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口纯正的四川话，我心中不由á得暗自高兴，我这人就喜欢吃有刺激性的川ษ菜。而这是汉人餐馆，我们六个人，除我和司机小刘之外，其余四人都是维吾尔人，进汉人餐馆不太合适，但这里又没有回民食堂，我正在为难，牟敏诺夫走了过来，
中午时分，到达了“六盘水磨”。六盘水磨是个地名，它在公路边上，是一处扼守进出康布拉克的山口。有一条小河的涓涓细流从山口流出，小河冲激着山谷，蜿蜒于群山之间。河床的坡降很大，蕴藏着丰ถ富的水利资源，山民利用这一有利的自然条件，呈梯级开了六处水磨坊，这条山谷也就被叫作水磨沟了。而这公路与河谷交汇的山口处，是最后一级民间小水利ำ工程，所以叫六盘水磨。新疆最大的一个特点是有水就有人居住，在这个叫六盘水磨的地方แ，有一处新疆军区运输团开办的汽车转运站，为军队来往车辆的食宿提供服务。转运站的食堂也对外开放，就设在公路边，车走到这里，人要吃饭，车要加水。司机小刘把车停下，食堂的大门马上大开，从中走出一男一女相迎，都穿军装，但不带领章，腰间却都扎着围裙，
他告诉我，我们国家所用的石油制成品，主ว要依靠苏联进口，喀什地区，和田地区，乃至西藏阿里地区所用的汽油，柴油，都要从阿图什县，中ณ苏口岸吐尔尕特进口。而吐尔尕特口岸，距离喀什市仅一百六十多公里。进口的汽油柴油，都是苏联油罐车运进来的。老毛子司机一天一个往返。跑这么一趟，他们国家给司机的人民币外汇，只有两ä三元钱，仅够吃上一顿不太丰ถ盛的中午饭而已。中国市场上物美价廉的轻工ื产品，纺织产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而在他们国家是想看也看不到的。想买，口袋里没钱——没有人民币这种可贵的外汇。穷则思变，这戏法只能在这油罐车上变了。这些老毛子司机，频繁地往返于中ณ苏口岸，由于经常跑这条线路，和边卡上人脸也混熟了。再说，在那个ฐ年代，苏联是老大哥，是自家人，眼开眼闭，夹带点私货也就轻易过关了。四百多卢布的相机，在中国商贩的手中ณ也只能换取五，六十元人民币而已。而五六十元人民币，在当时中ณ国的国营商店里，能买到一套上好的纯毛布料，而这一套布料再捣腾回苏联，却能换上三四架相机。怪不得我们队上的苏联专家，在五十年代末撤回国之前，纷纷把手中的照ั相机，收音机，猎枪，三钱不值两ä钱地换上人民币，大量抢购杭州ะ产的丝绸纱巾，上海产的毛布料，和新疆产的和田地毯。据说在苏联，两ä张和田地毯就能换上一辆“巴别ี塔”（胜利牌小轿车），而两ä条上好的和田地毯充其量也就八百来块钱。这也许就是从古至今，走私活动禁而难止的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吧。
艾提尕大清真寺的对面，也就是大巴扎的东侧，是喀什市俱乐部。俱乐部门前的一片广场上总是青烟袅袅，阵阵烤羊肉串的香味，混合着赶集的人们骑的小毛驴和马匹遗下的尿液，在烈日蒸腾下那种刺鼻的怪味，随风四处飘散。但这丝毫没有减少烤肉摊对人们的吸引力。烤肉摊是我每经大巴扎必定要去光顾的地方。新า疆的烤羊肉摊上用的羊肉，不同于口里的羊肉（新า疆人把内地称作口里），也不同于草原上放牧的羊。喀什城里人，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养一两ä只羊，平常喂的都是苜蓿็和精饲料，体肥尾大，圆圆的大尾巴，足有脸盆大小，全是脂肪。有的羊肥得需要俩个人拿一根棍子，在后边抬着羊的尾巴才能使其行走。当地人讲，“宁吃肥中瘦，不吃瘦中ณ肥。”这种羊用肥美来形容当不为ฦ过。一串烤肉是由五块羊肉串成，其中一块必定是羊尾脂肪，每块肉都有火柴盒大小。据说羊肉都是在头一天切好，放在大木盆中ณ用洋葱和其它一些佐料喂上，第二天把肉块串在铁钎子上，烤肉师傅站在炭火箱后边，一手执扇煽๓着炭火，另一只手翻动着肉串和撒着烤肉佐料é，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批的，批的（熟了，熟了）。”那袅袅的青烟，多是落在炭火上的佐料和滴下的油脂被炭火炙焦而形成的。在繁华的艾提尕大巴扎，这有节奏的吆喝声和那袅袅的青烟，构成了艾提尕大巴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我能ม吃多少呢？每次必定是十串，外加一个馕和一瓶“葛瓦斯”（一种含碳酸气的俄罗斯饮料）。这美美的一餐，充其量也不到二元钱。
好一阵我才从惊诧中醒过神来，这一群鸡足有三四十只，我好奇地走到那ว棵老桑树下，树下鸡屎成堆，树干上也污渍斑á斑。正在这时卡德尔库披着一件长袍走了出来，看我在观察那棵老桑树，也走到树下跟我说了一大通话，我也没听懂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不懂装懂地频๗频点头，但猜得出，他是在说有关鸡的事。说话间天已大亮，卡德尔库到马厩给马匹添了些草料é，回过头来朝屋里不知喊了些什么。时间不长，女主人一手拿着长颈铜壶，另一只手拎着铜面盆和一条新า毛巾走了出来。卡德尔库一面说着什么，一边打着手势，我知道是让我洗手洗脸。
女主ว人把面盆放在我脚边，我忙蹲下身来，伸出双手，主妇站在我的身边用铜壶向我的手上浇水，我先洗净双手又洗脸。这是穆斯林的规矩。按他们的说法，汉族人在脸盆里洗手脸，是越洗越脏，用长流水洗才能洗干净。细想想也不无道理，一面盆水先洗了最脏的部位——手，再用这盆脏水去洗脸，不是越洗越脏ู吗？早饭是奶茶和馕,新疆的早点，向来比较简单。吃过早饭我问老牟，咱们还有一些饼干和糖果，卡德尔库的母亲是长辈，拿上一些送给老人家吧。老牟听后先是用鼻子冷冷地哼哼了两声，接着说了一句不太中ณ听的话，
“卡巴克！”
我莫名其妙，问他我甚么เ“卡巴๒克”了？
维吾尔语卡巴克是葫芦的意思，通常是讥讽人脑袋瓜像葫芦瓢一样的笨。
“给谁？给他妈？那是他货真价实的老婆！卡巴๒克。”
又一句卡巴克，我如坠五里雾中，大惑不解，
“那另一个……”
“那也是他老婆，两ä个统统是他老婆。”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幸亏问了老牟，否则真要闹出笑话来了。但我还是不明白，已经是一九五四年，新疆解放都快五年了，这里怎么เ还存在着一夫多妻制？事后我曾单独问过老牟。他说解放前，新า疆少数民族有两个ฐ老婆的事并不罕见，解放后的政策不再允许有两个老婆了。但鉴于解放前所形成的这种事实，四九年以后采取自愿原则ท，愿意留下来共同过日子的，可以保持原来的关系，政府不干涉。不愿意留下来的，可以离婚，卡德尔库家就是属于前者那ว种情况。
这时司机小刘ถ已๐经把汽车开出了大门，卡德尔库也装备好了，皮靴、袷袢、狐皮帽、腰系一条宽皮带，皮带上挂着水葫芦和一些其它的物件，左肩上挎着一只苏制ๆ步枪，当然少不了一把匕斜插在腰间。本来这汉子就高大魁梧，仪表堂堂，这一披挂，再手牵一匹昂嘶鸣，前蹄不时蹴踏着蹄下泥土的枣红马，真有那ว么一股草莽英雄的形像。我让他坐汽车和我们一起走，他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马，意思是他要骑马在前面为ฦ我们带路。
汽车启动的轰鸣，又惊起了小村庄的一片犬吠声，狗跑出自已的家门，远远望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庞然大物，站在自已的家门口狂吠，却不敢近前。汽车出村右转弯向北驶去，这时太阳已高高升起，远处白雪皑皑的冰峰，在太阳光下闪烁着它永恒的银色光芒。近处是莽莽丛林，林间有一条木轮车辗出的林间小道，汽车艰难地行进着。十几里路，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临近大河时，眼前豁然开朗，汽车已钻出了这片莽林，远处就是那条翻腾着白色浪ฐ花的大河。车在河边停了下来，大家纷纷跳下汽车来到河边。
河水清澈，水流湍急。小刘沿河观测着水势，不时地拣起一块小石头向河中抛去，探试着河水的深浅。卡德尔库牵着马和我一起也在河边上下巡ำ视，老牟和工ื人，也都在寻找着合适的渡口。卡德尔库用马鞭指着不太远的一处河段，河水中有一片匀均的涟漪，他告诉我，水流平缓的地方แ，水一定深，而流急且有涟漪的地方，水较浅，他们村里人都是从这个地方แ渡河的。
我把小刘叫了过来，一起走到卡德尔库所指的地方，小刘ถ观察了一会比较满意，说试一试。这时卡德尔库说他要先骑着马下河趟趟看，对卡德尔库如此热情相助，我真说不出地感激。说话间，卡德尔库已๐策马下河，斜向，顺水，提着马缰绳小心地向对岸走去。越往前走，水越深，岸上的人都屏息静气注视着卡德尔库。还没到河中间，水已๐经漫到了马的肚皮，又向前走了几步，卡德尔库的脚蹬也触到水面了。卡德尔库把两腿一拳，打算再向前走，小刘此时站在岸上大喊不要再过去了，打着手势让他快点回来。后来我知道，这点水情，对当地人根本算不了什么เ，既ຂ使是大水没过了马背，也难不住他们。马是会游泳的，但上面驮着人它游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下，骑马的人必须从马背上下来，用一只手臂夹住马的脖子，而把整个ฐ身子也浸ฤ在水中。人体比重和水差不多，只要借助马的一点力量和马匹共同游泳，既使你不识水性，也不会溺水。
德尔库听从了小刘的呼喊，小心翼翼地调转马头往回走，上岸后，我看他的靴子底部都湿了。小刘二话没说，把卡德尔库的马牵到了汽车跟前，马的肚皮高出了汽车的前轮挡泥板，大家都明白，马的肚皮都湿了，汽车进河，肯定整个汽车动机都要泡在水里。这个险冒不得。
在汽车跟前大家席地而坐，不言而喻，大家都等着我来拿主意，我没有急着说话，掏出莫合烟盒，挨着我坐的老牟也把他的烟盒掏了出来，我没有动我自己的烟，而是拿过来老牟的烟盒。
“我怎么就买不到这么เ好的莫合烟呢？”
其实老牟的莫合烟我已抽过多次了，确实比我买的烟要好得多。
“这是伊犁河的莫合烟，是我舅小子拿得来的。”
他是把内弟“小舅子”说颠倒了，说成了舅小子。我边卷烟边问卡德尔库，
“你们村有多少户人家？”
“二十三户。”
“壮劳力能有多少？”
“三十来人吧。”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四十五岁。”
一问一答，问得卡德尔库一愣一愣地，我用手拍拍他的膝盖，
“卡德尔库阿抗，我跟你商量个事。车呢，今天不过河了，再开回你的家，把东西卸下来，你们家院子很大，而且还在村头，进出方便。我想把你们家作我们地质分队的转运站，按月付房租，你看行吗？”
“行呢，行呢，我愿意着呢。”
我高兴地拉过他的手握着，
“还有一事相求。”
我没有马上说，我等老牟把话翻过去看他反应如何。他听到老牟的话，连连点着头，意思是让我快说。
“我们来康布拉克开展工作，少说也有七八十人，生产物资都是从喀什运来，但这几十号人的吃用，除了米面和菜蔬由喀什供应外，这肉、蛋、鸡我看在你们村里购买还是划得来的。你能不能把这个任务担当起来？你如果同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队上的正式员工，和其它工作人员一样，按月领ๆ取工资了。”
我一面说他一面点头。看来，我说的话，他能听懂ฦ一少部ຖ分，大部分还得老牟一句句译给他听。卡德尔库听了老牟的话，不但大点其头，而且脸始终红红的。他知道，这是一次机会，也许是一次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五十年代初，朝鲜战争的硝烟刚刚熄灭，我国第一个五年经济建设计划ฐ也刚刚实施，全国各地的经济建设蓬勃兴起，各个单位都感到人手缺，招用工人和干部，基本上就是一句话的事。卡德尔库等老牟把话翻完，连声对我说，
“嘛可，嘛ใ可。”
这是说“是”和“可以”的意思。和卡德尔库的口头协议就算达成了。我也很高兴，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打道回府。”
这倒把老牟给难住了，怔怔地瞅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卡巴克，回走呗。”
我回敬了老牟一句，算是他说了我两回卡巴克的“报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