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置若罔闻，回手反在马臀上击了一掌，白马受了催促，更加风驰电掣。
适才经过兰芽身边时，马只是稍减，随后虽是一骑双乘，但一个纤弱，一个清瘦，加在一起大约还比这马原来的主人轻些，因此白马毫不费力，奋开四蹄，疾奔了起来。
真金逗了逗孩子，命乳娘退下，嘱咐好生照ั料，自己合衣躺倒在床上。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伺候洗漱，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众人关好房门，悄没声儿地都下去了。
他一见孩子，登时又想起兰芽来，伸手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轻声问道：“宝宝，宝宝，想不想你娘？”
真金不禁失笑——柳下惠到此都要进门捧场，这妓馆的口气好大！
家丁好容易将人驱散，抹着汗道：“爷真好脾气——这里地界ศ儿都是下三等的馆子，好的在前头呢。荆门第一青楼——小吟班，那ว才是爷去的地方。那里头的红姑娘，尊贵得比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เ。等闲花个三头五百，连面也见不着。喏，您看，就是这里了。”
一时汤熟，两人席地而坐，连汤带菜，热热乎乎吃了一餐饱饭。虽无主食，在这大山之中，也算是极奢侈的了。
兰芽见他十分笃定，便接着问：“为何不会？”真金举起右手，笑道：“你忘了，我会算卦！”
果然，极细的雨点正一颗颗斜斜飘向水面！
不知不觉间又熬过了一个ฐ更次，山上忽然狂风大作。
她饿得狠了，此刻只觉虚弱，却并不怎样想吃东西。围着火堆辨认了半日，猜想那东西活着时是一只野兔。这才恍悟真金用她的衣带，原来是做了陷阱。
兰芽亦是又累又困，却不敢睡，竭力睁着眼睛留神四周。然而树叶萧萧，光影闪动，她脑中渐渐混沌，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兰芽盯着甄金看了半晌，不知怎地脑中忽然一亮，试探着说道：“原来你就是燕王？”
此时院中人除店主与店小二外，早已逃得远了。李立命人将甄金与兰芽押入一辆车内，回转襄阳。
不一刻，九歌撅着嘴走回，众人得了银子耳环，也纷纷散去。
九歌大惊：“姑娘，没亲没故的，这是做什么เ？他不肯舍马，咱们倒舍饰！”
然则晚霞一照，暮色方แ起，便如吹响了迎敌的号角，草间水边，不知不觉间蚊虫已聚集成阵——前赴后继、毫无章法，一群一群地乱ກ扑乱ກ撞，叮到二人头脸、脖ๆ颈、手背、小臂……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片刻之间万针齐刺，痛痒难当。
可是，晌午盼到傍晚，任她主仆二人望穿了双眼，也没能望来一个人影。
念慈道：“说是三四百名囚犯，在押去大都的途中，客店中遇了回禄。趁乱逃走了一些人。那人说了几个姓名，周察便瞧着我笑，说：‘听说那小丫头病了，你明日把这好信儿说与她知道，只怕病便要好了’。我愣了好一会子，才想明白是你。”
兰芽连连点头：“姓郑，郑季瑛！”念慈道：“那就更不差了。”
九歌连连点头。
不管兰芽怎么说，九歌再不一言。
周察反应极快，轻轻一侧便躲了开去。兰芽此时什么也不顾了，一击不中，也不及惋惜，顺势便撞进周察怀里胡乱厮打，混乱中瞥见他微黑的手臂，毫不犹豫一口便咬了下去。
周察似乎喝了不少酒，声音低沉，略有些含糊。他弯腰坐到床上，左ุ臂支床，右手伸向了兰芽裹得紧紧的被子。
原来七夫人最要脸面。加上机缘凑巧，随着达鲁花赤初履中土便见过了几名贵夫人中的出尖人物——虽是阶下之囚，却仍然举止凝重，行动举ะ止从容不迫。她私心十分倾慕这般的女子，因此时时处处拿捏着模仿。
小翠只犹豫片刻，便打算好了要回头劝七夫人不为ฦ已甚。
兰芽与念慈却未听懂，冬雪惨然道：“我们这些人，原就是这府里的丫头——这些芭蕉，是老爷亲手所植，夫人常叫我拿了小桶，使清水一叶叶擦洗，务要擦得纤尘不染方罢——那日……混乱已极……”她顿了顿，低眉说道：“后来……他们便强住进来，逼迫我们服侍……”
冬雪哑然，良久ื，竟怔怔地滴下泪来。念慈见此情景，小心问道：“你……原不是这里的人罢？”
果然，不一刻，胡服女子向她们招手道：“还不过来拜见七夫人！”
贺林都有些诧异，不解为何穿胡服的说汉话，穿汉装的却说胡语。
适才因匆忙出门查看，季瑛与兰芽均未点烛。此刻西厢漆黑一片。兰芽走到一名元兵跟前说道：“烦借火把一用。”
兰芽眼窝一热，忙收敛心神，转身问李立：“我有几样心爱的物事，不知能否带走？”
季瑛得意道：“古有王羲之ใ‘换鹅帖’，今有郑某人‘九兰图’，古今佳话，那是要流传百代的！注3๑”
季瑛笑道：“城东江边齐老汉当时有个闺女远嫁到福建蔡家注2，归宁时携回一盆。我便用一块徽墨外加一张‘九兰图’换了回来。”
许久，季瑛低低说了一声：“气数尽了！”说着话，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支眉笔，轻轻搁在桌上。如今虽说城围已解，可城内日用之物仍多有欠缺。郑府笔墨已断了许久，不得已๐时只好以眉笔代替。
幸在百姓或可少些灾难。可是，敌方有将军如此，怎不令人惊心！
真金冷冷道：“我父子有哪里对不住你了？”
周察低头道：“成王败寇，我既斗你们不过，那是天亡我蒙古草原，多的话就不必说了。”
真金大怒：“你这话是何意？”
周察低头沉默，任真金怎样逼问，再不肯说一句话。
真金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将他押入关押死囚的大牢，多多加派人手，严密监视。
料理了周察，真金回头又命桑图好生安抚伤亡的将士及其亲属。桑图便请示：“战死的兵丁，每人家里送二十两银子，这个数目可合适么？”
真金沉吟半响，道：“加一倍，四十两罢！宁可别处节省些，千万莫教死了儿郎的父母、失却丈夫的寡妇说出个ฐ——‘不’字来……”
他原本是侃侃而谈，但说到最后却忽然嗫嚅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内疚——兰芽这几日挥金如土，已๐不知花了多少个ฐ四十两！便在昨日，自己还当这是美人任性，乐在其中，但此刻想来，却只觉羞愧无地！
他迟疑了片刻，一咬牙，红着脸低声将兰芽的事向桑图说了。
桑图可说是从小看着真金长大的，于他的心性喜好了如指掌。听罢这一席话，目瞪口呆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女子……是怎样美丽？竟叫王爷如此心动！”
真金面上又是一红，轻声道：“也不算太过美丽，只是，只是……也不知为什么，我便是鬼迷心窍……”
桑图忽然大笑：“王爷，这是桩好事啊！”
真金“啊”了一声，诧异已极：“我喜欢上一个敌国女子，偏偏她又不喜欢我，这还是好事？”
桑图道：“王爷，您忘了两年前您受封燕王时，皇后在宴席上跟您说过的话吗？”
真金皱眉道：“母亲？她说了什么เ？”
桑图道：“皇后说您读了汉人那ว么多书，请了那ว许多汉人做老师，但对汉人仍然不算真正了解。若想真正成为汉人通，您应该……”
真金眼睛一亮，一把拉住桑图的手道：“应该……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