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总是迟滞几天，国共签署了停战协议，期待和平。
五天前的消息，国民政府发表公告，承认外蒙独立。虽然外蒙早ຉ在清末就已脱离掌控，但这回确是法理上的独立了，秋海棠自此变作大公鸡。
第二天德俄联军向着暗不见天的矿井前行，我的新床友——尼基塔·库兹涅佐夫，前红军大尉，显示了他对新า环境的不适应，抡又抡不动，凿又凿不准，被带队士兵骂得很惨，挨了不少鞭子。我跟鲁道夫都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都好似看到了一个ฐ多月前的自己้。
我们意犹未尽地刚ธ躺下，舍门咣一声打开，直接滚下来几个俄国战俘——德俄双方แ互相对峙了一会儿，各自默默躺下，昔日战场上的敌手，此刻๑阶下的囚友，人生再没比这更讽刺的了。
鲁道夫
好了，妈妈，我们要上车了，不知道开向何处。祝福我吧。
“怎么天天都在这儿看书？”
女生们还在激动地怀念白天的场景，我也回忆着我的往事。
“咦，还有张……裸-ๅ照！！！”光棍儿们眼睛发亮。
“海因茨！”她越落越远，最后小得只剩一个黑点。
我叫人把战俘带下去，假意准备手术室，心里盘算着怎么在手术台上报仇，阿芙罗拉跟了我一会儿，说：“西罗多夫同志，你的脸色很可怕。”她给我倒了热水，“你是医生，发过誓的……”
解围之后，可能上级发现在我手下死的人太多了，于是把我跟阿芙罗拉这两ä个低水平的人，一起打发到了集中营。这里的鬼子，大部分都是白俄罗斯战役中被俘的，也就是说，是他们杀了我全家。我看着他们赤-ๅ裸着被冲倒在雪地里呻-吟呼号，我觉得远远不够，看着他们被牲口似地剃毛，这也还不够，我顺手拿起一把尺子狠狠抽在一个德国鬼子的伤口上，这也不够……我浑身哆嗦，桌上有刀，我可以捅进去……
德国人杀苏联人，苏联人杀德国人，你狠我更狠，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不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唯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平时与我相熟说说笑笑的士兵，忽然变成了魔头。当然如果有人问我，眼前站着的是烧了你的家杀了你家人的日本鬼子，你该如何？所以不管士兵们做什么，我也只能无言以对。
德国战俘们被剃成秃瓢，连下-ๅ体的毛也不放过，这固然是卫生所需，却更是羞辱所要。白花花的一片男ç子袒裎在我面前，头颅上剃出的道道血印，狗啃似的下-体，身上豁开的伤口，各类红斑、水肿、脓疮……我目瞪口呆，不忍直视，这已无关情-色，分明只是个修罗场。
中ณ央社指派的摄影记者还要过几日才到，会合后方แ能同赴纽伦堡，在此等待期间大家各作准备，熟悉情况。恩叔每天神出鬼没，慧云谈了个ฐ美国中尉男ç友，只要电话一响：“vivien？”或是窗下嘀嘀两ä声，她就跑下楼ä坐上吉普一溜烟走了。有时房东辛恩先生和太太也会友善地跟我笑笑，“你的爱人呢？在俄国么เ？”
“我没有爱人。也不在俄国。”
“这话逻辑不通啊……”辛恩先生纠正道。
我无言以对，如果他真是我的爱人，为什么这么เ多的日子，将近一年了，他连一个ฐ字也没有？也许我只是偶尔投影在他的波心，所以早已忘了这交会时的光亮，我已๐来到他的故乡，却竟不知他究竟在柏林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也许他早ຉ已牵着别ี的姑娘的手……
房东辛恩先生和太太很感谢有同盟国的人租了他们的房子，免得像隔壁巴๒克尔一家被美军占了，通宵达旦地开舞会，把所有的古董家具都折腾尽了阳数。房东跟多数德国人一样，是爱花的人。家家户户尽管吃不饱，却都种着各色花卉，那ว向着路人、开给大家看的是灿烂的花朵，而收敛向内、映在房主眼中的却是挺拔的花的脊ิ梁。辛恩先生和太太都上了年纪，他们唯一的儿子战死在了法国，恩叔和慧云又不着家，是以我经常上街代为ฦ采购食物。每次出门，听到เ楼上的老头老太唤我“孩子”，仰头回望见他们在弹痕累累的窗台边伺弄着几丛姹ำ紫ใ嫣红的雏菊，便觉得又辛酸又感动。
其实商店里也没什么เ好买的，无非土豆加土豆，但是街上有不少可逛的，废墟中ณ但凡有块平整的地方，便有人摆起摊来，我用极便宜的价格买了几块laco、stowa的手表，都是些军用男表，表盘宽、数字大，指针带夜光，造型简单大方แ却又坚实耐用，我就算不戴看着也是极好的。还有不少孩子，秋风中穿得单薄，却不像吉普赛人那样追着你死缠烂打，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地上铺平一张方巾，整齐地码出一枚枚勋章，见我经过，便用清脆的童音脆生生地问：“亲爱的小姐，您对勋章有兴趣吗？”
我揣着满满一兜的手表和勋章沉甸è甸地离开，眼中快要掉下泪来，不敢想象这些饰品的主人身在何方。
这日中午刚刚买了土豆回来，辛恩太太便大叫：“孩子快来，你的电话！感谢上帝ຓ你终于回来了，vivien说的我们也听不懂……”原来是慧云在美苏占领ๆ区交界的弗里德里希大街附近被苏军扣留แ，打了几次电话要我替她解释。我连忙找了车子赶往苏占区，费了一番唇舌，总算见到了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误入禁区，她有记者证和通行证件，但她总跟美军搅在一起，戴着墨镜，嚼着口香糖，以她的口吻和作风，也不会对苏联人太客气，所以苏军就以间谍的罪名把她押起来打算修理一番๘。我用俄语套了近乎，苏军官兵倒是对我很热情，非要拉我一起喝几杯，但就是不提释放慧云，恩叔又不知去了哪里……
“请问我能打个电话吗？”我从衣兜里翻出一张小纸片，决定试一试。
“当然，达瓦里希阿芙罗拉，要找哪位？”
“亚历山大·克鲁季科夫中校同志。”
克鲁季科夫见到我非常高兴，“我就知道您会来，您真是一位好姑娘。”他大手一挥要手下放了慧云，“您能赏脸吃个ฐ饭吗？”
我坐上吉普，跟着克鲁季科夫苏占区，这边到处装饰着俄文的标语口号，建筑物外墙画上了巨幅的斯大林像，不留神的话还以为是到เ了莫斯科。
克鲁季科夫的住所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楼，虽然房子残了一半，花园已๐毁了，但仍能ม看出昔日的精美。中校带我走上二楼，推开一间房门，“来，阿芙罗拉同志，帮我叫我女儿出来吃饭。”我踏步进去，却只见一个少女仓惶地躲在钢琴下，浑身紧蜷，瑟瑟发抖。中校柔声说：“宝贝儿，别ี怕，我给你带了一个朋友来，她会说德语。”
那少女完全把头埋在了膝盖中，小声地用德语不停重复着“不，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我疑惑地看着克鲁季科夫，他摇了摇头，陪我走了出去，坐在客厅里，面容悲苦。
“中校同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家人，妈妈死了，有个男孩子，青年团的，打死了我们好几个士兵”，克鲁季科夫指了指窗户连着墙体的大窟窿，“最后调来坦克轰爆了他的头……”他沉默了一会儿，“我被分到这里居住的时候，几个畜牲正趴在这女孩儿的身上，她……下面全烂了……我们苏维埃的士兵，怎么会变成了魔鬼？”他掩住了脸，“她才十五岁啊，跟我的女儿一样大。”
克鲁季科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莉莉娅ๅ，我可爱的小百合，她跟我妻子一起死在了斯ั大林格勒。我几乎以为失去了她，但老天又送给我一个女儿，你看，她们俩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不，除了年纪，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这孩子，听不懂ฦ我说的，可能这里，”他指了指头，“也……嗯，不是很清醒，只有坐在钢琴边上才安静一点。”中校将照片放回口袋，恳切地看着我，“我听说你是学德语的，又会弹钢琴，我想你能劝劝她，告诉她我是爸爸，我爱她。”
我吸了吸鼻子，端起一盘小饼干，回到那间令人心悸的房间，用德语说着，“我是阿芙罗拉，我喜欢弹琴，你想听什么曲子？”我自管坐在琴凳上，弹个什么好呢，德国人的曲子……我磕磕巴巴边弹边回忆着《小步舞曲》，这是《巴赫初级钢琴曲集》中ณ的一首，以我来说已๐经有点儿难了。偷眼看了看蜷在我脚边的少女，她也正抬头看我。
“我弹得对么？”
她摇摇头。
“能教我么？”
她犹豫了一下，又把头身子缩起来。
“你爸爸说，如果我弹对了，可以请我吃饼干。我很饿。”我继续弹了两下，把手伸给她，“帮帮我啊。”
她拉住我的指尖，慢慢钻了出来，我赶紧挪了挪，让出一半的琴凳，拉她坐下，“你来弹弹。”我端起饼干开吃，浓郁的黄油和绵密的砂糖，味道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没有回答，指下已倾泻着流畅ม的琴音。
“……巴赫。”一曲终了，她终于很小声地对我说话。
“对，这是巴๒赫的曲子。”
她呆呆看着我，“克莱蕾……巴赫……”
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姓巴赫？”
她点点头。
“图林根的巴赫？”
她没有否认。
图林根的巴๒赫，我愣了，一个ฐ弟弟，一个ฐ妹妹，图林根州ะ搬到柏林……不可能这么巧，我起身在室内转了一圈，没找到照片，这不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我舒了口气，把饼干递给克莱蕾。她笑了，“鲁道夫也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