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述平看到这里，便停住了手。他下意识地停住了手。那三个惊叹号像三把刀，他怕了。他停住了手。
你为什么纵容你的子弟撕大?字?报？你为什么不让革?命群?众自?由发表自己的言论？
方国梁摸着黑找来了一盏灯，点上。
他很快又把心思从姜银芬身上拖了回来。
姜晓桐那一天太平静了。
后来，下课的时候，姜ä晓桐回到เ了办公室。也还是那样，半句话都不说。沉默地走来走去，无声无息。看都没有看方芥舟这里的一切。
可是，文雅的蒲塘里人，现在也搞大字报了。而且，搞到了爸爸的头上。
很多年后，方述平想起妈妈来，倒反而伤心得不得了了。不是吗？连妈妈是哪里人都没有弄清楚，你还是个好儿子吗？你连妈妈都保护不了，你能说你是孝子吗？
报到เ，就是到初中部报到เ去。到自己้是中学生的地方报到去。虽然，那地方แ非常熟ງ悉，也就是那ว个防震棚，但是，自己้是中学生了。上学期，不，几十天前，还是小学生，现在是中学生了。
而且，就是这张纸决定他是中ณ学生的，没这纸头还不行。
小砖头块，小土疙瘩，小瓦片，嗖嗖嗖地，就是子弹了。一个叫自己是中国，对方แ是外国；另一边也叫自己是中ณ国，对方是外国。反正分不清了。好人就是中国，中ณ国就是好人。要打的就是坏人，要打的就是外国。中国外国这样的游戏，一直陪伴着方แ述平到小学毕业。
姜家与方家其实算起来是邻๑居。两家大人，是关系再好不过的了。方แ德麟是大队的主任，姜家主人姜ä得宝是治保主任。而且，方德麟与姜ä得宝，两个ฐ人小时候就是一起长大的。一个为ฦ自己家放牛，一个替地方家干活。两个ฐ大人小时候经常在同一块地里田头，爬树、下河、抓鱼、捕虾、打蛇、捉田鸡，摸河蚌。到了一把年纪了，两个人小时候结下的友情都在。这一来，两家的孩子也就熟ງ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偏偏，方述平与姜银芬同岁，没有上学的时候，就玩在一起，从没有想到有个什么男ç女之别。两人在一起玩躲躲猫，过家家，玩纸炮，玩跳皮筋，玩跳房子，玩扔布袋，能玩的，全玩了个遍，能想到玩的也就全玩了遍。就是方述平后来参加了全大队男孩子们之间的战争，河东，河西，各自成为ฦ一派，每到有月亮出来的晚上，便都约好了，开战。这码事，姜ä银芬从来没有参加过，也不可能参加。战争，让女人走开。在蒲塘里，发生在小男孩子们之间的这种战争游戏，只属于男孩子们。
而且，他不再愿意看一眼女生了。姜二狗原来最喜欢嘲讽方述平，有事没事就看女生。姜二狗经常笑话方述平既ຂ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想要有一个姐妹都想疯了吧？
现在，姜二狗不敢讽刺方述平了。他怕方述平有一天会跳起来。那ว一天，方述平掰断铅笔头的事，让他心里着实害怕。他回去后，也学着方述平的样儿拿出一枝新า买的铅笔来，但他就是没能ม掰得断。新铅笔都不能掰断，查是方述平手里的那一把劲却能掰断半枝铅笔。你能ม想象方述平那ว时候手上的劲有多大吗？他都看到了，连方国强也都胆怯得把目光移向另一边了。
但方述平在这样的年龄段还是犯了这个年龄段容易犯的错误。他看到了自己，却没有看到像姜二狗这样的人物正在悄然崛起。
撕大字报的事，终于让方แ述平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叫姜二狗。
姜二狗是方แ述平穿开裆裤ไ时就轧在一起的朋友了。可是，他没有发现姜二狗原来成绩也非常好。有一次，当方述平骄傲地说自己的成绩非常好，作业上只有一个红叉叉时，姜二狗就说了，你方述平就只看见你自己的好，你要知道，我们其实也非常不错的。你看看，我的作业上也没有什么红叉叉的。别以这个世界ศ上就只有你好！这个ฐ时候，人要学会撒泡尿照照ั自己。
方述平这才发现，世界变了。
也才发现，他与姜二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譬如，姜二狗这狗东西，经常撒尿照着自己，而他方述平本人，也会违心地向方国梁鞠一个躬，采取了一种息事宁人的姿态，逼着方国梁罢手了。
不过，他不知道，方国梁为ฦ了处理他吃了大批评。方แ国强对他拍桌子吼了，姜晓桐也对他发了脾ຆ气。特别是第二天他把语文课变成班会课的事，姜ä晓桐听说后，把方แ国梁骂了个狗血淋头：你方国梁有没有脑子啊？谁让你开这个班会的？你还有一点组织性与纪律性没有？你还想惹什么เ事？你不怕方述平跳起来吗？你以为ฦ你搞得过方述平吗？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吃不了兜着走！没有大队的部署，你乱ກ弹琴干什么？
方国梁心里那个气啊，他真不知道，他又错在哪里了。
偶尔，方述平还会想起姜银芬。怎么能不去想呢？都分不开了，都说过了，我们永远不分开了。都亲过嘴了，都抱在一起过了。
想起这些，方述平心里便想原谅姜银芬。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再人高马大的，也不敢对抗班主任方国梁啊！何况这件事的背后，方述平明明白白地知道，又哪里是方国梁一个人在做呢？
既然你方述平都知道是一个ฐ庞大的神秘的团队在与你方述平和你方述平的一家对抗与争锋，你又怎么可以把这一切的不是都推给姜银芬呢？
好些次，他还是悄悄地看向姜银芬。
好些次，姜银芬也会怯怯地看向他。
这一切，没有逃过姜二狗的眼。姜二狗还是看出了方แ述平与姜银芬的秘密了。
有一次，姜二狗对方แ述平说，你还在想她吧？
方述平想都没有想，立即辩解道：你瞎讲！
哼，我瞎讲？你都不知道我说的这个她是谁，你就立即跟着讲了，明显的，心里有鬼。
我没有。我真的不再想她了。我们已๐经彻底结束了。
谁信啊，你要是与姜银芬什么เ事儿也没有，那么เ，你就去搞她。
搞她？
是的，搞她！
怎么搞？
妈的，怎么搞都要我教。你一个大男人，白活了。
姜二狗非常成熟，但方述平装着幼稚。方แ述平明白了，姜二狗，其实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是搞以及搞是什么。不过，他还是明明白白地说了，搞，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个搞。今天，我姜二狗也就是要你成心作贱她恶心她一下，你要是能把她的尿也吓出来，我们就信你，说明你与她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好吧，你看着吧！
第一次，方述平趁着教室没人的时候，把一只蚂蚱放到เ姜银芬的书包里。哪知道姜银芬看到เ后，快乐得不得了，特地做了个纸灯笼，把个蚂蚱装了进去。
第二次，方แ述平捉了一把蚯蚓，放进了姜银芬的文具盒里。这次，姜银芬吓呆了，在课堂上就叫了起来。
方แ国梁追问是谁做的这事，没有人站起来。后来，方国梁说，没有人招认的话，他这课就不上了。
方述平慢慢地站了起来。别ี追问了，是我。你上课吧！省得破坏了粉@碎四@人帮以后的大好形势……
这话，严重了。而且，用了鲁迅的顺带一枪。姜银芬受不了了，立即明白了，方述平还在记恨她哩。可是，姜二狗不依不饶，这不行，这太轻了。不能说明问题。
好，你等着。
有一天，是中午的时候，吃完了饭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方述平在摆弄着一把铁ກ丝弯成的枪。很多人围着他。大家都知道这小子鬼心眼特别多，今天一定会有一个人倒霉了。
方述平把医生用的针头去掉了，把根布插进针筒的那ว一块固定在了铁丝上。这就做成枪膛，由着放子弹。然后，把三根火柴头的黑火药捣碎了，装了进去。接着，他像一个教授似地说，孩子们，这还不行，得有这个。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鞭炮，然后，一个一个地将小鞭炮里的火药倒在一张纸上。然后，把纸卷了起来，倒进了枪膛里。当然，方述平接着说，如果再用一点瓷碗的碎渣，那就不得了，就可以射出去打中敌人了。这样的事，我方述平怎么เ可以干呢？这就免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把枪背在身后，然后，他装ณ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了姜ä银芬的后面。
姜ä银芬没有回头。她明知方แ述平又会来一出，但她不能回头。她也已经跟班里与她最好的女生讲了，方述平是个矮子，我怎么可能与他好啊！她心里当然不是这样想的。她一再容忍着方แ述平的恶作剧，是因为ฦ她觉得她欠了他的。所以，她一直忍着，无论方述平怎么样对她，她都不会怪他的。
没想到เ，方述平来与她说话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姜银芬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时候，方述平已๐经悄悄地把枪放在了她的耳边。当姜银芬发现有点不对劲的时候，已๐经迟了。
枪响了。很响。连门外一只走动着的鸡子都吓得飞了起来。
女班长姜银芬当时就吓哭了，而且，尿裆了。
十几分钟็后，姜银芬的父亲出现在课堂里，出手就要揍方述平。可是，被姜银芬抱住了，不要，不要，爸爸，你别ี打他，你不能打他。
这时候，方国梁来了，一见这架势，连忙去解劝治保主任姜得宝。姜得宝只得恨恨地说，看我不去告诉老德麟，他养了这么个野小子，我还要告诉素素，她这个城里的女人，最后养出来的这小子是个ฐ大坏蛋……
方述平头一歪，说，你去告诉去！告诉我爸爸和我的漂亮妈妈，说我有多坏吧！
姜二狗在旁边快活得哈哈大笑……
少女姜银芬在那一天哭得死去活来，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似乎并不是为了方แ述平在她耳边突然打响的那ว一枪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