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本来还故意板着脸,见洪氏两句话一说,脸上也跟着换了一副可怜形容,顿时掌不住地大笑起来,一把攥了洪氏的手拉她进到雨棚底下,一边笑道:“我把你个ฐ嘴上抹油、早晚下拔舌头地狱的——还不快给我进来!等着真罚你呢?都四五十岁、做祖母辈的人了,居然还肯弄出这副形状,也不怕旁边孩子家看了笑话。”又看林黛玉,笑道:“这是林叔叔家的侄女儿吧?你做婶婶的也不带领着相见,只管跟我闹,可是什么道理?”
王氏闻言,先忍不住笑一笑,然后扬手虚打了洪氏一掌,骂道:“你个没上没下的皮塌子!我兴冲冲过来接你们,结果头一句话就是开我玩笑,拿我寻开心——亏得家里老太太一天不落地夸你贤惠孝顺、伺候得外祖母妥妥帖帖,原来就是这样的?你的规矩呢?还不快给我跪下赔礼!”
林如海笑道:“这倒也是。我知道了。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先预ไ备些,到时就不慌忙了。”
林如海先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指着章望,骂道:“你个促狭的!我看也就你会这样咒自家亲表哥!”
洪氏眉头一扬,道:“什么挂虑?又有什么เ其他麻烦?”
洪氏皱眉道:“林伯伯也太多心了。难道先定下了小的,就会含糊将就大的不成?都是一样的儿子,我们也不是随意的父母。”
范承佺点头道:“这就是大家世族了。章望章仰之ใ的妻子,那可是文华公亲自选定,又在吴太夫人身边几十年的人,她见过的世面能少到哪里去。别说咱们家赏花会了,谁不知道太祖皇帝ຓ南巡,太上皇老圣人还有当今龙潜的时候都专程往她家去过,天底下还能ม有比这还大的阵仗叫人不从容的?”
范承佺奇道:“颖儿也对人赞不绝口?那ว丫头人虽小,主意却正,又为着幼时病痛经历,颇็养成一段古怪性子,看人看事与别人不同。能入她的眼,得她亲近,想来定是不俗。不过,外甥女跟着八妹在常州ะ,与章家大奶奶、她的干姨是最亲近的。林姑娘又是章家大奶奶的表侄女。或者就为着这个ฐ,格外亲近些也是有的。”
章回躬身应了。章望又看他衣着,见是一身月白色波纹稠袍,腰间用的蓝色绦带,就道:“今日怎么束这个?虽热天颜色多用素净,到底是往别ี人家中ณ去。快去换了来。”章回果然去换了一根红色的绦带来,原本缀靛蓝流苏青玉佩也换做一枚朱红穗子的俏雕金蟾。章望方满意点头,笑道:“这样好,与你那ว红色领ๆ子才相配。范家也是江南一片的著姓大族,且又是你范姨母的亲叔叔家,往他家去,自然要越加和乐喜庆的才好。”
洪氏笑道:“听大爷的话,倒像是我头一遭出门似的,这样嘱咐。这些我还能ม不知道?自然早就安置妥帖了。你多描一遍也就这样,倒平白叫林家伯伯忧心。罢啦,我也懒โ得跟你多说。玉儿,来,随我吃早饭去。”说罢携了黛玉往旁边隔断的小厅上用饭去了。
范氏忙安慰她道:“大嫂子快别这么说。你跟大哥哥都是一片疼爱女儿的心,想着孩子嫁入好人家,穿金戴银,一辈子吃用无忧,这又有什么错?且嫂子原是在京里长大的,那ว些公侯王府时常走动,当时看到的都是好的,自然以为ฦ此刻他们也是好的。哪里就能想得到,不过一两代的工夫,就堕落至此,就养出蒋家这样畜生不如的人家来?且也不是都不好的。比如嫂子的姨母,齐国公夫人就很好,还有缮国公诰命,若不是她们警醒提示,我们什么เ也不知道地把雯丫头嫁过去,又该是怎么เ个情形?那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呢。所以我劝嫂子快把眼泪收了,再擦干净脸,换身鲜亮衣服——这件事原是蒋家人的不好,咱们又何必拿人家的错来惩治自己?外头说三道四,就让他们说去。咱们必是要扬眉吐气,大大方แ方แ过自己的正经日子才对。”说着,就唤丫鬟们打热水进来给强氏洗脸。
范氏本来还气愤,听到这一句却是彻底呆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忠厚老实,最没心机,更不知道怎么算计害人的,却料不到เ他竟做这样的事情,只把两家脸皮都给扒得干干净净。这样一来,平原侯府固然是再得不到一点好,蒋子安那些混账事情统统抖落在世人眼前,蒋家为了掩饰他的病如何算计亲家、坑害未进门儿媳妇的嘴脸也都一览无余;只是,到เ底范家是女方แ,范舒雯是待嫁的女孩儿,这桩事情闹出来,跟蒋家的婚事自然是吹灯拔蜡,但京城左近其他门户相当的人家也再不肯结亲,寻常读书赶考的后生也要掂量姑娘声名。
王嬷嬷问:“知道叫过去是什么事情?”
王嬷嬷也悄悄道:“无事。就看看。紫ใ鹃呢?”
洪氏闻言一愣,就道:“我哪里就能忘了由儿呢?都是我儿子,一点点养到大。只是由儿的事情,也难。先头那一桩亲事实在仓促了。偏偏时日再短,到底是占了名分。有些人家就顾忌这个。我又决计不肯再委屈由儿一次的。可不就这样给僵住了。大爷提起,是有什么เ主意吗?”说着,两个眼睛就盯住章望,似乎ๆ下一刻他嘴里就能ม吐出一个“是”字来。
洪氏听了双手合十,吁一口气道:“这样就好。天下的婚姻,都是要讲一个缘分的。比起旁้人,咱们已经算有缘,就看林伯伯那头怎么裁决了。”又推章望,说:“你跟林伯伯是嫡亲的表兄弟,小时候又是一起顽的。他性格脾气喜欢,最清楚不过,还不赶紧叫了哥儿来给细细讲明白。投其所好,也多少有个偏重不是?”
果然一会儿申凭带着小厮过来,请了安,说:“还是昨日收到เ的信。章家大爷已经禀过了老太太,预定了后日动身。家里已经跟码头那边都招呼过,随时迎奉,请老爷放心。”
关梦柯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由其弟可见其兄。你又担心个ฐ什么?真的要知道心胸ถ,改日自己看就是,可不比听旁้人说的更安心?”
林如海见惯他老成,难得犯一次呆,早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好个老实小子、好个ฐ温敦君子,这就先来求告串供打马虎眼么?看把你给伶俐的。”接着又安慰一句,道:“你宽心。自家人还不晓得自家情形?父母亲子,就有什么,还怕现落在他们手心眼底?”
林如海点头。他肚里自然是知道洪大、章回表兄弟几日都忙的什么,也听关梦柯感叹过洪家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过两三句没实用的话、一番๘早该做的处置,就把洪艽祖孙都哄住,尽心竭力,替他置办下好出息的产业,还要帮他安排管事、教导经营之ใ法;而洪氏本家统共不过拿出千把两银子,面子里子实惠俱得了——真真诗礼ึ读书的大家,算计起来比生意人更精明。只是洪蘼等所行都是正道,也没有亏待了洪大等人什么,林如海这才不接关梦柯的话头。但他也不免存心,要探一探这边心思。此刻听到章回言语,益觉着赤诚坦荡,脸上笑容也益多起来。于是说:“如此正好。对了,我叫你来,原是另有一件事情。我经这一病,多有感触,特别你这一向在跟前,叫我一觉得亲人可贵。想到少年时与你父一道吃住玩耍,种种仿佛就在眼前,更是思念得厉害。如今我病是渐渐好起来,这念想反倒更深更切了。只是关先生认定我这一两ä月间不可到处跑动,我就想既然你在跟前,不如索性把你父母也一道请来;扬州又是你母亲的本家祖籍,也可当顺道儿省亲了。今天下午我已经写了信命人火送去,不出一两天就该有回音。我这边告诉你,省得他们突然来了,倒把你给平白地吓上一吓。”
洪大笑道:“有贾大哥这句话,教我先前想说的话总算有了出口。我原正想说要请这边多多照应。贾大哥也知道,我常州家里做的是药材经营,如今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沾边,铺子里以日常吃的丸药为主,再兼带二三十样半做药半当零嘴的果脯蜜饯,又并各类的药酒。这做酒的也是我们自家,米粮也是日常的一宗。恰贾大哥把粮栈米铺开到了对门,可不就成了送上门的买卖?少不得要请原料é上的帮扶。”
洪大笑道:“不过是选两处宅子,先头还有父祖给划下门道,所谓‘按方抓药’而已。贾大哥可莫要太抬举了我。”
钱姨娘就点头,叹道:“如何不是呢?虽舍了我一个ฐ,但生做了女子,早晚也要出门,不能留แ在家里。想如今那边爹娘兄嫂都在一处,亲人团圆着,跟当年同样跟着先头太太过来的远芳、晴翠一比如何?远芳还好,因她家只有她一个,太太索性将她娘老子一起陪房过来,偏不上两年她老子就一病没了,孤儿寡母,靠太太照拂挨过活儿,但好歹还算有个彼此依靠。晴翠就可怜了,那年她娘病重,太太原本打算让她回家去,偏还未说大姑娘就病了,接着太太自己也病。一来二去,别说家去见最后一面,连最末送都未能送一送。我每次只这么一想,家里人都安好,就觉着比别ี人要强些了。”
钱姨娘见这样说,方แ才不推辞了,让青菊重新倒了好茶,重新整治了果盘点心请王嬷嬷吃;又叫青菊带着那ว小丫ฑ头外间去吃果子。都吩咐毕了,屋里两人才细细地说起京里的众人来。钱姨娘道:“自跟到这边来,除了一年两三封信,与家里也没有旁的多话。王姐姐说仗着我的体面,其实我哪里又有什么能关照到เ的。反倒是因为姑娘在那边,与老爷日常书信往来多,教我们也能多顺带些言语东西去。虽然不得见面,有这些往来牵挂,到底也能安心。”
王书家的听了大笑道:“嫂子也太小心了。且谁还不知道,姑娘那边已经准了你一整日的假,再急也不过明日上去,今天定是让一家团圆呢。就是老爷那边才刚ธ了话说,以后姑娘屋里是嫂子的照应,但这会子还有姨ถ妈在桐花院里,左不过一天的事,她老人家还能掌不住了?如今都已经家来,嫂子只安心吃酒就是。”
几人说一会儿,就说到黛玉一行家来后屋舍安置。黛玉及随行的丫鬟嬷嬷小厮都有预ไ备,自不用说。单是送黛玉南下的贾琏一众,却教几人犯了难。原来林府分有东西两路,东边一路是与盐政衙门合一、前衙后府的官厅格局,后面的住宅因就不怎么开阔,西边一路则ท是买并进来的前后五进的院子。林海上任后,为的林家人口不多,索ิ性就以西路为ฦ日常起居之所,东路止留出了会客的正厅和两间正屋自家使用,其他房舍院落多安排给了盐政府的幕宾及其家眷。故而林府虽大,真正适合待客的屋子却也不多。其中最大的一处松风苑,有房十一间半,厅舍俱全,一角门与林府西路的正院相通;又有一门通街,出入十分便宜——此刻就安排给章回并关梦柯居住。但章回此次来扬州ะ匆忙,随身只有一个小厮来福、一个ฐ书僮周万,关梦柯也只带了一个ฐ粗使的药童6安:故而大半院子都还是空着。而看伍生信上,此番贾琏送黛玉南下,除了临ภ时雇的车船脚力,自贾府里跟着的粗使仆从就有八个,随身小厮四名;又有一名外院的管事,带着自己้用的两ä个小厮,一名账房,一个文书先生,再各带一名使唤的人。如此算来,就有二十口要安置。且他又都是外姓,若贾夫人在,自可按职分拆开了安置;如今贾敏已逝,林黛玉又是半大不小、闺阁中最要紧的年纪,就越要寻个不远不近、又有分寸又不拘行动的妥当处所。几人心里几下一转,都想到了一处,只是看看章回,又看看林如海,一时却不定到底谁先开这个口来说。
林如海ร这才高兴,挥手让他起来。一时林家两位内宅管事并两ä位姨娘都到了。关梦柯随意拿个ฐ药方แ炮制的由头就抬脚๐出去了。章回正要一起跟出去,却被林如海叫住:“回儿且站一站。家里的事情,我也没个章程,不如你跟我一起合计,别ี有什么剩的漏的就好。”章回只得站住了,就立在林如海床边。林如海方才转向几个姨娘、管事媳妇,说:“随意寻位子坐了。伍嬷嬷坐我这边脚๐踏凳子上来。你们也都知道了,明后日大姑娘就家来。先前你们都商议了哪些章程,怎么预备的,再都说一说我知道。”
紫ใ鹃就劝说道:“姑娘日间就没吃什么东西,怎么เ说吃不下。且自我们离京,姑娘没一顿吃得好,一晚睡得香。平时身子就不比别人强健,偏这一路上奔波,吃睡都不好,只为一桩心事牵着,精神头儿反倒要更长些。这叫我们旁边看着怎么不担忧?如今姑娘也收到林老爷消息,林老爷那边也要好了,姑娘就该放下心来,也留神保养。不然等到เ扬州,叫林老爷看了,心里会怎样?”
紫鹃在旁看了,忍不住道:“姑娘别心焦。才看了林老爷的信,这会儿正大喜大悲,写不顺也是有的。不如先放一放,吃些东西再写可好?”也不等林黛玉说话,自己走过来收拾了桌子,重又拿了点心茶果摆上。
王氏听了也笑,又想起来一事,问:“说到敬师尊,当今也曾拜在先外祖父门下,可是和老爷一起读书的?”
王氏合掌,道:“果然是天大的荣耀。且让外祖母坐着领受御笔,想来也是本朝独一的了。”
谢楷横他一眼道:“我是真愁,你又来笑话我。难道你不知道当年我混入那ว琴娘子的画舫,就是他来拎我回的家?那一顿ู好揍,就想起来背皮、大腿都还疼,换了你能ม不怵?”随即又叹口气,道:“我是比不得你,有个ฐ好哥哥,从小凭着你指到东不走向西,什么钻山凫水、爬树上屋,堵老鼠洞、捅长虫窠、掏老鸹巢、熏马蜂窝,眉头皱也不一皱地就去,哪里还会加一个手指头?”
谢楷忙道:“哪里哪里!只是我在家里半点不曾听到过这个事儿。而今他后脚๐追前脚๐地赶来,我也不敢说不是为了给世叔拜寿,但到底也,到底也……”含糊了两ä句,到底没出来。
却说章回这头,这日一早,洪氏先安排妥了章望、章由出门的事情,就叫府中ณ专门伺候少爷小姐出门的管事来羽到院门上,吩咐:“少爷去小东门舅爷家里,路上你总照应。这边用一辆大车,再派两个车夫、两个跟车、两ä个马童伺候。于评家的带两个ฐ丫头另坐一辆,让两个媳妇、两ä个粗使婆子跟着。”转身又吩咐于评家的:“到舅爷家里,代我向老爷、太太磕头,请老爷、太太的安,说这旬实在脱不出身,只好等忙完这一阵再过去。先把日常做的两件衣服孝敬上。又有这边老太太赏的两块毛料、两匹缎子、四匹细纱,给太太跟两位舅奶奶;一对内画ฑ鼻烟壶,给老爷;两匣子新า造点心,给几位侄少爷、侄小姐。再跟老爷太太说,外孙才到家,就高兴,一定别给他吃酒;也不好在那边住,家里老太太紧着重孙子,吃过了晚饭就定要回的,这边也会再派人去接。”
顾冲笑道:“果然这样,那ว就千万依仰之ใ金口。”说着拿了茶碗在手,道:“以茶代酒,但愿儿女都不成心事。”
听到เ最后一句,范氏不由的脸色变了几变,过了会儿方才笑道:“老爷说得也太吓人了。说到底,外甥还是小孩子,脾气心性都没有定的。既然姑老爷、姑太太几次托你,眼下他又到เ了常州ะ,老爷就好好地开解教导,必然是药到病除,不些时日便见效的。”
范氏闻言叹息一声:“如果是这样,倒实在难为姑太太姑老爷了。毕竟联姻ี成亲,总要夫妻和合,彼此和睦顺意的才好。外甥世家公子,又读书识礼,断ษ不会作出违逆父母抗婚的事情。可心里一直存了这么个念头,夫妇不能敬爱默契事小,若一步想错走岔,做成个冷漠偏激、固执一流,这前程可也就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