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重来一次
建兴二年，西平关。
夜凉如水，马静坐于案前。他的手青筋毕露，这只手曾经握住银枪血战沙场，如今却颤抖着。
“臣门宗二百余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托陛下，余无复言。”
写完这段话，这位名将的虎目中，留下一滴泪来。
“你把这封信交给陛下，我自知命不久ื矣。”马说着一顿，虎目转向案前的老兵，“对了，你是当初随我入关的老兵吧？”
“是啊，少将军，当年马腾老将军驰骋西凉的时候，我便跟随左右了。”
“还什么少将军？三十年了，我第一次出战时你在吗？”
“在，我在中军阵前，那年少将军年方十七，随老将军讨伐李、郭二贼，杀王方แ、擒李蒙，‘锦马’之名，当日便传遍天下。”
“老了，后来我杀得曹操割须弃袍，但悔未杀此国贼。”
“少将军不要懊悔，想必那国贼气数未尽，当日乱军之中ณ，谁又知道老贼可以割须弃袍呢？”
“是啊，倘若重来一次，我必让曹操死于我枪下。”
“将军的妻小被杨阜那贼杀害时，我与少将军同在城下，眼见惨状，肝胆欲裂啊！”
“别说这些了。”马虎目中又落下泪来。
老兵却自顾自的说下去，“到了后来，跟随少将军投奔刘备，少将军位列五虎大将，却把守西平关，无缘建功。我看少将军每日郁郁๗寡欢的模样，便想着当年少将军年幼的时候，老将军带着您，还有休少爷、铁少爷一起围猎，驰骋于草原，何等豪情壮怀。我看刘备无非是忌惮于您，如今诸葛当权，将军仍然在这西平关上耗日子，大仇又何日得报？”
“不要说了，你这番话实在大逆不道！”马怒道，眉头随着怒气而紧ู锁，但随之气喘——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如此激动，当年在葭萌关大战张飞三百合，如今张飞早ຉ已作古，自己้想必也会随之而去了吧？马想着，心中更是阴郁。
其实，老兵所说的，马何尝不懂？以自己้的绝世之勇和帐下的西凉铁ກ骑，加上赫赫威名，却偏居西平关，说刘ถ备和诸葛亮不忌惮自己，那ว怕是白痴小儿也不信。只是他屡遭变故、寄人篱下，前半生的意气风早已变作小心翼翼。当初彭羕来他身边酒后牢骚，甚至言反，马并非没有心动，心想凭他的武勇和彭羕的奇诡，就算不能夺取西川，与刘ถ备分庭抗礼ึ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左右权衡，还是选择了告彭羕，保全自己。他又想起了父亲马腾，那是他少时的偶像，骁勇的名将，自己้十七岁时，吵着要上阵，马腾半开玩笑的说“打败我就随我出征吧！”谁知不到เ片刻，就被自己้的儿子挑去了铁盔。还有两个ฐ弟弟，马休沉默寡言，善于谋断，马铁骁勇善战，假以时日未必比不上自己，可他们都在许昌城外遇伏身亡，那一役，曹操派出曹洪、许褚、夏侯渊、徐晃这四大名将率领ๆ数倍于西凉军的人马突袭，马氏父子虽然战死，那一战却还是成了西凉军勇悍的战例之ใ一。
想着想着，马心中ณ一阵绞痛，用手撑着案沿，勉强起身。“自己้这身体，怕是华佗不死，也无能为ฦ力了吧。想不到เ自己一世勇名，最后却是忧郁๗而死。”他苦笑一声，准备去后堂就寝——此时已是三更，也许是感觉命不久长，马这段时间睡得迟且少，似乎更贪恋清醒的时光，又生怕一睡不起。
“马将军！”一声清脆的叫声，暗夜里更显宏亮。
“谁？”马与老兵一起叫出声来，可是，头脑的清醒掩饰不了行动的迟缓，三十年前的马，此时想必剑已出鞘，可如今却连续两次握了个空，连剑柄都没抓到，马苦笑，干脆两手扶案，定睛看去，堂下是一位老道士，仙风道骨。
“老夫左慈，马将军名满天下，却是第一次得见。”
“您就是左慈先生？”马挣扎着下堂，便要拜见——左慈曾戏耍曹操，自然得马敬重。
“马将军不用客气了，贫道这次来，无非是为了了将军的心愿。”
“了我的心愿？”马一怔。
“正是”，左ุ慈正色道：“实不相瞒，贫道夜观天象，将军的将星怕是要陨落了。”
“小将知道，所以已经修书给圣上，权当遗言。”
“贫道之所以来，全是因为将军一生坎坷，一门忠烈，虽然不能ม延续将军的寿命，却仍希望帮将军了个心愿。”
“先生知道小将的心愿？”
“正是，将军生于乱世，如今虽寄人篱下，当初岂无面南背北之想？”
“这个”，马自不愿承认，但面对左慈这样仙人般的人物，却又说不出谎话。实际上，当初ม随父亲征战时，便已有了逐鹿中原的想法，即便如今雄心壮志已灭，却仍记得当年的意气。
“贫道道行浅，只能让将军睡上一觉，做上一个梦，了此残生。”
“做梦？”马又是一怔。
左慈一笑：“将军的将星陨落，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将军是愿意不明不白的死去，还是愿意在贫道的帮助下，做上一个ฐ长长的梦，安然而去？”
“那自然是后者，却不知道是什么梦？”
“就是逐鹿中原的梦！”左慈正色道，“人生数十年，皆一梦耳，将军人生以一个长梦为结，不异于两次人生了。”
马释然道：“多谢先生指引，小将明白，”
……
第二日，西平关烽火传报，汉骠骑将军马亡，年四十七。
可谁也不知道，在死去前的一夜，马的梦中，逐鹿中原，驰骋疆场，又是另一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