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主座一人穿褚色长衫，看似儒商模样，端了茶盏笑讽道，“如今霍督军一箭双雕，既吞并了地盘，又向新内阁表了忠心，这才是识时务的俊杰。”
桌旁这三人，皆是寻常富商打扮，举止作派毫不张扬。包厢外却守着十余名便服壮汉，将半条走廊封了，不许闲杂人等接近。侍者上菜也被人紧紧盯着，大气不敢喘。有眼尖的瞧见那些壮汉个个腰间凸出，分明藏了枪械。
以白家的声势也只得坐在侧首，程以哲扫了眼前面落座的数人，除去几名洋人，却都是往日难得一见的政界中ณ人。白慕华循了他目光看去，微微一笑，“那ว是荷兰跟丹ล麦使馆的参赞，同另两个洋行老板……这是寻常的，真正大人物还未到呢。”
一扇扇雕花长门开启，水晶吊灯剔透摇曳，梵阿铃的悠渺调子似在半空流转，如丝缠绕；明滑如镜的地面不知嵌了什么，闪动星星点点银芒，竟觉步步生辉……两名女伴低声惊叹，程以哲亦驻足，微眯了眼，几疑踏入幻境。白慕华回首一笑，早知他三人必是这般反应。
程以哲不再说话，闷声开车，两ä人俱是沉默下去。经过路口时，另一辆车子横在岔路上，程以哲猛然一掀喇叭，按得嘟嘟声山响不绝。念卿一惊，坐直身子，从后视镜里对上程以哲灼灼目光。他直盯了她，终于脱口道，“念卿，为什么总是拒绝，难道每个人的好意都包藏了祸ຖ心？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扛得了多少？”念卿脸色一僵，不知如何作答。后面车子见他们不动，按响喇叭催促，程以哲心烦地踩下油门，一路疾驰，再不与念卿说话。
“有是有，但念乔想考女子师范学院的音乐系，基础不够，只得多花点工夫。”念乔亦随口笑答，并未透出半分辛苦感叹。愈是轻描淡写，愈叫人听得心酸。一双姐妹，年貌相差不到เ几年，妹妹似朝花彩蝶，无忧无虑，姐姐却这般辛苦忍耐，年纪轻轻便承担起生活重荷……程以哲无声叹了口气，装作突然想起，“对了，我有个ฐ表姐也在学声乐่，家里请了老师，不如叫念乔๒和她一道学，相互也好有个伴。”
“嗯。”工人头也不抬。
“嗯。”另一名工人闻声抬头，木讷地应了一声。
“真可怜。”美华摇头叹息。慧珍立刻反驳她，“贫穷并不可怜，无产者的尊严，总有一天会酝酿出抗争的风暴！”美华瞪住她，“你今天存了心跟我过不去么？”
“念乔！你看什么呢？”美华重重推她。被唤作念乔๒的女孩子转过身来，乌发垂肩，雪肤明眸，一身米白上衣，素า色长裙，活脱脱是个美人坯子。慧珍笑道，“我们宋小姐又在神游物外了。”念乔没理会她的打趣，掉头看向橱窗那边，叹了口气。
“借过，借过！”导游挥舞着小旗大声招呼，心里嘀咕，背包客也来凑热闹，有毛病。
导游冲在最前面，一面心里暗喜，今天早早打发完这群人，可以早点下班去约会了。这破景区一没有购物点，二没有门票，完全没有油水，真不知道一堆破房子有什么好看。
“薛公子还有半个钟点就到，您得赶紧准备下。”圆脸的胖妇人跟在云漪身后上了二楼，态度谦恭和善。云漪走到卧室门口扫了一眼，里头已精心布置好一切。
“不错，陈太办事越来越利索了。”她讥诮地一笑，扯了衣扣，将修女袍脱下掷给那陈太，转身进了化妆间。陈太太弯身捡了衣服，满面堆笑，“云小姐抽空打点下要紧的物件，这两天恐怕得搬家。”云漪散开长发，拿了梳子正要梳头，闻言一怔，“又搬，这儿才搬来多久？”
陈太太笑道，“毕竟这里已经被人找来，秦爷说，往后难免不方แ便……还叫提醒云小姐，行事要仔细些。”
云漪停了手，不由想起程以哲，镜子里却映出身后妇人臃肿堆笑的脸，令她顿觉恶心。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云漪面无表情，拿起法国香粉细细拍上脸颊，将本已苍白的脸色染得越发没有血色。
陈太太欠身退了出去，手中ณ修女衣袍里落下一件东西，却是一方แ染了血的手帕。陈太太嫌恶地拎起帕子，正要扔出去，却听云漪叫住她，“等等，那是我的。”
“这都弄脏了。”陈太太撇了撇嘴，却见云漪急步过来，二话不说夺了手帕，一转身走进了盥洗间。
云漪开足水，急急冲洗那手帕。血迹染上不久，反复冲洗数遍已渐渐淡了，但始终留แ了痕迹。云漪不耐，发狠地搓洗了两下，不留แ神竟折断ษ了一枚长指甲，痛得直抽凉气。这一痛，脑子却也清醒过来，望着那ว方手帕，竟不知自己发了什么เ疯。
不过是条脏手帕，还当是宝贝么？
云漪怔了片刻，自嘲地一笑，抓起湿答答的手帕，重重丢进洗衣篮子里。
换上睡袍，将长发凌乱ກ打散，又将折断ษ的指甲修好，云漪端详了下镜中容颜，将几滴香水洒在腕上。走到化妆间门口，回头看向洗衣篮子，到เ底忍不住，又鬼使神差ๆ地捡出了那条手帕。
那人握着她的手，用手帕擦去上面血污……想起当时一举ะ一动，竟格外清晰。
楼ä下忽有汽车刹车声传来，云漪一惊，不及细想，匆匆将湿手帕塞进随身小手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