子勒出来黑紫色的伤痕,眼睛里喷射出火一样的目光……在牛家大院里,正当他要砍死齐庆秀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托住了就要落下去的大刀。他站在台阶上宏亮的语声压住了吵杂的喊杀声,他讲的道理让兄弟们信服,如果不是他极力劝说把队伍撤走,可能这队伍早就被日本人吃掉了。他在江边舍生忘死地阻击追来的敌人,在风雪之夜他把粮食弄回来,兄弟们敬重他是有道理的。这一切陈大兴都看明明白白的,他也是一个有心有肺的人!一刹้间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好象把就要呕出来的痛苦强迫咽下去。
这时候,小龙已๐经溜出去,他不明白,陈大兴为什么要赶走郭永江,于是他把这消息告诉了鲁铁匠、赵石柱、齐姑娘,消息传出去,很多人来到马架子前,人们默默地站在雪地里,等待事情的最后结局。
过了一会,郭永江从马架子里走出来。他脱下皮帽子,看着周围的人,那一张张熟ງ悉的脸,带着疑惑不安的表情,一双双眼睛好象要在他的身上寻找啥似的。郭永江的头已经好久ื没剪了,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不停地摆动,小龙和齐姑娘觉得他的目光还象平日里那样亲切。
“兄弟们的一片心我郭永江领啦!为了抗日的事业,我们还会见面的,请兄弟们相信抗日战争最后会胜利的,东北的山河是东北同胞的山河!”
“郭大叔,你真的要走吗?”齐姑娘扑倒在郭永江的怀里。她仰着头,眼睛里含着泪水,哆嗦的嘴唇上显示ิ着内心异常的痛苦,齐姑娘把郭大叔看成是队伍里最好的人。
“齐姑娘,以后我会来看你们的。”
站在人群后面的6๔方林得意地抱着肩膀,自言自语地说:“郭永江早就该撵走。”
赵石柱由肖大年扶着经过他的身边,听6๔方林这么说,转过头说:“6方林,你在说什么?队伍上的人谁不说郭永江为人好,你是在记那ว三十鞭子的仇恨吧!”
“赵小队长,我不是记那三十鞭子恨,你说说当家的为ฦ什么把这样的好人撵走。”
赵石柱狠狠地瞪了6方แ林一眼,手搭在肖大年的肩上一跳一跳地向马架子走去。
“永江啊!你不能ม离开我们!”人们围在郭永江的身边说。
“当家的,你出来,对兄弟们讲讲,郭永江犯了那条错,你把他赶走。”鲁铁匠冲着马架子扯开大嗓门喊开了。
“就因为ฦ他是共产党。”陈大兴走出马架子说。
“共产党又怎么着,他为ฦ队伍立的功还少吗?人别没良心。鲁铁匠的声音好象要把马架震倒似的。
“兄弟们,我和二叔走南闯北,听说的,见过的,什么เ军阀,会道,党,还少嘛!他们哪个为ฦ咱穷人说话,我陈大兴拉起队伍,就是不听这些人的摆布。”
“我想,共产党都是象郭永江这样的人!”鲁铁匠不服气地说。
“你见过多少共产党的人?”
“没有,就一个,可你不能说郭永江是坏人!”
这时肖大年扶着赵石柱挤到前面来。他的身体太软弱了,腿上的伤口还没好。他觉得心跳得厉害,伤口一阵阵痛疼使他的嘴角不住地抽动,他用袖子抹一下鬃角上虚弱的汗水,腿一软坐下去。
“石柱,你怎么เ啦!”陈大兴和肖大年把赵石柱扶进马架里的铺上。
“当家的,先生还没有回来,你这样可不对呀!你不怕冷了兄弟们的心啊!”
陈大兴转过身,冷漠地说:“我这样说啦!就这样做。”
如果有人看他的面孔,就会感觉到他的面孔在一霎间变得那么可怕。外面吵杂的声音不断地送进他的耳朵,可是他什么เ也听不进去。他摘下自己的匣子枪,送到身后说:“铁匠,你把我的匣子枪送给郭永江,就说我陈大兴不会忘记他。”
铁ກ匠拿着匣子枪分开人群来到เ郭永江的面前,他那ว黑乎乎的硬胡子上挂着泪珠,说:“永江啊!咱们出生入死,在一起打过仗,别怪我,我不是没有在当家面前为ฦ你说话。这把匣子枪你收下吧,是当家的送给你的。”
仅仅是刚才他头脑中的陈大兴的身影还蒙着一团雾霭,在接过匣子枪的一瞬间仿佛雾霭消เ失了。他仿佛感觉到เ陈大兴的体温,他们之间的友情还没断,于是一个信念又在他的心目中树立起来。陈大兴是一个ฐ抗日英雄,他是被曾使他痛苦的念头驱使落入陷阱中,但他会走出来的,他相信这支队伍迟早会站在党的旗帜下的。他从面前那一张张亲切的面孔感觉到友情的存在,他已经在这些人的心中扩大了党的影响。
郭永江吃了一点东西就要走啦!齐庆秀执意要送他一程,齐姑娘看出来爹的心情很不痛快,他一声不吭地给郭永江收拾东西,然后扛在肩上。人们默默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被夕阳的红殷光辉染透的丛林中ณ,留在雪地上的深深脚๐印,好象深深地印在人们的心中。
小龙的伤并不太重,因为没有伤着骨头,这些天已经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多亏齐姑娘送给他一块小狍皮,齐姑娘每天来给他换伤口上的布,他看见那双冻得红肿的小手在眼前活动着。开始他不忍心让她去为ฦ自己้受苦,她生气了,眼睛里闪动着固执亲切的目光。以后他拘束的心情再也无法阻止她那样做,她每天要把沾满脓血的布拿到泉水里洗,手冻得僵硬刺心的痛疼,然后又到火堆边烤,又是这双小手把他的衣服补好。齐姑娘每次来到เ他的身边,都使他感到激动和不安。
天快亮的时候,小龙冻得再也躺不下去了。马架子四面透风比外面差ๆ不多少。他往火堆上加点树枝,潮湿呛人的烟雾很快从缝隙散尽了,剩下红通通的碳火。小龙移近火边烤火,眼睛呆呆地望着什么เ。
陈大兴翻身坐起来问:“小龙,伤口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