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逼五十多岁，头花白，长着一个万众瞩目的狮子鼻，他干活的时候鼻翼会暴涨出来，这时候他的鼻孔里可以轻易塞进去两ä个大红枣。当然我也就是想想而已๐，绝不会真的这么เ干。他带我去修水泵，各个ฐ车间的阿姨站在路边喊他："老牛逼！又带徒弟啦？"
老牛逼哈哈大笑，用手指给我做了个ฐ比方，他把右手的中指伸到เ我面前说："ิ看，这就是金条。"他又把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圈成环状，伸到我面前，说："见过元宝吗？这就是元宝。"ิ然后他就把金条伸进元宝里面，进进出出比划了一下。我当时拍了拍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只能ม说，我对金条的了解远远大于元宝，元宝只是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我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是为ฦ了让老牛逼相信，我是一个ฐ很有领悟力的孩子，教我修水泵那ว算是找对了人了。
"等你混上干部编制，你就不觉得是歧视了。"
后来我问我爸爸，人事科和劳资科有什么区别。我爸爸说，人事科是管干部ຖ的，劳资科是管工人的。好比我是一个学徒，就得去劳资科报到，而大学生是干部编制，就得去人事科报到。从字面上就能ม看出来，人事科管的是"人"，劳资科管的是"劳"。我爸爸说，干部的文化程度比较高，可以读懂那ว些劳动纪律，工人反之ใ，就得一条条念给他们听。道理简单得很，不应该想不通。
我堂叔说，做钳工是很需要窍门的，比如拧螺丝，并不完全靠蛮力，再大的蛮力也拧不开一个生锈的螺丝，反而会把螺丝口弄坏，那ว就永远拧不出来了；比如修机床，那是非常有技术含量的，有些外国的机床，全中ณ国都找不出一个人能ม修好，假如我恰好有这门手艺，那我就等于是一个外汇仓库，能给国家省很多钱；又比如设备保养，那ว需要很好的记性，因为设备就像女人一样，如果你同时搞二十个女人，难保上床的时候喊错了名字。我堂叔还说，做钳工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捞点小外快，下班以后坐在弄堂口，摆一个修自行车的小摊，差ๆ不多可以挣五百元一个ฐ月。修自行车需要很好的技术，还得有一套工ื具和固定的地盘，还得时不时地往马路上洒些碎玻璃。我堂叔说，钳工就是一个ฐ技术工种，技术出众的钳工，连厂长见了都得让他三分的。做钳工还能收徒弟，徒弟得孝敬师傅，送上香烟白酒，否则什么都学不会，永远停留在二级钳工的水平上，永远拧螺丝的干活。总之，钳工比化工ื厂的操作工ื要体面，操作工要倒三班，从白天干到深夜，从日落干到เ日出，生物钟颠倒，吸入各种有毒气体，生出来的小孩会是怪胎。
我堂叔叼起一根香烟，问我："ิ知道钳工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当年我站在桥上真是伤感极了，我的化学课代表继承了我的遗志，去做营业员。当然，遗志是说我死了以后的志愿，我当时的心情和死了也差不多。我想我真是没什么地方可去了，只能去化工厂制造糖精，或者像我爸爸给我规划ฐ的那样，做一个钳工ื或者是电工ื。我把自行车停在桥上，走到桥栏杆边上，像很多年后一样探出身子，躬成九十度，面向浑浊的河流。一瞬间，河水填满了我的视野。
我说："ิ安全培训是什么东西？"ิ
我把自行车停在车库，走上三楼，楼道里非常暗，贴着些标语，安全生产争创先进什么的。劳资科静悄悄的，只有一个ฐ女科员坐在那ว里。她见我在门口探头探脑，就说："你是学徒工吧？进来填资料é。"我走进去，现她是一个噘着嘴的小姑娘，长得还算端正，尖尖的鼻子，淡淡的眼眉，但不知为ฦ何一直要噘嘴，后来现她天生长成这样，这就比较可爱了。小噘嘴问我："你叫什么เ名字啊？"ิ我说："我叫路小路，马路的路，大小的小。"ิ小噘嘴在一摞报名表里把我找了出来，说："耶？你这个名字好玩的，路小路。"ิ我说："你就叫我小路吧。"ิ
九二年的时候，我因为想读那ว个免费的化工职大，最终到糖精厂去做学徒。当时，我的高中同学们已经散落在社会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是去肥皂厂，有的是去火柴厂，有的是去百货店，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工作全都属于体力劳动，消耗的不是脑แ细胞，而是卡路里。
其实我爸爸没明白我的意思。营业员虽然没劲，但还能站在柜台后面张望，那ว些形形色色的顾客，总比每天对着一堆机器强。我从小有个毛病，爱斜着眼睛看人，这很有快感，如果是斜着眼睛看机器就会像个十三点。
我爸爸是工厂里的老法师，他知道，氯气泄漏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他对阿三的宽容并没有使之逃避惩罚，因为李晓燕的奶奶死啦。李晓燕的奶奶暴露出两ä个麻袋片，全新村的人都看到了，李晓燕的妈妈说她是老不要脸的，于是老太太从六楼ä蹦了下来。这件事的罪魁祸ຖ竟然成了阿三。李晓燕全家到派出所去报案，李晓燕的妈妈哭成了泪人，她说是阿三的谣言造成了老太太的死亡，她拽着警察说："你们要让阿三这个流氓偿命呀！我婆婆不能白死呀！"她这么เ乱喊，别人以为是阿三对她婆婆起了歹心，强奸未遂杀人灭口，事态越严重，围了很多人来看热闹。警察被她搞得很烦，到农药厂去了解情况，厂里的头头说，阿三这个ฐ破坏分子，早ຉ就该抓进去了。既然厂里都推荐他去坐牢，阿三的命运当然可想而知，后来他被送到劳教所去的时候，罪名就是"ิ破坏社会安定"ิ。
我爸爸说："你要是做营业员，我就帮不了你了。你要是做工人，将来还有读大学的机会。"
我必须重点说明，我爸爸是戴城农药厂的工程师。他一辈子跟反应釜和管道打交道，然后生产出一种叫甲胺ธ磷的农药，据说农村妇女喝这种农药的死亡率非常高。我爸爸过去是个知识分子，年轻时挺清秀的，在车间里干了二十多年，变成了一条胡子拉碴、膀大腰圆的壮汉，乍一看跟工ื人师傅没什么区别。那几年他虽然处于生理上的衰退期，但毕竟还没跨过更年期的门槛，肌肉依然达，脾气却越来越坏，打我的时候下手非常狠毒。我碍着我妈的情面，不敢和他对打，以免他自尊心受挫。
我们所修的水泵，大部ຖ分在泵房里，由阿姨们看守着的。泵房里有几个按钮，通常按绿色的就会使水泵转起来，按红色的它就停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按了红键按绿键，周而复始，非常轻松。假如是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这种工作通常是由á电脑แ程控完成的，不需要阿姨来操作，劳动力解放之后，阿姨ถ们就回到家里去做全职主妇。但这是欧美国家的办法，九二年，在我的化工厂里，只有财务科摆着两台电脑，大部ຖ分人还搞不清计算机和计算器的区别ี。