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说话。”江冲一手指着他,“听我说,以后不许为难他,我和他的事也不许任何人插手,包括你。”
那染红了半边天幕的火烧云,像极了江蕙出生的那晚行宫的大火。
洪先生也不推让,在江冲下首落座,开门见山道:“在下听闻秦王昨日回京便派幕僚去了皇城司指挥使府,想必四公子已被除名,接下来就等着入选名单公布,届时三老爷必然责怪四公子,正是公子彻底收服四公子的机会。”
小厮话音刚落,一身着灰布袍子的中年书生便从门外进来,“听说公子回来了,在下过来看看。”
江冲今日有点烦,没睡好是一方面,另一方แ面,他看了一眼那ว让他烦躁的源头,却不料é对方也在看他,顿时更烦躁了。
然而,在看到江蕙怀里一刻也离不开的小奶狗后,他回想起前世江冲对妹妹管教甚严,别ี说养狗,就连和颜悦色都不多。
江文楷知道他要去面圣,便没跟着,只在远处的树荫下等着。
江文楷匆忙跟上江冲的脚步,纳闷道:“侍书侍剑不是跟着五妹妹吗?”
“上……你疯了!”江文楷大惊,又不敢叫出声来。
他已经十多年未曾击鞠,前几日又在练功房摔伤了手臂,注定不能像从前那样出彩,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连呼吸都尽量小心翼翼,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仿佛是他少年时身为平阳侯世子时卧房的布置。
也就是说,这次参加了马球赛的人,不论输赢,也不论能否入选,都够给家里长脸了。
君不见人家安乐侯世子杜宽得知自己通过文试,高兴得一宿没睡。
可三老爷不这样想,江冲身为圣上的亲外甥明显是内定的名额,倘若江文楷凭借自己的本事入选,是否就能说明三房已经具备了和二房比肩的实力?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驸马爷江闻的丰功伟绩了——
江家情况有点复杂,祖籍在符宁,在江冲高祖那一辈,他们家还只能ม算是符宁的一方乡绅,和人家位列八大家之一的平阳江氏有着云泥之ใ别。
文帝“万真之乱”时,倒霉的其实不仅仅只有如今销声匿迹的河间杨氏,还有平阳江氏。
武帝早就看中了江闻当女婿,有心给女婿加码,然后就把主意打到已经衰败的平阳江氏身上,属于平阳江氏世袭罔替的爵位被武帝ຓ一道圣旨挪给了小小的符宁江家。
可以说,江家今日的荣华富贵,一是靠江闻,二是靠长公主,和江家其他人连根毛的关系都没有。
而三老爷的心结正在于此——他虽是庶出,从小却受尽宠爱,江闻虽是嫡出,偷跑去参军父亲大人都不闻不问,长久以来养成的优越感在江闻衣锦还乡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的二哥江闻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族的荣耀,凭借战功从平阳江氏手中夺得爵位,娶ດ了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实权在握的公主为妻,在军中拥有着仅次于先帝的威แ望。
在如此耀眼夺目的光环活了半辈子,三老爷已经等得太久了,早ຉ已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世人,庶出总有一天会超越并取代嫡出的。
于是在赛前,三老爷自信满满地当着诸多同僚的面放出话去,他的儿子必能入选。
结果儿子给了他一巴๒掌。
“家法?”江冲冷笑,“去把人带过来。”
莫离不敢耽搁,唯恐去晚了,自家世子看中ณ的左膀右臂被三老爷打残。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江文楷对阵蔡新德,不仅比赛惨败,还没能入选,三老爷一怒之下家法伺候,之后还关了一个月的小黑屋。
片刻๑后,江文楷一瘸一拐地被人扶进书房,“三哥,你得对我负责。”
江冲看他那ว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棍棒伺候的人阳奉阴违糊弄三老爷,最多屁股上多几道红印子。
“你想让我怎么负责?”江冲随口问道。
江文楷嘻嘻一笑,凑过来给他切了片粽子,“听说你最近练功刻苦的很,你尽全力跟我过过招,我想知道我还跟你差ๆ多少。”
江冲这便明白,敢情这货是想挨揍,这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江冲答应得毫不犹豫。
“太妃逼婚”这出戏给数月未有新作现世的圣都戏楼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与此类似的各类戏本子相继出现,直到新า入选的御前侍卫们在皇城司接受完为期一个半月的操练,万象楼ä都没把这出戏撤下去。
原因无他,扮演戏中被逼婚的那个少年实在是太俊了,江世子高不可攀无缘常见,但区区一个ฐ戏子还是可以随意参观的。
此间,江冲被无数人问过关于此事的感受,实话实说自然是不可能的,因此短短数月之内,上辈子没半点长进的演技居然有了长足的进步。
中秋过后的某一日,江冲正值休沐,在家教妹妹下棋,重心送来一封信:杜世子邀他寻香阁小聚。
圣都地处青山秀水之间,城内城外名景无数,除了有“四绝”之称的穆园寒梅、蓬莱仙洲、紫台占星、琼光飞雪之外,还有诸如瑶池寻香、玉塔梵音这类的好去处。
在去往寻香阁的路上,江冲心情有些复杂,该来的还是会来。
上回在兴觉寺,江冲因为打心底不希望韩博误会他和未来的秦王妃之ใ间有什么纠葛,所以没说实话,他对杜家姑娘虽无男女之情,但二者之ใ间却是有婚约的。
婚约是长公主在世时和杜家大夫人定下的,只因当时双方儿女年纪尚幼,便只有口头约定,互换了信物,并未交换庚帖。
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杜家悔婚,不久后圣上下旨,将杜三姑娘赐婚给秦王作续弦的正妃。
说到底,圣上不希望有着长公主ว传承的江冲再添助力;杜家权衡利弊,选择对杜家更有利的一面;江冲希望借助杜家的根基融入八大家,都无可厚非,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若他没记错,今日其实是杜景华向他提出退亲的。
“世子,杜世子在坤六。”一名其貌不扬的小管事见江冲进了正门,连忙上前低声道。
“知道了,不必伺候。”江冲摆摆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熟门熟路地拐进坤六,随口吩咐重明在外守着不许旁人打扰,便推门进了雅间。
门口正对着的是一架兰草绣屏,屏风上搭着一件女子样式的斗篷。
江冲绕过屏风,果然杜家姐弟俩正对坐饮茶。
杜景华放下茶杯,“你先出去。”
“是。”杜宽在嫡出的姐姐面前向来弱势,欲言又止看了江冲一眼,乖乖๔退出去了。
“江世子。”杜景华身姿纤秀气度雍容,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侧首以示礼节,“请坐。”
江冲在心中不禁暗暗感叹,果然是杜家老太太亲手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如此气度风华,莫说王妃,当皇后都使得。
前世这个时候,他已经准备好提亲事宜,杜家姐弟身上的孝期在八月底结束,他原本是打算等杜家孝期一结束便请人上门提亲,谁知寻香阁赴宴给了他当头一棒。
杜景华从身侧捧出一个装饰精美的小锦盒,纤纤玉指推到江冲面前,“此物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