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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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载入了高密东北乡史册的日子,回想起来,那天的—切都不寻常。那天中ณ午的天@

“我们也๣快点。”二姐说。她用脚后跟磕了一下骡肚子。她是观礼ึ代表的首领,堂堂司令夫人,谁人敢不尊敬!跟在我们骡子后边的那ว些民众代表、地方แ名流,虽然气喘吁吁也没有一句怨言。我和来弟的骡子紧随着招弟和司马粮的骡子,来弟藏在黑裙里的rutou蹭着我的背,使我重温驴槽里的游戏,我感到很幸福。

我们做为特邀代表,爬上草地东南部ຖ边缘的卧牛岭,观看支队司令司马库和美国青年巴比特的飞行表演。那天刮着东南风,阳光很好。爬山时,我与上官来弟同乘๖一匹骡子。上官招弟与司马粮同乘๖一匹骡子。我坐在上官来弟胸前,她的双手搂着我的胸膛。上官招弟坐在司马粮前๩边,司马粮只能抓住她腋下的衣服,而无法去搂她的高高挺出、孕育着司马家后代的肚子。我们的队伍沿着牛尾巴,渐渐爬到牛脊梁,牛脊梁上长着一些叶片锋利的菅草和一些开着黄色花朵的蒲公英。骡子驮着我们,走得相当轻松。

司马少爷、沙枣花、八姐玉女围坐在桌子旁吃面条,他们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上官吕氏在锅灶旁边的灰堆里冷笑,她的身体风干了,裸๤露的皮肤像草纸一样,一片片地脱落。司马少爷用筷子高高挑起一根抖抖颤颤的面条,在我面前炫耀着。那根面条像虫子一样钻进他的嘴๨里。我感到恶心。

金童眼前一片漆黑,仰面朝天跌在了地上。他绝望地看到,那两ä只rutou上涂了辣椒的rufang像两ä只红眼睛的鸽子腾空而去。为了给他断奶,母亲在rutou上抹过生姜ä汁、大蒜汁、腥鱼水、甚至还涂过臭鸡屎,这一次又换上了辣椒油。母亲每次的断奶试验都以金童的倒地装死而失败。我躺在地上,等待着母亲像往常一样,去洗净她的rutou。夜里的噩梦境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母亲把rufang割下来,扔在地上,说:吸吧,吸吧,我让你吸!一只黑猫叼着rufaທng跑了。

哑巴๒跑到我们面前,嘴里哇啦,双手比划,表达了许多我们无法理解的意思。我们困惑地望着他那张线条粗糙的脸,心里萌生着许多毛茸茸的念头。哑巴๒眨动着土黄色的眼珠子,肥大的下颚๦连连抖动。他转身跑到เ东厢房里,拿出了豁边的青瓷大碗和那ว幅鸟画ฑ,对着我们炫耀。剃๙头的人提着刺刀走上前来,拍拍哑巴的肩膀,问:“孙不言,你认识她们”

母亲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家!”

母亲和姐姐们走出村子,在苏醒的田野里挖掘那种白色的草根,洗净捣烂,煮成汤喝。聪明的三姐挖掘田鼠的巢xue,除了能捕到肉味鲜美的田鼠,还能挖出它们储存的粮食。姐姐们还用麻绳编织了渔网,从水塘里捞上苦熬了一冬变得又黑又瘦的鱼虾。有一天,母亲尝试着把一勺鱼汤倒进我的嘴里,我毫不犹豫地便吐了出来,并放声大哭。母亲把一勺鱼汤倒进司马家那个混小子嘴里,他竟然傻乎乎地咽了下去。母亲又喂他一勺,他又咽了。母亲兴奋地说:“好了,这个ฐ冤孽,倒底能ม自己吃东西了。你呢”母亲望着我,说,“你也该断奶了。”我恐惧地抓住了母亲的rufang。

为了我跟那小混蛋的生命,母亲带着姐姐们,大胆地钻出了地窖,回到阳光普照ั的人间。我们家东厢房里的麦子没有了,驴和小骡没有了,锅碗瓢盆都成了碎片,神龛里的瓷观音成了无头尸首。母亲忘记拿下地窖的狐狸皮大衣、我与八姐的猞猁皮小袄也不见了。姐姐们须臾不离身的皮毛衣服保住了,但毛根腐烂,一片片脱๳落,这些衣服使她们成了遍fanwai体癞疮的野兽。上官吕氏卧在西厢房的磨盘下,啃光了母亲临下地道前๩扔给她的二十个萝卜,屙出一大堆卵石般的硬屎。母亲进去看她时,她抓起那些硬屎蛋投过来。她的脸皮像冻烂的萝卜,白发纠缠成绳子,有的直竖着,有的拖到เ背上。她的眼睛里放出绿光。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把几个ฐ萝卜放在她的面前。日本人——也๣许是中ณ国人——留给我们的,只有半窖抽了黄芽的糠萝卜。母亲绝望了,找出一个没被打碎的瓦罐,瓦罐盛着上官吕氏珍藏的砒霜。母亲把这些红色的粉末倒进萝卜汤里。砒霜溶化,汤面上漂浮ด着一些彩色的油花子,一股腥臭的气味蹿上来。她用木勺子搅着萝卜汤,搅匀了,盛起来,慢慢地倒,一线浑浊的液体,沿着木勺的缺口,哗哗地注到锅里。母亲的嘴角怪异地抽动着。母亲把一勺萝卜汤倒在一只破碗里,说:“领弟,把这碗汤端给你奶奶。”三姐说:“娘๤,你在汤里加了毒药

搬运工ื作即将结束,地上还留着十几个形状不规则、像畸形rufaທng一样的小萝卜。母亲在地窖口跪下,弯下腰,伸出长臂.把地窖里的上官想弟和上官盼弟拉上来。在这个过程中,我两ä次倾斜着倒立,从母亲的胳ฑ肢窝里,看到在淡漠的灰白阳光里飘飘扬扬的小雪花。最后、母亲搬起一个ฐ破水瓮——瓮里塞满破棉絮和谷子壳——堵住了地窖的圆口。姐姐们排成一字队形,贴着墙站在房檐下,仿佛在等待着新的命令。母亲又一次发感慨:“让我用什么给你们做棉衣呢”三姐上官领弟道:“用棉花,用布๧匹。”母亲道:“这也๣用你来说我说的是钱,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饯。”二姐上官招弟有些不满地说:“把黑驴和小骡子卖了吧。”母亲抢白道:“卖了黑驴和骡子,明年开春,用什么เ种地”

下小雪那天上午,母亲穿上她的哺ru服,背着缩在暖洋洋的布袋中的我,指挥着我的姐姐们,往地窖里搬运着红皮大萝卜。我不关心萝卜来自何处,只关心萝卜的形状,它们的尖尖的头顶和猛然膨胀起的根部,使我想起了rufaທng。从此,除了油光闪烁的宝葫芦、除了洁白光滑的小白鸽,又添上了通红的大萝卜,它们各有各的色彩、神态、温度,都与rufang有相似之处,都成为不同季节、不同心情下的rufang的象征物。

苟三和姚四,哈着腰走进我家院子,跟着他们进来的,是镇里的一些闲汉。他们是司马亭镇长的前腿后爪子,是镇长执行公务的仪仗队和随从,镇长的威风和权力,通过他们表现出来。姚â四卡着一本用毛边草纸钉成的簿子,耳朵与脑袋之间,夹着一杆漂亮的花杆铅笔。苟三吃力地把上官福禄翻过来,让他肿胀发黑的脸朝着彤云密布的天空。他拖着长腔唱道:上官福禄——脑袋被劈致死——户主——。姚â四手指沾沾唾沫,翻着那本户籍簿子,翻来翻去,翻去翻来,终于找到属于上官家那一页ษ,然后,从耳朵上拿下铅຅笔,一条腿跪下,一条腿支起,把户籍簿子搁在膝盖上,笔尖先戳戳舌尖,然后,勾掉了上官福禄的名字。上官寿喜——苟三的声音突然失去适才的嘹亮——身首分家而死。母亲哇哇地哭起来。司马亭对姚â四说:记上记上,听明白了没有?但姚四仅仅在上官寿喜的名字上圈了个圈,并没记录他的死因。司马亭抡起锣棰,敲打着姚â四的头,骂道:你娘的腿,在死人身上还敢偷工减料,你欺负我不识字吗?姚四哭丧着脸,说:老爷,别打了,我都记在心里了,一千年也๣忘不了。司马亭瞪着眼道:你咋那么长的命,能活一千年,是乌龟还是王八?姚四道:老爷,不过打个比方。您这是抬扛——谁跟你抬杠!司马亭又打了姚四一锣棰。上官——苟三站在上官吕氏面前,侧脸问母亲:你婆婆姓什么?母亲摇摇头。姚四用笔杆敲打着簿子说:姓吕!上官吕氏——苟三喊着,俯下身去,察看着她的身体。怪了,没伤,他嘟็哝着,拨了拨上官吕氏白发苍苍的头。从她的嘴里,发出一声细弱的shenyin。苟三猛地直起腰,目瞪口呆,连连倒退,嘴巴笨拙地说:乍……乍尸了……上官吕氏慢慢地睁开眼睛,像初生婴儿,眼神散漫,没有目标。母亲喊:娘啊!母亲把我和八姐塞到เ两个姐姐怀里,往祖母身边跑了两ä步,但突然煞ย住了脚步。母亲感觉到,祖母的目光有了焦点。焦点在我身上,我在大姐的怀里。司马亭说:弟妹,老婶子是回光返照,看这样子,她是想看孩子,是男孩吧?祖母的目光弄得我很不舒服,我哭了。司马亭说:把孙子给她看看,好让她放心地走路。母亲从大姐怀里接过我,跪下,膝行到เ祖母身边,把我托到她眼睛上方,哭着说:娘啊,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走了这一步啊……在我的屁股下面,上官吕氏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熠熠的光华。她的腹部隆隆响了几声,便有一股恶臭散发出来。完了,撒了气了,这下是真完了,司马亭说。母亲抱着我站起来,当着许多男人的面,掀起衣襟,把一只rutou塞到เ我嘴里,沉甸甸的rufaທng覆盖着我的脸,我停止哭泣。司马亭镇长宣布:上官吕氏,上官福禄之妻,上官寿喜之ใ母,因夫死子亡,痛断肠子而死。行啦。抬出去吧!

母亲抱着我和八姐站在院子里,拖着长腔哭泣着。她脸上没有泪水。姐姐们围绕在母亲周围,有的哭,有的不哭。她们的脸຀上,也没有泪水。

“随你去吧,是你家儿媳妇生孩子,也不是我老婆生孩子!”樊三自我解嘲地说,“奶奶的,我老婆还在我丈母娘肚子里转筋哩,老嫂子,别忘了烧酒和猪头,我可是救了你家两ä条性命!”

“你少给我罗嗦,弄点水我洗手。大嫂子,别怕破费,去把孙大姑请来吧。”

樊三冷笑道:“老嫂子,没听到福生堂大掌柜的吆喝村里人都快跑光了,驴要紧ู还是我要紧”

“完了,说完了。”他抓起牛皮兜子,抡上肩头,恢复醉态,歪歪斜斜ฒ,欲往外走。

孙大姑提着滴血的公鸡,慢腾腾地站起来。她四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เ东西。明亮的阳光使她眯着眼睛。上官寿喜头昏目眩。槐花香气浓郁๗。去吧!他听到孙大姑说。那只黑乎ๆ乎的大公鸡在空中翻着筋斗飞行,最后,沉重地跌在院子中央。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住墙头的双手慢慢松开。这时,他猛然想起去请樊三给黑驴接生的事。就在他抽身欲去的瞬间,奇迹般地,那只公鸡竟用两ä只翅膀支撑着身体,宁死不屈地站了起来。它失去了高扬的尾羽,翘着光秃秃的尾巴根子,丑陋古怪,令上官寿喜内心惊骇。鸡脖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支持不住生着原先血红现在变苍白了的大冠子的头。但它在努力昂头。努力啊!它的头昂起昂起猛然垂下,沉甸甸地悬挂着。它的头昂起昂起落下落下终于昂起。公鸡昂着摇摇晃晃的头,屁股坐在地上,血和泡沫从它坚硬的嘴巴和脖子上的刀口里咕噜噜冒出来。它的金黄眼珠子宛如两颗金色的星星。孙大姑有些惶惶不安,用一把乱草擦着双手,嘴๨巴咀嚼着什么似的其实什么也没有咀嚼。突然,她吐出一口唾沫,对着五条狗吼了一声:

“你家的闺女们会不会踢毽子?从活公鸡身上拔下的羽毛做成的毽子才好踢,嗨,想当年……”

苍凉的钟声扩散在雾气缭绕的玫瑰色清晨里。伴随着第一声钟鸣,伴随着日຅本鬼子即将进村的警告,一股汹涌的羊水,从上官鲁氏的双腿间流出来。她嗅到了一股奶山羊的膻味,还嗅到了时而浓烈时而淡雅的槐花的香味,去年与马洛亚在槐ຈ树林中欢爱的情景突然异常清晰地再现眼前,但不容她回到那情景中ณ留连,婆婆上官吕氏高举着两只血迹斑斑á的手,跑进了房间。她恐怖地看到,婆婆的血手上,闪烁着绿色的火星儿。

窗棂上镶着一块水银斑驳的破镜子,映出脸຀的侧面:被汗水濡温的鬓发,细长的、黯淡无光的眼睛、高耸的白鼻梁、不停地抖动着的皮肤枯燥的阔嘴。一缕潮漉漉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在她的肚皮上。那上边暴露着弯弯曲曲的蓝色血管和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白色花纹,显得狰狞而恐怖。她注视着自己的肚子,心中ณ交替出现灰暗和明亮,宛若盛夏季节里高密东北乡时而乌云翻滚时而湛蓝ณ透明的天空。她几乎不敢俯视大得出奇、坚硬得出奇的肚皮。有一次她梦到เ自己怀了一块冷冰冰的铁。有一次她梦到自己怀了一只遍fanwai体斑点的癞蛤蟆。铁ກ的形象还让她勉强可以忍受,但那ว癞蛤蟆的形象每一次在脑海里闪现,她都要浑身爆起鸡皮疙瘩。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所有的神、所有的鬼,你们都保佑我、饶恕我吧,让我生个全毛全翅的男ç孩吧……我的亲亲的儿子,你出来吧……天公地母、黄仙狐精,帮助我吧……就这样祝๩祷着,祈求着,迎接来一阵又一阵撕肝裂ฐ胆般的剧痛。她的双手抓住身后的炕席,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震颤、抽搐。她双目圆睁,眼前๩红光一片,红光中有一些白炽的网络在迅速地卷曲和收缩,好像银丝在炉火中熔化。一声终于忍不住的嚎叫从她的嘴巴里冲出来,飞出窗棂,起起伏伏地逍遥在大街小巷,与司马亭的喊叫交织在一起,拧起一股绳,宛若一条蛇,钻进那个身材高大、哈着腰、垂着红毛大脑袋、耳朵眼里生出两撮白毛的瑞典籍牧师马洛亚的耳朵。

她走进自己的小楼时已๐是凌晨三点钟。她甩掉高跟鞋,脱掉长衣,只穿着裤衩ru罩,在又涩又滑的打蜡地板上走了几圈,宛如一只母兽细致精心地视察自己的领地。她打开落地灯,关了顶灯,柔和的光线透出桔黄色的纱罩,房间里温馨宁静。几天不回,房间里空气陈旧ງfqxs,她拉开窗帘,推开一扇铝合金窗户。后半夜的清新空气携带着米兰的香气袭进来。她看到เ黄金色的庭院灯下,栽种在大木桶的、那三棵像树一样的大米兰叶片油亮,黄金碎屑般的米兰花像繁星般缀满叶丫。院子里还有橡皮树,还有铁树,还有几杆清雅的翠竹。庭院外的幽静街道上,疾驰过一辆眼睛血红的进口轿车,从那长长的车身和油滑的跑姿上,她认出了这车是市委书记孙某人的“奔驰600”。于是那ว个头发稀疏、嘴巴光秃、老奸巨滑的小男人就恍若在眼前了。就像很多的地方那样,鲁胜利市长与这个ฐ市委书记一直是别别扭扭。这种特殊的人际关系是富于中国特色的。说有矛盾也๣没有矛盾,说没有矛盾却总是不顺劲。鲁胜利ำ往上头想了想自己的靠山,又往上头想了想孙某人的靠山,一种恐怖感阴云般笼罩了她的心。自己的靠山有可能要倒,孙某人的靠山可能ม要升。这样一想就知道在宾馆里接到的那个神๰秘电话全部含义了。这样一想就知道孙某人的“奔驰60่0”深夜出笼不是偶然的了。

晚宴后回到宾馆,她感到เ有些头晕。兄弟市的市长打过电å话来,请她到二楼舞厅跳舞,她说喝醉了,跳不动了。那ว老兄说了几句风凉话,她大笑着把电话挂了。她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到门把手上,便泡在澡盆里。泡在热水里她感到昏昏欲睡。电话铃响,她以为又是约跳舞的,便懒โ得接。她以为电话铃很快就会不响,但它一直响,有点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意思。终于她投降了,伸出湿漉漉的胳膊,摘下了挂在马桶后边瓷壁上的电话筒。她懒โ洋洋地唔了一声。对方沉默zhaທishuyuan。她问是谁。对方问是鲁市๦长吗,她回答是。对方แ说鲁๥市长小心啊。她说我小心什么เ!对方说有人在搞你,材料都到เ纪委了,证据很铁。鲁胜利沉默zhaishuyuan一会,问你是谁。对方道:你们市有个“东方鸟类中心”?鲁胜利道我想见见你。对方แ道不必了,鲁市长,祝你好运。

十七团士兵撤出后,磨房里有了间隙。我摸索ิ着,向着刚才司马库发声的地方挤去。我碰到了几条打着哆嗦的滚烫的腿,听到了很多抑扬顿挫的shenyin。这座庞大的风磨房,是司马库与他的哥哥司马亭的杰作,磨房建成后,没有磨出一袋面,风车的叶片一夜之间被狂风吹得纷纷断裂ฐ,只剩ທ了些粗大木杆子挑着残缺的叶片一年四季嘎啦啦地响。磨房里宽敞得可以跑马戏,十二盘小山一样的大石磨顽固不化地蹲在砖石基座上。前天下午我和司马粮还来此观察过,司马粮说他要建议父亲把风磨房改造成电影院。当我们踏进磨房时,我不由地打了一个ฐ寒颤。空旷的磨房里有一群凶恶的老鼠吱吱地尖叫着向我们冲过来,冲到距我们两ä步远时,它们停住了。一匹白毛红眼睛的大老鼠蹲在最前边,抬起两只精美得像用玉石雕成的前爪,捋着雪白的胡须ี。它的小眼睛星星一样闪烁着,在它的身后,几十匹黑色的老鼠列成半圆的队形,鼠视眈眈,随时准备冲锋陷阵。我惊恐地倒退,头皮炸、炸、炸,脊ิ梁沟阵阵发凉。司马粮挡在我前๩边——其实他的个头仅仅齐着我的下巴——弯下腰,后来又蹲下,直盯着那匹白毛老鼠。白毛考鼠也不示弱,放下捋胡须的前爪,像犬科动物一样坐着,那小嘴๨小胡子微微地颤抖着。司马粮与老鼠僵持着。老鼠们,尤其是那匹白毛老鼠在想什么呢

司马粮这个ฐ一直让我不愉快、但渐渐地与我亲近起来的小男孩又在想什么เ呢?他与老鼠仅仅是在斗眼吗他与它是不是在进行着一场精神๰的较量,就像针ฤ尖对着麦芒,谁是针ฤ尖?谁是麦芒?我仿佛听到白毛老鼠说: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不得侵入!我听到司马粮说:这是我们司马家的磨房,是我大伯和我爹修建的,我来这里是回了自己的家,我是这里的主人。白毛老鼠说:强者为王,弱者为贼。司马粮说:千斤鼠抵不住八斤猫。白毛老鼠说:你是人,不是猫。司马粮说:我的前世就是一匹猫,一匹八斤重的老公猫。白毛老鼠说:你怎样才能ม让我相信你前๩世是猫?司马粮双手撑地,目眦皆裂,龇牙咧嘴๨,喵呜——喵呜——老公猫凛厉的叫声在磨房里回荡。喵呜——喵呜——喵——白毛老鼠惊慌失措,四爪落地,刚想逃跑,司马粮像猫一样敏捷地扑上去,一把便攥住了那只白毛老鼠。白老鼠没及咬他,就被他活活地攥死了。其余的老鼠四散奔逃。我学着司马粮,摹仿着猫叫,追赶着老鼠,老鼠转眼间便逃匿得无影无踪。司马粮笑着,回头看我一眼,天哪!他的眼睛真像猫眼,在昏暗中放着绿幽幽贼晶晶的光芒。他把那只白毛老鼠扔到一盘大磨的磨眼里。我们俩每人把住一个磨盘上的木把儿,拼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推,石磨岿然不动,我们只好罢休。我们巡视大磨房,从这盘磨到那盘磨,一个磨一个磨地转磨。都是好磨,司马粮说:“小舅,咱们合伙开磨房如何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除了rufang和ru汁,别的东西对我又有什么เ用处呢那个下午是辉煌的,阳光透过铁皮缝与木格百叶窗,洒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地面上有老鼠屎,老鼠屎里肯定还混有蝙蝠屎,因为房梁上倒悬着一串红翅小蝙蝠,—只像斗笠那般大的老蝙蝠在高高的房梁间滑行,它的叫声与它的身体相配,声音尖锐而悠长,使我不寒而栗。每盘石磨的中ณ央,都凿了一个圆洞,圆洞里栽进去一根笔直的、碗口粗的杉木,杉木从铁皮屋顶上穿出去,杉木的顶ะ端,便是那些巨大的装着叶片的风轮。按照司马库和司马亭的设想:只要有风,叶片必转,叶片转风轮也转,风轮转杉木杆子随着转,杉木杆子一转石磨自然也随着转。但事实却粉碎了司马兄弟的奇思妙想。我绕过石磨去寻找司马粮,看到เ几匹老鼠沿着杉木杆子飞快地爬上爬下,磨顶上蹲着一个ฐ人,眼睛放光,我知道他是司马粮。他伸出冰凉的小爪子拉住了我的手。在他的帮助下,我踩着磨边上的木把儿,爬上磨盘顶。磨顶上湿漉漉的,磨眼儿里汪着灰白的水。

“小舅,你还记得那ว匹白老鼠吗”他神๰秘地问我。我在黑暗中点着头。“它在这里,”他低声说,“我想剥了它的皮,让姥姥缝个护耳。一道疲乏无力的闪电å在遥远的南方抖擞着,磨房里展开一层稀薄的光芒。我看到他手里握着那只死老鼠。它身上湿漉漉的,细长的尾巴令人恶心地下垂着。“扔了它。”我厌恶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扔了它”他不满地问。“恶心,难道你不恶心吗”我说。他沉默zhaishuyuan着。我听到เ死老鼠掉到เ磨眼里的声响。“小舅,你说,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他忧虑地问。是啊,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呢门外,哨兵们换岗了,街上,哗啦啦一片水响。换岗的士兵像马一样打着响鼻,一个兵说;“真冷,这哪里像八月里的气候!是不是要结冰了?”“扯淡!”另一个兵说。

“小舅,你想家吗”司马粮问。一阵难忍的鼻酸。热乎ๆ乎的炕头,母亲的温暖怀抱,大哑二哑的夜游,灶台上的蟋蟀,甘美的羊奶,母亲格巴格巴响着的骨节和沉重的咳嗽ณ,大姐在院子里的痴笑,夜猫子柔软的羽毛,家蛇在囤后捉老鼠……家,叫我如何不想你。我费力地抽着堵塞的鼻孔。“小舅,咱俩跑吧。”他说。“门口有兵,怎么跑”我小声问。他抓着我的胳膊,说:“你看这杉木杆子。”他把我的手拉到直通屋顶的杉木杆子上。杉木杆子水淋淋的。他说;“我们顺杆爬上去,顶ะ开铁皮,就钻出去了。”我忧虑地说:“爬上去怎么办”“跳下去呀!”他说,“跳下去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我想象着站在生满铁锈、哐哐作响的铁皮屋顶上的情景,腿肚子不由地哆嗦起来。“那么เ高……”我嗫嚅着,“跳下去会把腿摔断的。”他说:“没事,小舅,我保你没事,春天里我就从这屋顶上跳下去过,屋檐下是一片丁香树,树枝软得像弹簧一样。”我望着杉木柱子与屋顶铁ກ皮的接合处,那里透下了一圈灰色的光线,明亮的水沿着杉木,一片片地渗下来。“小舅,天就要亮了,上吧。”他焦急地催促我。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先上去,把铁皮顶开。”他老练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让我踩一下。”他双手抱住水滑的柱子,身体往上一耸,双脚便踩在了我的肩膀上。“站起来,”他催促我,“站起来呀!”我双手扶着杉木柱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几只伏在柱子上的老鼠唧唧叫着跃到เ地上。我感到他的双脚๐在我肩上一用力,身体就像壁虎fuguodupro完全贴到杉木柱子上了。借着那线微光,我看到他的双腿一屈一伸地往上蹭着,尽管蹭一蹭,滑一滑,但他的身体终究是逐渐升高,终于顶ะ着房顶了。

他用拳头捣着铁皮,发出喀啦啦的巨响,积水从铁皮缝隙里洒下来。雨水漏在我的脸຀上,流到我的嘴里,水中ณ有一股腥咸的铁锈味,还有一些铁皮碎屑。他在黑暗中粗重地chuanxi着,并发出拼命使力气的声音。铁皮嘎嘎地响了一声,随即便有瀑布般的积水泻下来,我双手急忙搂住杉木柱子才没被冲下磨台。司马粮用脑袋顶着铁ກ皮,扩大洞口。铁皮在黑暗中弯曲,终于断裂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天窗开出来了,灰白色的天光泄露进来。在那ว灰白天上,挂着几颗没有光彩的星星。“小舅,”他从高高的梁柱上往下说,“我先上去看看,然后下来救你。”他的身体住上耸着,脑แ袋从天窗上探出去。“有人上房!”门外的士兵大声喊叫着。然后便是几道火舌照亮黑暗,子弹打得铁皮啪啪响。司马粮搂着柱子,吱溜溜地滑下来,险些把我的头砸扁。他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呸呸地吐着嘴๨里的铁ກ屑,打着牙巴骨说:“冻死了,冻死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๑过去了,磨房里渐渐明亮起来。我和司马粮紧紧地搂在一起,我感到他的心脏紧ู贴着我的肋骨,像发烧的麻雀一样急速跳动。我绝望地哭着。他用圆滑溜的脑门轻轻地碰着我的下巴,说:“小舅,别ี哭,他们不敢伤害你,你五姐夫是他们的大官。”

现在能看清磨房里的情景了。十二盘大磨闪着青色的威แ严光芒,我和司马粮占据着一盘。司马粮的大伯司马亭占据着一盘,他鼻子尖上挂着水珠,对着我们挤眉弄眼。其余的磨顶上,蹲着一些湿老鼠。它们挤在一起,小眼睛黑又亮,尾巴๒像大蚯蚓。它们既可怜又可憎。地面上汪着水。屋顶上还在往下滴水。司马支队的官兵大多数互相依靠着站立,他们的绿军装ณ紧贴着皮肉,变成了黑色。他们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与磨盘上的老鼠惊人地相似。被裹挟进来的老百姓,大多数聚拢在一起,只有少数混杂在司马支队里,好像玉米田里的谷子。老百姓男女混杂,男多女少,有几个ฐ孩子,在他们母亲的怀抱里,像病猫一样哼哼着。妇女们都坐在地上。男人们有的蹲着,有的靠着墙站着。磨房的内壁曾经刷过石灰,石灰受潮,沾在了男人们的背上,改变了他们的颜色。从人群里,我发现了斜眼花。她舒着双腿,坐在泥水中。她的背倚在另一个女人的背上。她的头歪在自己้的肩膀上,脖ๆ子好像折断ษ了。独naizi老金坐在一个男人的屁股上,那ว男人是谁呢?他趴在地上,脸歪在水里,一绺花白的胡子漂起来,胡子周围,有一些黑色的血块子,像蝌蚪一样在浊水中摇摆。老金只发育了右边一只rufang,左边的胸脯๱平坦如砥,这样就使她的独ru更显挺拔,好像平原上一座孤独的山峰。她的rutou又硬又大,高高地挑着单薄的衣衫。她的外号叫“香油壶”,传说她的rufang兴奋起来,rutou上能挂住一只香油壶。几十年后,当我有缘伏在她的一丝不挂的身体上时,才发现她左边的rufang退化得几乎没有一点痕迹,只有一个黄豆那么大的rutou,像颗๣美人痣,标示着它的存在。她坐在死人的臀上,双手神๰经质地撸着脸,撸一下就把手放在膝盖上擦一擦,好像她刚从蜘蛛洞里钻出来,脸຀上粘满了透明的蛛丝儿。其他的人各有姿ู态,有哭的,有笑的,有闭着眼瞎噜苏的。有不间断地摇晃着脖子的,像水里的蛇,像岸边的鹤。那是个身材相当优美的女人,是虾酱贩子耿大乐的妻子,娘๤家是北海人。这女人长脖ๆ子小头,头小得与身体不成比例。有人说她是蛇变的,她的脖子和头的确七分像蛇。她的头和脖子从一群耷拉着脑แ袋的女人堆里昂起来,在潮湿阴冷、光线暗淡的大磨房里,那摇摇晃晃、颤颤悠悠的样子,证明了她确曾是蛇,现在又变回去了,我不敢去看她的身体,惊恐地跳开眼,她的影子继续在我脑子里晃动。

一条柠檬色的大蛇从一根杉木柱子上旋转而下。它的扁平的头颅像个ฐ盛饭的铲子,嘴里不时吐出紫色的灵活多变的舌头。它的头一接触到เ磨顶,便柔软地折成一个直角,然后流畅ม地往前滑动,逼近磨盘中央的老鼠,老鼠们翘起前爪,嘴里发出“喳喳”的声响。蛇头往前滑的同时,盘旋在杉木柱上的像镢柄那ว么粗的蛇体也在流畅地旋转着下滑,仿佛不是蛇体在盘旋,而是那根风磨的柱子在旋转。蛇头在磨盘中ณ央猛然昂起,足有一尺高,蛇头后仰,像一只并拢的手,蛇的颈子收缩变扁、变宽、绷出了一片密网一样的花纹,紫色的舌头吐得更加频๗繁,更加可怕,从它的头上,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咝咝声。老鼠们“喳喳”地数着铜钱๥,身体都缩小了一倍。一只老鼠,直立起来,举ะ着两只前爪,仿佛捧着一本书的样子,挪动着后腿,猛地跳起来。是老鼠自己跳进了蛇的大张成钝ๅ角的嘴๨里。然后,蛇嘴闭住,半只老鼠在蛇嘴๨的外边,还滑稽地抖动着僵直的长尾。

司马库坐在一根废弃的杉木上,低垂着毛发蓬ศ乱的脑袋。二姐躺在他的膝盖上。她的脑袋在司马库的臂弯里后仰着,脖子上的皮肤绷得很紧。她的脸雪白,嘴๨大张着,形成一个黑洞。二姐死了。巴比特紧ู靠着司马库坐着。他的孩童般的脸上,满是苍老的神情。六姐的上半身侧歪着伏在巴比特的膝盖上,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巴比特用被雨水泡胀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肩膀。在那扇腐朽大门的背后,一个瘦人正在自寻短见。他的裤ไ子褪到腚下,灰白的裤衩上沾满污泥。他试图把布腰带拴到门框上,但门框太高,他一耸一耸地往上蹿,蹿得软弱无力,不像样子。从那ว发达的后脑แ勺子上,我认出了他是谁。他是司马粮的大伯司马亭。终于他累了,把裤子提起,腰带束好,回过头,羞涩地对着众人笑笑,不避泥水坐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晨风从田野里刮来,像一匹水淋淋的黑猫,黑猫嘴๨里叼着银光闪闪的鲫鱼๠,在铁皮屋顶上冷傲地倘徉。血红的太阳从积满雨水的洼地里爬出来,浑身是水,疲惫不堪。洪水暴发,蛟龙河浪ฐ涛滚滚,澎湃的水声在冷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喧哗。我们坐在磨顶上,目光与胀进来的云雾般的红光相遇,被急雨洗涤了一夜的窗玻璃一尘不染,将没被房屋和树木遮挡住的八月的原野展现在我的视野里。磨房前的大街上,雨水冲走了所有的浮ด土,暴露出坚硬的栗色土层。街面泛着漆一样的光辉,有两条没死利索的青脊大鲤鱼搁浅在街面上,它们的尾巴还在垂死地颤抖着。两个ฐ穿着灰军装的男人,一个高一个ฐ矮,高的瘦矮的胖,抬着竹篓子,踉踉跄跄地沿着大街走来,竹篓里盛着十几条大鱼,有鲤鱼,有草鱼,还有一条银灰色的鳗鲡。他们兴奋地发现了街上的鲤鱼๠,抬着篓子跑过来,他们跑得十分别扭,像拴在一起的鹤与鸭。大鲤鱼!矮胖子说。两条!高瘦子说。他们捡鱼时,我看到了他们脸的大概轮廓,确信他们是六姐与巴比特结婚宴席上的两个堂倌,**纵队的内应。磨房外站岗的士兵,斜眼看着捡鱼的人。带哨的排长打着哈欠,踱过去,道:“胖刘瘦侯,你们这叫裤挡里摸卵,旱地上拾鱼。”瘦侯说:“马排长哟,您辛苦。”“辛苦谈不上,肚了饿得慌。”马排长说。胖刘道:“回去熬鱼汤,打了这么เ大的胜仗,得犒劳犒劳三军。”马排长道:“这么เ几条鱼๠,别说犒劳三军啦,够你们伙夫头子吃就不错了。”瘦侯说:“您大小也是个干部,干部嘛,说话要有证据,批评要注意政治,可不能信口开河。”“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马排长说,“瘦侯,几个月不见,你的口才见长嘛!”

在他们的吵嚷声中,母亲披着红彤彤的霞光,沿着大街,步伐缓慢、沉重、但却异常坚定地走了过来。“娘——”我哭叫着,从石磨上扑下来。我想飞进母亲的怀抱,却重重地跌在石磨下的烂泥里。

等我醒过来时,看到六姐激动的脸。司马库、司马亭、巴比特、司马粮都站在我的身边。“娘๤来了,”我对六姐说,“我亲眼看到娘来了。”我挣脱๳六姐的胳膊,往门口跑,头撞在一个人的肩膀上,晃晃身子,继续跑,费劲儿地分拨着人的密林。破烂的大门挡住了我的出路,我擂打着门板,喊叫着:“娘——娘๤——”

一个卫兵把汤姆枪黑洞洞的枪口伸进门窟窿晃了晃,威严å地说:“别ี吵,等开过早饭就放你们。”

母亲听到เ了我的呼唤,加快了步伐。她淌过路边的水沟,径直地对着磨房大门走过来。马排长拦住她,说:“大嫂,请止步!ำ”

母亲抬起胳膊,隔开马排长,一句话也๣不说,继续往前闯。她的脸被红光笼罩,像涂了一层血,嘴巴因为愤怒shubຘaojie变歪了。

哨兵们匆忙住里靠拢,排成一字横队,像一堵黑色的墙壁。

“站住!老娘๤们!”马排长捏住母亲的肩膀,使她不能前进。母亲身体前倾,竭力想挣脱肩膀上那只手。“你是什么เ人?你想干什么”马排长恼怒shubຘaojie地问。他胳膊一用力,母亲连连倒退几步,几乎跌倒。

“娘๤啊!”我在破门里哭喊着。

母亲双眼发蓝,歪斜的嘴巴突然张开,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响声。她不顾ุ一切地向门扑来。

马排长用力一推,母亲便跌在路边的水沟里。水花四溅。母亲在水沟里打了一个ฐ滚,匆匆爬起来。水淹到她的肚腹。她呼呼隆隆地蹚着水,爬上水沟。母亲浑身湿透,头发上沾着一些脏水泡沫。她的一只鞋丢了,赤着残废的小脚๐,一瘸一颠๲地往前冲。

“站住!”马排长拉动枪栓,胸前的汤姆枪口对着母亲的胸膛,怒shubaojie冲冲地说,“你想劫狱吗”

母亲仇视地盯着马排长的脸,说:“你让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เ”马排长问。

母亲大叫着:“我要找我的孩子!”

我大声哭叫。在我的身边,司马粮大叫着:“姥姥!”六姐高叫着:“娘——!ำ”

被我们的哭声感染,磨房里的女人们嚎啕大哭起来。女人的哭声里,混和着男人擤鼻涕的声音和士兵们的咒骂声。

哨兵们紧ู张地背转身,枪口对着腐烂的天门。

“不许吵!”马排长大喊,“待会儿就会放你们。”

“大嫂,”马排长用和蔼的态度说,“您先回去吧,只要您的孩子没干过坏事,我们一定会释放他的。”

“我的孩子……”母亲呻唤着,绕过马排长,往大门口跑来。

马排长一跳,挡在她的面前,严厉地说:“大嫂,我警告您,如果您再前进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母亲定定地望着马排长,轻轻地问:“你有娘吗你是人养的吗”母亲抬手抽了马排长一个耳光子,摇摇摆摆地往前走。门口的哨兵为她闪开了通向大门的道路。

马排长捂着脸,大声命令:“拦住她!”

哨兵们呆呆地站着,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母亲站在了大门前。我从大门的破洞里伸出手,摇晃着,喊叫着。

母亲拉着门上的铁插销,我听到เ她粗浊的chuaທnxi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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