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箐姆妈更老了，黑黑的枯瘦的脸布满皱纹，不知从何时起，她经常咳嗽，有时嗽ณ得眼角流泪，用那双龟裂粗糙的手一抹泪水，又继续干活。
林箐家的小猪崽一百多斤了，邻里交口称赞，道：“可以杀了，卖掉肉有十元钱吧，猪下水一家人可以吃几顿ู好的。”
林箐姆妈混浊的眼睛里有一丝笑意，摇了摇头，道：“不急着卖。”
姆妈不急着卖，林箐五年级了，她问过校长，林箐不能参加升中考试，要考试必须补学籍，补学籍要把从一年级起的学杂费一起交上，林箐姆妈打算把猪养到两百斤，卖了那钱给林箐补交上学费办出学籍，让林箐接着读初中读高中直至读大学。
读大学，很遥远的事，可是校长说了，她的四妮学习成绩那么好，又聪明懂事，一定没问题的。
读了大学就能分配工作，就是政府的人，以后什么都不用她愁，还能ม带帮她的其他几个女儿。
这一天林箐放学回家，她姆妈正同她吵架。
这是她姆妈唯一一次同她吵架，也是唯一一次在人前流泪。
“阿，我求你，卖猪的钱是要给四妮上学的，猪杀了就杀了，猪下水我也不要了，你把钱给我。”姆妈扯着她的袖子不让走，低低哭泣着，身体不停哆嗦，弯曲的背脊ิ像是要折断了。
“一个女儿上学做什么，花再多的钱也是给别ี人家花，创富娶ດ媳妇可是给林家生儿育女。”
创富是林箐大伯的儿子，林箐趁林箐姆妈和三妮五妮下地的时间把林箐家的猪卖了，猪下水给了她大伯和三叔家，卖猪的钱拿给她大伯娶儿媳妇。
林箐两眼冒火，小拳头攥得很紧。三妮看了看她，又看了拉着苦苦哭求的姆妈，冲进屋里拿了把菜刀奔了出去。
林箐低着头朝她撞过去，场面闹成一团，看热闹的邻居两头拉两头解劝，三妮回来了。
“别吵了，钱我拿回来了。”
十五元三角五分，一分不少。
三妮拿了菜刀冲进大伯家，说：“你们不让我们活下去，我也不让你们好过。”大伯把她按住，高喊大伯母把钱拿出来。
大伯一家本来也在烦恼着，不敢拿这钱，又想给儿子娶媳妇。
姆妈去给大伯赔礼ึ道歉，大伯一家摇头，大伯娘说：“大成去了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三妮这一闹，不再说什么，三叔家拿了十块钱送去给大伯家帮补他家娶儿媳妇，又给林箐家送来了一头猪崽五只小鸡。
姆妈不敢收，三婶说：“以前自己้都过不下去，也顾不上你家，这日子好过了些，都是亲兄弟，二伯不在，帮衬一下应该的。”
三妮背后呸了一声，说：“这是听说四妮要有出息了，先来讨好咱们家。”
姆妈喝道：“不准胡说。”
不管是有兄好还是真的兄弟情深，自那后，林箐家和大伯三叔家走得亲近了许多，尤其是三叔家，三叔的一儿一女经常端着碗吃着饭走到她们家，从她家菜盆里夹走一两片菜，把自己碗里的一两片肉夹给林箐姐妹三个。
离林大成去逃港那ว年过去九年了，林箐十四岁，上初ม一，成绩很好。
这是包产到เ户后的第三年，林家三顿都是稀饭不用喝野菜汤了，逢年过节还能吃上干饭和鱼肉。
大姐二姐与姐夫家的兄弟分了家，两个ฐ姐夫年轻肯干，虽然有儿女拖累็，日子过得还不错，接济娘家也不再遮遮掩掩。
这一天和以往的哪一天没什么เ不同，天蓝蓝ณ的，林箐背上背着竹篓，竹篓里是一个姆妈缝的布书包，还有几排一个一个交叠得整齐的竹笋壳。
堤坝上的野草村委不让拔了，说是要防洪，绿色植被拔没了，溪里的水位高了堤岸经不住冲击。林箐家的稻草收稻后都卖了一半给人家种牛粪菇用，剩ທ下的不够烧火，中学离林箐家有十里地，走的堤坝，左侧村庄，右侧溪滩上密密的竹林，林箐每天放学后回家不走堤坝路，在竹林里走，捡干竹笋壳回家烧火。
这天捡的笋壳很多，林箐很高兴，背上的竹篓有些沉，看到家门口堵满村里的人时，林箐双腿沉沉的迈不动，片刻后狂奔过去。
她姆妈这阵子没日没夜地咳嗽，又不肯看医生拿药，怕花钱，林箐一直担心着。
“我姆妈出什么事了？”林箐边拔推开人群边嘶声问。
“你爸回来了。”一个人说。
爸回来了？爸活着！爸回来了！林箐脑แ子里嗡嗡嗡响着，然后，她看到เ一个很英俊很年轻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的男人。
男人身姿笔挺，穿着白衬衫，蓝ณ色西裤，袖口卷至肘部，小麦色的皮肤泛着润泽的光芒，眼睛很有神，唇边那ว抹清浅的笑意使他更是高高的像云端走下来的人。
这是她爸爸？林箐问询的视线投向男人身边她的姆妈。
林箐姆妈眼睛笑得弯弯的，满脸的泪，泪水冲刷过脸颊，尽是折褶的脸庞像一朵黑黄色的菊花，大约是从地里突然回家的，脸上还有泥土，泪水没有完全冲刷干净泥土，于是，像一个小丑！像她爸的娘！不！是她爸的！
林箐突然不觉得快乐了，一点也不开心，她感到เ恨！是的，仇恨，她恨那ว个光鲜ຒ亮丽衣冠楚楚的男人。
“四妮，过来喊爸。”姆妈朝她招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哽咽着说：“大成，这是四妮，咱们最有出息的孩子，上中学了呢，老师说，这孩子将来肯定能上大学，能吃政府饭的。”
“好！好！”林大成连声说好，拉过林箐，轻轻地帮她拿下背上的竹篓，拿下竹篓后，他没有去看林箐，而是拿起竹篓里一排一排的竹笋壳，低下头轻轻地抚摸，林箐看到，一滴晶亮的水珠落到淡黄的竹笋壳上。
林箐迈了一步，恰好挡住乡亲和林大成之间。
林大成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抬头时，脸庞上很干净，什么也痕迹都没有。
一拔一拔的乡亲来了走，大伯一家和三叔一家和最后也走了，夜深了，四周一片沉寂，又是喁喁细语响在耳边，像她爸走的那ว一年。
日子才好过了两年，林家还是那一间屋子，还是只有一张大床，只是孩子大了，更加拥挤。
三妮和五妮睡着了，林箐不敢闭眼，她怕睁开眼时，她爸又不见了。
“这几年苦了你了。”林大成的声音沉暗沙哑。
“不苦，你还活着，我就心满意足。”姆妈低低哭。
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响起，林箐模模糊糊感到要发生什么事，黑暗里红了脸，又长长地松了口气。
“孩子们就在旁边。”姆妈有些扭昵羞涩，声音细软像露水滴嗒到上。
“你为ฦ我熬了九年，我一刻๑也不想让你等。”林大成低低说。
压抑的撞击声，像哭又像笑的轻细的呻-吟，还有粗重的喘-息狭窄的空间交织。
林箐一脸的泪，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爸没有嫌弃她姆妈，她姆妈这些年受的苦值得了。
林箐在身边各种声音合成的交响乐中入眠，却又被剧烈的咳嗽声吵醒。
“阿如，对不起，你别这样，把被子拿开，别闷着了……”林大成低低哀求，声音有些哽咽。
“对不起，阿如，我也不想的，我没有办法，我放不下你，放不下几个孩子，我必须活下去，我必须要赚到钱回来……”
林大成不停地说，林箐的姆妈不停地咳嗽，林箐嘴唇咬破了，想大哭，却微弱的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林大成在港岛那边娶了个港岛女人，生了个ฐ儿子，儿子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